59 lost cherry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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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令覺得自己真的是生病了。

她出生在富裕家庭, 有出色的母親和外公教養,受過精英教育,性格溫柔, 處事有度, 待人謙和有禮。

如果親人離世不算困境, 那在過去的二十三年裏,她算得上是順風順水。

所以她很難想象自己情緒崩潰的時刻,畢竟在外人眼中, 像她這樣的人,應該一輩子富足安穩,無憂無慮。

可她此時躺在病床上,空洞的眼睛一直望着窗外的簌簌落雪,世界的灰白都在她眼裏, 傷痛無邊無際。

容卓在她床邊忙碌, 替她擦眼淚,倒水, 一直說安撫的話穩定她的情緒。

也許是藥物作用, 她胸口的疼痛稍微緩解, 雙眼也變得麻木, 感受不到眼淚滑下的軌跡。

醫生說, 要避免情緒激動, 盡量不要去想傷心的人和事,可那個人在她心裏留下了那麽深的印記, 又怎麽能說不想就不想?

“不哭了好嗎?”

容卓守在她床邊,小聲地勸慰:“無論如何, 身體重要,晚點我媽要來, 看到你這樣估計又要罵我了。”

“就當是為了我,別哭了好嗎?”

鐘令的視線往回收了收,落在容卓同樣憔悴的臉上。

她昨天從公司跟來醫院,一步都未曾離開,平時那麽愛打扮的人,這時候臉上的妝已經全部蹭掉,睫毛膏在她眼周暈開,青黑一片,和她都市麗人的形象大相徑庭。

對上容卓關切的眼眸,鐘令無聲地說:“好。”

病房門被敲響,容卓警覺看着門口問:“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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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見是雲姨的聲音,容卓才讓人進門。

雲姨手上拎着餐籃,身後跟着張叔,黑米粥在航空箱裏嘤嘤直叫,張叔趕緊将它抱了出來。

鐘令平時很寵着黑米粥,小狗也通人性,它似乎感覺到鐘令的情緒不好,張叔将它放在床尾,它便兩下蹦到鐘令手邊,乖巧地趴在那裏,伸出粉紅的小舌頭舔舔鐘令的手,既不亂動也不叫。

鐘令溫柔撫過它的小腦袋,它像是得了肯定,又踩着腳步往前,乖順趴在鐘令肩頭,等待着鐘令撫摸。

“想媽媽啦?”鐘令摸着黑米粥,臉上難得看見一點笑容。

黑米粥輕輕“嗷”一聲,湊上前舔去鐘令還未幹的淚痕。

雲姨看她臉色稍好一點,她這才覺得帶黑米粥過jsg來是正确的決定。

她一邊擺布早餐,一邊說:“後天就要過年了,周律師昨兒個剛帶着孩子回娘家,那......”

離婚協議這四個字雲姨終究是沒有說出口。

“她說過年期間也辦不了手續,得麻煩你再等等,過完年她會第一時間幫着處理後續事宜。”

鐘令依着黑米粥,輕說:“好。”

容卓洗漱完回來,鐘令的早餐也吃的差不多了,她說她今天必須得回公司一趟,晚點再過來看她。

鐘令懷抱着黑米粥,囑咐她外頭下雪,路上要小心。

雲姨收好碗筷,将餐籃交給張叔帶了回去,她坐在鐘令床邊替她剝桔子,一眼瞧見檀舟的外套,愣是一句話沒敢說。

雲姨給她倒了杯熱水放在床頭,借着洗手的工夫抱着檀舟的外套出了門。

已經在窗邊站了幾個小時的人立馬迎上前詢問:“她好點了嗎?”

雲姨将外套塞他手裏,說:“先穿上吧,別着涼。”

檀舟接過,卻沒有心思往身上套。

“黑米粥沒吵她吧?”

雲姨搖搖頭,說:“這時候也就是你才能想到帶黑米粥過來陪她,她現在吃了早飯已經好多了,你再讓她緩一緩,興許就願意見你了。”

“好。”檀舟松了口氣說:“只要她能好起來,比什麽都好。”

“可她想和你離婚。”雲姨說:“若不是周律師不在,興許今天就要你簽協議。”

雲姨止不住嘆氣:“你說你這身世,究竟有什麽好隐瞞的?依依的性格和常人不同,她對人對事有她自己的一套方法,你處心積慮騙她這麽久,感情越深,她就越讨厭你。”

“她當初決定要跟你結婚的時候,誰勸她都不聽,這時候,也沒人能勸得了她。”

“我知道。”他開口說話時聲音沉啞,帶有沙子般的粗粝感。

他不是第一天認識鐘令,也清楚她是什麽樣的人。

病房內的鐘令出聲喊雲姨,她看了眼檀舟,轉身進了門。

鐘令靠坐在床上,黑米粥安安靜靜蜷在她懷裏,她看着雲姨說:“叫他進來吧。”

雲姨略有猶豫,問她:“要不要先叫醫生過來看看?”

