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少女

少女

從黑夜驟然換成白天的景象，松夜明一時有些轉換不過來。

面前變成了一條平緩的河流。

幾個士兵圍在河邊，地上躺着一個人。

餘晖半跪在地上，嘴裏在呼喊着什麽。松夜明湊上去看，發現他面前躺着的是一個少女。她的臉色蒼白，身上有七八道傷痕，顯然已經身亡多時。

餘晖不停呼喚着她的名字。

“阿佳！”

他的聲音哽咽，旁邊有人去拉他，但被他推開。

這個少女雖然已經被泡得有些發白發腫，但還是可以依稀辨認出她就是之前餘晖荷包裏顯現出的那個少女。

她應該是個天真浪漫的小姑娘，怎麽會受傷死在水裏？

景色一轉，場面回到了之前兩軍交戰時的場面，但此時餘晖還未從營地出發。他站在馬兒身旁，臉上有些恍惚。

旁邊的将官在催促他上馬。

餘晖騎上了馬，在其他人出發的時候，忽然一拉缰繩，朝旁邊飛奔而去。

将官在大聲呼喊，可是他只當沒聽見。

他沖向的方向是遠處的樹林，幾支飛箭從他身側擦過。

軍中不容許有叛逃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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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夜明看見一只五人的小隊開始追擊。

餘晖壓低了身體，不停變換着奔跑的路徑，讓身後的流矢從身邊擦過。松夜明緊随而去。他一馬當先沖進樹林，有所計劃似的朝一個方向跑去。

後頭的人很快跟了上來，箭不斷射在他身旁幾寸的樹木上。

林中馬兒難行，餘晖用随身的長刀去砍地下的藤蔓，後來幹脆跳下馬，自己向前跑去。

松夜明大概能猜到或許這一切與那個少女有關。餘晖的這一切表現說明他正是幻夢的制造者。可是，他為何會這麽做，一個普通人如何能操控這麽強大的幻夢？

很快，場面來到之前見過的小村子，可是此時村子裏到處都靜悄悄的，天還很明亮，卻見不到一個人。

餘晖四處大喊，一間屋子打開了一扇窗，一個婦女沖外面看了一眼。他立刻跑過去。婦女打量他兩眼，臉上顯露出激動神色。

餘晖臉色發白，朝她所指的方向跑去。那是村子外的方向。他一路快跑，來到一個山谷中。

松夜明此前沒有見過這個地方，但隐約覺得若按正常的山勢，這裏不應該有這麽古怪的山谷，可轉念一想，這裏是夢境，山勢地貌有些不合常理也是正常。

許多敵軍的屍體在山谷底下。

餘晖沿着山路一路跑去，地上是許許多多的雜亂的腳印。

松夜明看了看山上留下的痕跡，覺得這些人都是被突然的落石砸死的。

前面不遠處有一條奔騰的河流。

幾個殘存的敵軍正将一個人往水裏扔。

餘晖看見，大吼一聲沖上前，持刀将他們統統砍死，然後縱身跳下水去。

松夜明已經瞧見，那個被抛下水的人正是少女阿佳。

餘晖一個猛子紮進水中，在水中幾個起伏，尋找着沉下水中的少女。

然而，直過了一個時辰，他依然沒能在水中找到阿佳。

松夜明對他很是同情，他這樣拼命趕回來，應該就是想救她吧。這些敵軍只将阿佳一個人帶到這來殺死，看來剛才那一場落石的災難就是她策劃的，村民們還能安全躲在村子裏，應該也是她的功勞。

方才一瞥之下，她瞧見她的身上全是鮮血。

可惜，這麽一個少女竟死在了亂刀之下。

===

墨珩在銀白的柳樹間穿行，空氣中有一股花香，讓人不由想起淩冽的冬雪和傲霜的寒梅。

究竟是什麽讓這裏變成了這樣銀裝素裹的景象？

這裏的時間仿佛陷入了靜止，所有的生靈都成了一派銀白的模樣，就好像生機從未在此處降臨。

墨珩拂開一叢低矮的柳枝，一個小小的神龛一樣的石頭建築出現在眼前。

這個神龛不過一人高，裏面窄小得只能容下兩個香爐。

他走過去，看見裏頭分成上下兩層，上層是一個小小的隔間，裏面只放着一個古怪的雕像，上面是盛開的牡丹花的形狀，下面則是如同八爪魚一樣的觸角，神龛下層呈長形，從上至下垂下許多石頭雕刻的根系，一路延伸直到地面。

