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你不是她

“你不是她。”

傍晚的餐廳，霍文星興致勃勃和女人聊起跟林朗的交談，笑容遲遲不落。

“這女孩還挺爽快的，你們是不是之前關系很好？她一聽是你的名字就答應了。”

姜如夾菜的手一頓，狀似輕松回答：“那女孩挺善良的，不會做故意為難人的事。”

“确實。”霍文星想到什麽，“簽合同的時候她還驚訝怎麽那麽多錢。”

他看向女人：“你為什麽要多給她錢。”

“她需要錢。”姜如說。

那孩子對錢有一定的依賴性，她能看出來，而且大學也需要錢。

消息傳的快，小鎮上大多人都知道林朗家那棟樓要被演員們拍戲用，他們新奇，每天都會圍在附近看。

霍文星只征用了一間屋子作為女主角的住處，是當初姜如住過的。

當天林郎沒有回來，只叫還在鎮上生活的朋友去接待。

姜如看到屋裏到處都蓋着白布有些疑惑。

“郎姐這間屋子有兩年沒租給過人了，問她為什麽也不說。你們這來拍戲，我都以為郎姐能預知未來，提前給你們備着呢。”林郎朋友開窗通風，挨個撤下所有白布。

女人一眼就看出所有的東西換了新的，垂眸不知想些什麽。

安頓好劇組的朋友當天夜裏給林郎打電話通知一聲，說起姜如時語氣變得奇怪。

“我總覺得好像見過她，有點眼熟。但是我不知道名字，就聽其他人叫她姜老師。”

Advertisement

電話另一頭陷入無聲，朋友試探性的喂了幾聲，換來一句匆促晚安。

“信號不好，我先挂了，謝了，早點睡。”

生活按部就班進行，正巧趕上林朗暑假，回到鎮上難免不被拉着問東問西。

她故意避開姜如那個名字，不去刻意觀察有沒有那個人，仿佛只有這樣她才能得到平衡。

有天下午太陽毒辣得很，林朗特意把從井水裏泡着的西瓜拿出來切好分給劇組。

“真是讓你破費了，還給我們西瓜吃。”霍文星臉頰紅撲撲的，被太陽曬的，再配上此時的笑容，腼腆的像個大男孩。

“夏天的西瓜便宜，花不了多少錢。”林朗身穿短褲短袖看女主角穿着短裙的樣子，莫名恍惚。

霍文星見狀問她：“你覺得她好看嗎？”

林朗聽完誠實搖頭：“我快十八歲的時候見過一個女人，她比她還漂亮，漂亮很多。”

那是種介于清純柔和與妩媚多姿之間的美，既可以美的像高雅清香的山茶花，又能媚的像叢中恣意盛放的玫瑰。

“你說的不會是……哎？！你終于來了啊！”霍文星話說到一半轉折，林朗扭頭，見到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孔。

白色的無袖襯衫紮進牛仔褲裏，長發直順，眼鏡遮住那雙會勾人的眼，指甲淡淡的粉，沒有任何修飾。

她瘦了很多，失去當初的肉感，更為她添上幾分清貴書香氣。

“嗯，來了。”聲音也變了，低柔到不會讓人産生一絲旖旎幻想，卻又跟離別前的那聲小郎完美契合。

女人像是莫名心虛，避開女孩的目光。

“你們拍了這麽多天，我還不知道是講的什麽。”林朗像是突然對這件事感興趣，揚起笑臉問男人。

姜如下意識攥緊握着劇本的手。

“噢！我們這部戲講的是女主作為一個風塵女在小鎮上發生的事，遇到的人，收獲親情，友情，愛情。”

周遭嘈雜，林朗覺得一陣耳鳴，她低頭看着西瓜，許久後笑出聲：“這角色不好演吧。”

“是啊！所以小如才把自己當做女主來到這裏親自體驗。”

“好了文星，休息好的話就繼續拍攝吧。”突兀的打斷令霍文星茫然，他不疑有他擦幹淨手點頭示意各部門開始準備。

劇組清場，林朗自然要離開，她悶不吭聲端起大家用來放瓜皮的菜盆起身，剛走進樓道裏就聽身後傳來極輕的聲音。

“林朗，我們晚上聊聊。”

“不好意思啊，我沒空。”

夜裏，姜如獨自走到曾生活過地方，視線上移，那扇每晚都會虛掩的窗子如今緊閉，窺探不到任何裏面的情況。

林朗拒絕見她，這是意料之中的事。

曾經她想過告訴女孩真相，又怕對方的态度會影響她的創作。

說到底是她欺騙了林朗一次次笨拙的關心。

可那天過後姜如發現林朗變了，會跟她打招呼，會給劇組煮綠豆湯，送西瓜。

不怎麽愛笑的女孩時常挂着笑臉，只有她看出對方眼底的抗拒。

劇組拍完樓內部分的那晚，霍文星特意請林朗吃飯。

女孩應約來到鎮子上最好的餐廳，不可避免跟姜如面對面。

“很感謝小朗這段時間對我們的照顧，等電影上映之後我請你來看。”霍文星舉杯笑道。

“好。”

兩個玻璃杯舉起，但沒碰上，像是在等人一樣。

姜如答非所問：“你可以喝酒？”