鐘令搖頭,說:“我已經沒事兒了。”

确認過她面色稍霁,情緒也足夠穩定之後,雲姨才轉身将門外的人喊了進來。

一夜未眠,檀舟的臉色不太好看,一雙眼睛布滿紅血絲,眼底浮上青黑,唇上也冒着胡渣,很是狼狽。

鐘令掃他一眼,平靜說:“去洗個臉。”

他停住了往前的腳步,轉身進了衛生間。

VIP病房備有洗漱包,他洗了臉,刷了牙,還刮幹淨了胡渣才走了出去。

昨夜放鑽戒的位置這時候多了一張銀行卡,是他當初在商場裏給她的,藍色的銀行卡。

他在床邊坐下,很輕柔地問她:“好點了嗎?”

鐘令沒回答,轉而盯着床頭的鑽戒和銀行卡說:“你拿回去吧。”

檀舟垂首沉默着,不發一語。

鐘令哭了太多,哪怕這時候心痛到無以複加她也一滴眼淚都流不出來。

為一個騙子傷了身體,是自己傻。

她輕輕吸氣,問他:“你在有舍的試用期,應該到時間了吧?”

他低聲回:“嗯。”

鐘令撫摸着懷裏的黑米粥,那只手卻忍不住在輕顫。

她說:“年後我會讓汪經理......”

說了一半她又停住,像他這樣身份的人,還需要辦什麽離職手續?

她改了口,說:“你直接走吧。”

簡短輕柔的一句話,卻像是一記悶拳砸在他心口,痛,卻說不出口。

在這之前,別人怎麽告訴他鐘令想離婚他都沒有真實感,只要話不是從鐘令的口中說出來,他都不會相信。

可現在他聽見了,卻不願意相信。

他放在膝頭的手緊攥着,凸起的青筋昭示他此時的忍耐,他得要極力壓抑住自己的情緒,才能用正常的聲線問她:“能不能不離婚?”

鐘令的情緒開始在身體裏激蕩,懷中的黑米粥感受到了,擡起腦袋打量着床邊的檀舟。

它朝檀舟“汪汪”兩聲,似乎在說,別再說話讓媽媽傷心了。

他多希望鐘令能質問他,為什麽要騙她,或者打他,罵他,都可以。

他唯獨接受不了鐘令,平靜地,淡然地,冷漠地,要他走。

鐘令抱着黑米粥放在自己肩膀,用它小小的身子擋住了自己的臉,她不想讓檀舟看見她難過。

床邊的人已經控制不了自己的聲音,他顫抖着,說:“你說過,不會不要我的。”

回想起他曾經夢魇醒來時的脆弱,鐘令的心還忍不住為他而抽痛。

那時候他愛得那麽深,她回應得那麽熱烈,一切,都還是最好的模樣。

鐘令的淚滾落在黑米粥順滑的毛發上,晶瑩的兩滴,讓它回頭舔舐着她的臉。

她不敢多做深呼吸,只吸了吸鼻子說:“可我也說過,三個月結束,我的沖動消退,我們就結束。”

他為她挂滿燈球的那一晚,是她這麽多年來最為心動的一晚。

她甚至短暫地想過,哪怕他居心不良,她應該也會心甘情願淪陷在這樣的溫柔裏。

那時候,他的愛意如此真摯,害怕她受傷害的心也那麽真誠。

她無聲落淚,倔強說:“我已經不喜歡你了,檀舟。”

身側凹陷,檀舟坐上了她的床,他抱開黑米粥,看見了她還會流淚的一雙眼睛。

她拼命想要遮掩,但情緒失控的人已經壓了上來。

他通紅着一雙眼,碎裂的眼眸蘊着淚水,他追問:“為什麽不要我解釋?為什麽不給我機會?為什麽要這樣決絕?這三個月,你從未感受到我愛你嗎?”

鐘令流着淚點頭,“對。”

“從未。”

他緊握住鐘令的手,重複喊着:“不,老婆,老婆,別這樣,不要這樣對我。”

“我可以解釋,聽我解釋,好不好?”

