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拂曉

拂曉

陸信珍坐在裏面，看着張施英站在街上。

“小妹，你這店還開着呢？”在隔壁買完早餐的大嬸提着一塑料袋包子朝店裏張望。

“開的！”她匆忙站起，“想吃點什麽？有粿條……”

大嬸吓一跳趕緊擺手退出店門解釋：“我只是瞧一眼。我在旁邊買腸粉，下次來你們家哈。”

圓桌前的椅子剛拉開，人已經趕緊跑走，生怕被拉過來吃飯。

陸信珍看了眼空蕩蕩的門口，又默默将椅子放回去繼續坐在店裏擇菜。

經營出一家飯店需要至少三五年乃至十幾年的積累，而搞垮一家飯店連半年都不用。

對于這樣的陸記，她現在要做的不是從零開始，是從負開始。

腳步聲漸近，在她身邊拉開椅子坐下。這次陸信珍沒擡頭，也沒起身招待，“店裏沒有飯。”

人在她旁邊，沒有別的動作，就安靜坐着。

陸信珍把擇好的菜放在一邊，吸吸鼻子又拿起一捆菜繼續手上動作。

她不會有回應，張施英知道。

張施英不會放棄，陸信珍也知道。

“你坐在這我也不會招待你。”

“店裏開着門我不能進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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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信珍咕哝：“警察局門也開着，又不見你進去坐。”

“嘴巴這麽厲害，以前說話怎麽還結巴呢？”

“你，你，我也是會進步的！”

“我看是有老師教吧，也不知道是誰教的。”

“……醜八怪教的。”

“醜八怪想喝水。”

“自己倒！”

來個“二溜子”趕也趕不走，陸信珍索性随他去了。

先是一杯水，後來又換成茶，再後來得寸進尺又要粿條湯。

張施英就這樣每天順理成章賴在陸記蹭吃蹭喝。

*

咣咣咣！

蓮藕切開，藕斷絲連。

陸信珍将藕塊丢進湯鍋。

店裏有人吃飯，久而久之外面的人也進來光顧。周圍的居民吃夠了隔壁的腸粉包子就來吃她的粿條蒸餃。

殘破的店誤打誤撞起死回生。

“小妹，這個紅色的是什麽？”

“紅桃粿。”陸信珍放下手裏的模具掀開蒸鍋，“要來兩個嗎？”

她的紅桃粿裏面是鹹口豆仁香菇糯米餡的，吃起來就跟鹹飯團差不多。

“那給我裝兩個。”

“好。”陸信珍扯下一個塑料袋反套着從鍋裏拿出兩個紅桃粿。

門外有人進店，她看都不看，順勢又夾起兩個裝盤端進去。

張施英盯着擺在面前的早點，擡頭望着來人。

“看我幹什麽？”

“也不是只做給我一個人吃的。”

“錢也不給還要求這麽多。”陸信珍從筷筒裏抽出筷子放在碟上，坐在他身邊。

旁邊大人帶着約莫三歲大的孩子在吃早餐。小孩聽見陸信珍的話也跟着伸手去打張施英。

“哎，不鬧。”大人趕緊攔住孩子，連聲道歉。

陸信珍在旁邊偷笑。

張施英看着碗，像是說給自己聽：“我想給，但你要嗎？”

陸信珍聽他這樣講也不笑了，用圍裙擦了擦手又起身去明檔裏呆着。

*

陸信嘉的病情急轉直下。

最初靠血透還能穩定情況，後來突然開始雙腳水腫到無法行走。

陸信珍以為是着涼的緣故，還三番四次囑咐信嘉不要把空調開太低。

直到有一天她提早回來發現陸母在給信嘉偷偷煲湯。

“你在幹什麽！？”

廚房竈臺上蒸鍋還冒着煙氣，陸母在一旁做賊心虛。

“是煮給信嘉吃的？”陸信珍用勺子撈湯盅裏的料。

“你不要動！”

“你想害死他是不是，這些是什麽東西！？”

“姊，怎麽了？”陸信嘉扶住牆站在房間門口。

“沒事！”陸母一把将廚房門關上。

掉在地上的黃裱紙還殘留着灰黑色的粉末，陸信珍顫抖着手撿起。

“媽，你到底給阿弟吃了什麽？”她壓低嗓音質問，眼淚在眼眶裏打轉。

“他身體代謝不了這些的！”

陸母推開她，“我會害他嗎？這些是治病的！”

陸信珍突然想到什麽，啞着嗓子問：“這藥你給信嘉吃多久了？”

陸母眼神閃爍，“你東拉西扯做什麽？”

“你是不是以前就給他吃了？”

一個可怕的想法盤旋在她腦海。

“我怎麽可能害他？”

“我問你是不是？！”

她将湯倒在水池被陸母推開。

“早死仔，你知道這些藥多貴嗎？”

女人中邪似的直勾勾盯着被倒掉的湯，拼命伸手去撈殘渣，“我們求了大師多久才辛苦求來的。喝了他就能耳聰目明身體健康，都是你偷喝害他中間斷了藥……”

陸信珍跌坐在地，只覺得渾身發冷。

廚房門外，陸信嘉在那不知聽了多久。他表情平靜問陸信珍：“姊，能跟你出去走走嗎？”