“我都二十了，有什麽不能喝的。”林朗說的滿不在乎。

自知越界，姜如沒再耽誤時間，酒杯碰在一起，她親眼目睹女孩神色坦然喝下，全無幾年前談酒色變的架勢。

晚飯結束後，三人在門口分手，姜如望着林朗極力克制的虛浮腳步，側頭對霍文星開口：“你先回招待所，我送她回去了就來。”

今天滿月，月亮圓潤透亮，映的地面像是撒上一層白霜。人走過，留不住丁點痕跡。

林朗仰頭望着天，身形有些搖晃，繼而彎下腰跌坐在臺階上。

人影擋住月光，她慢慢擡起頭看向俯身的女人，一如當年夜裏的情形。

“還好嗎？我扶你回去。”此時姜如沒戴眼鏡，那雙黝黑的瞳孔深邃又溫柔，沒有半分輕浮調笑。

“她走的那天也是滿月。”林朗含糊念叨着，“月亮圓圓的，亮亮的。”

說話間她緊盯緘默不語的人，自嘲一笑：“從小到大所有人都說我看人眼睛毒，這麽毒怎麽就沒看出你是假的。”

“如果你想重新認識我也可以，我在武寧定居，你在武寧要是有事我都能夠幫你。”

數年後的姜如才後知後覺自己當初語氣裏的歉疚與急切有多真，然而這只是後話。

林朗歪頭打量着姜如的眉眼，許久過去緩緩搖頭低語：“你不是她，你不是。”

她心底惦記的那個人，從始至終都是喜歡用“幹淨着”逗她卻又令人溫暖的壞女人。

姜如心髒莫名空了一塊，倏忽間一雙手抓住她手臂，她冷不丁垂眸便撞上林朗泛紅的眼。

“我跟自己說了很多次，姜如走了，也許到了另一個城市會過上好日子。她可能會忘了我……但是沒關系，可你現在的出現告訴我，我的那點想念有多可笑，多荒唐。”

哽咽的腔調壓垮姜如的理智，她不自禁上前将身體開始顫抖的女孩擁在懷裏，在耳邊一遍又一遍說着抱歉。

姜如費力将林朗帶回住處，這是她第一次踏足這裏。

幹幹淨淨的，或許是因為現在不常住的原因少了些煙火氣。

她把林朗放在床上，接着走去衛生間打濕毛巾回來給女孩擦臉。

“對不起……你……不髒……不髒。”女孩呢喃醉話傳入姜如耳中，指尖微微顫抖。

姜如又走了，同樣留下一張字條。為了讓第二天醒來的林朗能夠看到，還特意放在床頭。

——這是我的聯系方式，如果有需要就打電話。

“還真是愛留字條。”林朗看了那串號碼很久，最終撕成碎片。像是怕自己還會做幾年前的蠢事，她直接起身把碎紙片丢進馬桶裏沖掉。

2014年，武寧的冬天溫度相較于其他城市更像秋天。

“小朗！今天戲劇文學系那邊請學姐來講課哎！聽說可漂亮了！你陪我去看看！”

“你自己去不就得了，我這忙着呢。”

“哎呀！都不熟，有你好做個伴，去嘛去嘛！”

林朗被朋友拉來文學系教學樓內，發現來一睹學姐真容的遠不止她們這些“門外漢”。

“我去！這麽多人！”朋友拽着林朗袖子坐到最後一排，伸長了脖子等待學姐的到來。

“姜如學姐來了！！”

哪裏突然高呼一聲，林朗登時擡頭用目光穿過人群遙遙看去。

女人笑容得體，言語親和，講解內容生動有趣。

姜如注意到角落處有一個人，大大的兜帽擋住面容，叫人分辨不出性別。

她見有個女生一直挨着這人坐，猜測是情侶。

講課結束，學生們意猶未盡，紛紛上前跟姜如攀談。

她餘光卻留意到起身離開教室的身影，感到眼熟。

“姜如學姐長的可真好看，早知道報文學系了。”

“那你以後轉行呗，也做編劇。”林朗依舊戴着兜帽，語氣敷衍調侃。

朋友知道她說話什麽德行，沒放心上，拍她肩膀嗔怪：“你當工作那麽好換的！我這都實習了好不好！”

兩人走出教學樓，林朗跟霍文星撞了個正面。

“小朗？！”霍文星驚喜道，“你是來看小如講課的嗎。”

“陪朋友。”林朗答。

“這樣啊。”霍文星想到什麽，從包裏拿出一個信封遞過去，“我還想哪天給你打電話呢，電影要上映了，這是四張電影票，你可以叫朋友一起看。”

“四張太多，我用不到。”林朗抽出兩張還回去。

霍文星無奈，眼神被身後的女人吸引，像是找到救星一樣：“小如，你快來說說，讓小朗都拿下。”

又是一年多不見，當初的女孩如今比她還要高一點。姜如垂眸落在二人緊挨的手臂，說：“收下吧，一片心意。”

“我……”急促的電話鈴聲打斷交談，林朗接通，聽到內容後正色道：“我馬上來。”

她顧不得再還票便急匆匆跑走，朋友對此習以為常，姜如随口一問：“她這是怎麽了？”

“哎，肯定是要出外勤了。她在臺裏做外景的實習記者，得跟着到處跑的。要不是今天來聽學姐講課，我都快一個月沒見到她人了。”

姜如不語，偏頭望着遠去的黑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