鐘令猛地抽回手,“太晚了,檀舟。”

她問眼前人:“為什麽不要你解釋?你解釋的機會還少嗎?”

“夜店,警察局,停車場,家裏,床上,望山古鎮。”

“因為晏明逸被罵上熱搜的時候,在商場被紀思瑩為難的時候,給我那張六千萬銀行卡的時候,被簡澤弈觊觎的時候,被何玄墨逼迫的時候,陪你回家的時候,結婚的時候,做.愛的時候。”

她驟然停頓,深吸了一口氣,“你口口聲聲說愛我,那這些時間,這些地點,你為什麽不解釋?”

鐘令的情緒又開始反複,她極力控制着自己的呼吸,不讓自己過度換氣。

她平靜了語氣,說:“是你自己選擇了不解釋,現在,又有什麽資格質問我為什麽不給你機會解釋?”

她的聲音是一根弦,一響,就帶動他的心弦,因為同頻共振着,所以她落淚,他也落淚。

他的眼淚滴在鐘令脖頸,滾燙的溫度,灼傷了她的皮膚。

朦胧淚眼對望着,她輕聲說:“檀舟。”

“你知道嗎?”

“當初決定要和你結婚的時候,我還做了另一個決定。”

“我那時候知道自己守不住家産,便告訴自己說,沒關系,錢沒了可以再掙,失去的土地我還可以從別的地方拿回來。但我若是因為土地使用權失去了你,那我一定會好難過好難過......”

“所以我決定,為了你,放棄一切。”

她輕輕吸氣,目光移向飄雪的窗外,回憶朝她洶湧而來,她說:“我曾經,好喜歡好喜歡一個人,我想他,念他,好多年。因為和你結婚,我決定和過去告別,扔掉所有和他相關的畫,一生一世,只愛你一個人。”

她收回視線看着檀舟,“別人瞧不上你的時候,我極力辯解,說她們不知道你的好。”

“別人說我傻的時候,我淡然一笑,說她們不懂我的心,不懂我真正想要什麽,沒有辯解的必要。”

“就連你無套內.射的時候,我一邊生氣,還一邊勸自己冷靜一點,想着,是不是該順其自然和你擁有一個可愛的寶寶,擁有一個完整的家庭。”

“我義無反顧,毫無保留地選擇了你。可是你看現在......”

鐘令的聲音哽咽,她問他:“你說,我是不是很傻?像不像一個笑話?”

“不,不。”

他搖着頭,緊握住鐘令的手,一聲聲告訴她:“不,不要,依依,我一生一世只愛你,你也一生一世只jsg愛我,繼續愛我,好不好?不要再想起別人,不要再想起別人的好,他能給你的,我都能給,求你,不要再想起他。”

“是我錯了,是我瞻前顧後不敢開口,是我辜負了你的愛,再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不要離婚,我求你,不要和我離婚。”

聽着他顫抖的聲音,鐘令閉眼抽回手,說完這些話,她驟然覺得輕松了很多。

沒錯。

連身體也在告訴她,遠離讓自己傷心的人,遠離讓自己傷心的事,很快就會好起來。

她從不相信破鏡重圓。

破了,就是破了,也許那些殘缺的碎片放在那裏她還會偶爾懷念,可若是強行拼湊,每一塊碎片尖利的棱角都會紮在她的心上,時時刻刻提醒着她,傷和痛從來不會消失。

檀舟不喜歡鐘令此時認命般的沉默,他一次又一次想要牽她的手,可她的手腕,掌心,指尖,都那麽冰,那麽滑,他怎麽握,都握不住。

他不願相信這一切發生了,明明前一天,他們還那麽激烈地做.愛,那麽需要彼此,那麽難以割舍。

可這時候他真真切切感受到,愛一旦抽離了,身體只是冰冷的軀殼,他怎麽捂,都不熱。

他失控般埋頭吻上她的唇,想要溫暖她,将自己身體的滾燙傳遞給她。

可他愛的唇,他愛的人,都像此時窗外的飛雪那般冰涼。

他伏在鐘令頸窩,像夢魇醒來那一晚,惶恐,慌亂,不知所措,反反複複問她,你會不要我嗎?

也許夢境早就給過他提示,是他沒有警醒,是他貪戀當時的溫暖不敢開口,妄想着等她深愛的那一天,她會因為愛,包容他的欺騙,聆聽他的解釋。

她說的每一個時間,每一個地點,都不是他認為最好的解釋機會。

如今最恰當的解釋機會就在眼前,他卻哭到,完全無法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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