神龛背後靠着石山，但這座石山也不過是個小小的斷崖，上面有一個小平臺，連接着更高層的山體。

“明彥真人！”墨珩不敢擅動，大喊起來。

明彥真人的身影很快出現在對岸，一襲白衣淩波而來，身姿輕盈緩緩落在他身側，目光掃過眼前這個神龛。

他觀察片刻，道：“入夢花？”

墨珩有點詫異。這明明就是個石雕，怎麽會是有生命的花呢？

明彥真人收回懸在空中淨化四周的靜安水晶球，放在它的神龛前。一瞬間，水晶球中似有風雨雷電，其中風雲變幻極其迅猛。

“入夢花花開需千年，你看這根系，雖然它生得細，但卻穩定堅固，堅硬外表也能讓它承受千年時光的摧殘。”明彥真人說。

墨珩心裏挂念着方才被他放在水邊石頭上的松夜明。

如果将這朵花摘了，松夜明是否就能從夢中蘇醒？

“我會将它用法力約束起來。它的靈力雖強，但到底只是一朵花，只要将它束縛住，它對外界的威力也就消失了。”明彥真人說。

“那樣是否陷入昏迷的人就能蘇醒？”墨珩問。

“若切斷了它的控制，他們身上沾上的入夢花的靈力就會逐漸消失，想來再過一段時間就能清醒。”明彥真人說，“不過，暫時不能讓松夜明醒來，我還需要在她身上探明一二。”

墨珩本來歡欣雀躍的心瞬間墜落下去。

明彥真人施展法術将整個神龛籠罩起來。

原本銀白的柳樹在屏障豎起的同時開始發灰，就好像千年流逝的時光在這一剎那恢複了流轉，樹枝、樹葉、樹幹霎時變灰幹枯、破碎化灰。

眨眼之間，整個柳樹林就只剩下一片荒蕪。滿地的灰燼如同大火過境後的景象一般。

無人會知曉此地曾經是怎樣的一番美景。

明彥真人把松夜明放置在了屏障之內。她的睡顏十分平靜，只要入夢花仍在，她就将一直這樣沉睡下去。

“我入夢後你在這裏給我護法，千萬不要走進屏障之中，否則你将與她一起陷入幻境。”明彥真人吩咐。

墨珩沉沉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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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在變化。

松夜明看見雲在快速飛逝，陽光在閃爍。

時光似乎又在倒流。

場景回到一片柳林池塘畔。

一個穿着藕荷色衣裙的少女從遠處跑來。餘晖站在池塘，看着她跑到自己的身前。

這還是松夜明第一次看見活着的阿佳的模樣。她的眼睛很明亮，臉上帶着甜美陽光的笑容，目光中似有星星在閃爍，即使她不是頂尖的美人，但這一幅畫面已足以讓人感覺美好與甜蜜。

餘晖看着她，神色卻不是想象中的美好。他怔怔地看着她，仿佛在看一卷經，解一個謎。

以方才松夜明的經驗來看，他應該是還沒從上一個場景中緩過神來。

阿佳從懷裏掏出一個小小的荷包，正是餘晖之前收起來的那一個。

此時天光明亮，可以看清荷包上繡着的是一雙翩飛的蝴蝶。阿佳臉上流露出幾分不好意思的神色，雙手将荷包遞了過去。

“我喜歡你。”

松夜明忽然清楚聽見這個少女的聲音，仿佛是從空中降臨的一般。

“你……喜歡我麽？”

沒想到居然是她先開的口。

餘晖沒有接她的荷包，臉上露出一副複雜古怪的神色，忽然，像是下定決心了一般，道：“阿佳，我一直以來只是把你當妹妹。”

松夜明心裏震驚。

這就是他想出來的解決後面問題的辦法？騙子，十足的騙子！

阿佳看着他，臉色變得煞白，嘴唇哆哆嗦嗦半晌，才鼓起勇氣又把荷包遞上去，“那……你能收下這個麽？我不求你現在答應我……等你回來以後，你可以再考慮考慮？”

餘晖臉上有一絲不忍和痛苦，但他嘴裏說出來的話卻完全不是那麽回事。

“你還小，何況我很快就要上戰場，你不要再浪費時間在我身上……”說完，轉身離開。

阿佳怔了片刻，臉上忽然湧起一陣紅暈，抓着荷包猛地朝一旁的池塘扔去。

她哭着沖他的背影大喊：“餘晖，你這個膽小鬼！”

餘晖沒有去追，只是停下看了看池塘的方向，直到阿佳遠去，他才跳下水中将沉下去的荷包撈起來。

松夜明聽見餘晖喃喃自語，“或許這樣，你就能活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