這個家已經烏煙瘴氣的不成樣子，多呆一秒都讓人窒息。

陸信珍推着弟弟來到花園散步。

“小時候我們不想回家就坐在這裏吃東西。”

姐弟倆來到附近的小路上坐在花壇邊，陸信嘉回憶着過去感慨：“那時候我好像對你很差，總是搶你攢的零用錢買吃的。”

陸信珍那時剛到城裏，人生地不熟只能跟在信嘉屁股後頭，總被人笑話是連體嬰姐弟。

“不記得了。”陸信珍伸過手握住陸信嘉，“我只記得那時別人笑話我你還幫我打架。”

陸信嘉慚愧低頭，她就是這樣，永遠先記住別人的好。

“我還記得有一次騎在一個混蛋身上揍他。那人說話很難聽。”他幹笑兩聲，換做現在自己肯定打不過了。

陸信珍不想再提這些瑣碎往事，“不說這個，我跟你說我前一陣吃了奇趣蛋。”

她開心說道：“我還以為裏面是一大塊巧克力呢，結果是分成兩個半圓的殼子裝，一半裝玩具另一半就裝一點點巧克力。”

“不是一個巧克力蛋殼裏面包着玩具嗎？”陸信嘉說，“我記得以前是這樣的。”

“原來你吃過啦？”爸媽以前嫌貴從來不給他們買。

陸信嘉抿着嘴，良久他又開口問：“姊，你開心嗎？”

“啊？”

陸信嘉大笑：“我這什麽蠢問題！”他靠在陸信珍肩上。

“以後爸爸媽媽信珍一對，信嘉沒有。”

陸信嘉對未來已經淡然，現在他只想珍惜與家人待在一起的最後時光。

“要怪就怪我，不要怪爸媽，他們很愛你。”

陸信珍望着天上星星，“算了，不強求。他們愛你就夠了。”

“這是什麽話？”陸信嘉坐起來與她争辯，“他們只是不會表達，不然哪會給你找這麽好的相親對象。哪有父母不愛子女？”

有些理所當然的事對于一些人來說就是那麽不可思議。

陸信珍也不再争辯，“很晚了，我們回去吧？”

晚飯，她做了滿滿一桌菜。陸信珍夾起一大塊肉放進自己碗裏吃得津津有味。

她幹活多，自然吃的也要多。

陸母看着一邊大魚大肉另一邊只能白粥青菜，氣得掉眼淚。

她現在不敢罵陸信珍，只能安慰陸信嘉：“弟啊，你多吃菜身體健康，等病好了媽給你天天煮肉吃。”

“他的病要慢慢養，你不要給他偷偷吃補品。”陸信珍太了解母親的脾氣，一刻都忍不得陸信嘉受委屈，毫不講理直到害死他為止。

“你說這話什麽意思？”

“我的意思是一些對平常人來說的珍貴補品對于陸信嘉來說根本無法代謝。所以不要給他亂吃東西”

“你吃就可以，他吃就不行？”

“我又沒病，天天幹活就是要多吃肉。”陸信珍夾起一只鵝腿放在碗裏啃。

陸母氣得腦袋冒煙，你呀你的說了半天又開始推搡陸父出馬。

“哼。”陸父冷笑，“嫁了人你想吃什麽吃什麽，生了孩子鮑參翅肚随你吃。”

他悠哉說完繼續低頭吃飯，只要事情不耽誤，他随便陸信珍說什麽。

*

張施英四點半來到陸記。

陸信珍嫌他吃飯不給錢，他就大早上過來幫她幹活抵飯錢。

大雨遮上街道，燒開的水又給玻璃鋪上一層霧。

陸信珍垂眸，“你別來了，活也幹不好。”

“那你教我。”

張施英靠着竈臺，又一次将人吻得喘不上氣。

鼻腔裏充斥對方的氣味，每一次呼吸都讓他們悸動更深一分。

張施英吻在陸信珍耳邊糾纏：“別離開我。”

陸信珍也瘋了，抱着他竟然說好。

“我是不是在做夢？”張施英自嘲。

陸信珍眼眶泛紅，壓下他的脖子給了張施英一個纏綿深吻。

如果是夢，陸信珍也希望這夢能一直做下去。

早上六點，陸記沒開門，廚房卻飄着滾滾蒸氣。

陸信珍将炒制香料連同腌好的鵝一起下入高湯中煮制。

獅頭鵝在翻滾的鹵湯中逐漸侵染上色，香氣源源不斷從廚房飄向大廳。

“好香啊！”

陸信珍笑笑，從鍋裏撈出鹵好的鵝切下鵝肉。

鵝肉放在疊好的漢堡生菜上，再鋪上一層西紅柿片，然後淋上醬汁，最後蓋上面包。

她将鹵鵝漢堡做好放在桌上說：“只做給你一個人吃的。”

張施英眼睛亮了起來。

他緊緊抱住人，還沉浸在剛才的親昵，“我什麽時候能等到你回來？”

電視裏在重播電視劇，正演到哪吒削骨還父削肉還母。

還清了從此兩不相欠。

“今天是最後一次給你做飯。”陸信珍推開他，“我要結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