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Winter Tale

Winter Tale

Summary：

這世間天寒地凍、路遙馬亡，但總有人會牽過你的手。

The beginning of everything

01

宮侑這狗，自打四歲能完整說完一句話開始便熱衷于各種口嗨，學會了新的發球要嘲諷宮治兩句，小學數學考得比我高1分要得瑟半天，就連自行車前輪比我們先一秒踏進校園，也要高喊一句“loser！”。我為此和他打了不下一百次，因為大大小小各種事。

就是在上初中以前，我能憑借着女生發育得比較早這一優勢，從身高和力氣等各方面，完全碾壓宮侑，每次都治得他心服口服，至少在我看來是這樣的。直到初一下半學期，宮侑和阿治在排球方面的天賦在一夜間崛起，連帶着力量和身高上的猛然增長，從此，我的優勢不再。于是，我和宮侑之間無硝煙的轉化為單純的吵架，而阿治總是那個舔着快要融化的冰激淩夾在我們倆之間的人，偶爾還插上兩句能讓我們吵得更兇的話，俗稱為看熱鬧不嫌事大。

就這樣，我和宮侑從課上吵到課間，從教室吵到老師辦公室，從初中吵到高中。

像臺永動機，永不停歇。

A piece of history

02

這場持續了十多年的症狀，直到我們都上了高中，分在了不同的班級才得以緩解了些。宮侑和阿治開始忙着排球部的事情，輾轉于各個賽場間，并信誓旦旦地擔保，一定會在這高中三年裏包攬大大小小各項賽事的頭籌。

我自然是感到不屑，他們确實很強這點不錯，但畢竟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要想蟬聯春高的冠軍可比登天還難。

宮侑聽聞這話，當場就氣急敗壞，朝我丢下一句，“你還是先管好你的數學成績吧！”

我頓時啞然。與他倆的高中生活相比，我的日常簡直不要太枯燥，面對狗都不願學的數學，帶着四分恨，三分熱度，兩分無奈，以及最後的一分聽天由命。每次收到被批得慘不忍睹的數學卷子，都得先咬牙切齒研究上十分鐘，十分鐘後這才感慨道“人生啊，就是該在合适的時候放棄一些做不到的事情。”，然後徹底躺平，周而複始，跟莫比烏斯環一樣陷入死循環。

直到高二，我徹底看破了這世間紅塵，磨盡了對于數學的最後一絲熱情，放下了一切執着，再大的風浪也不會再使我動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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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那一年，我春心萌動，開始渴望着一些庸俗小說裏的情節。好巧不巧，就在我萌生出這個想法的不知道多少天後，隔壁班的一個男生在一個空無一人的走道裏攔下了我，之後的情節可想而知。那我自然是同意了，畢竟那個男生長得不賴，人也還行，關鍵是這場姻緣還能助我打破宮侑在七八年前立下的詛咒——你這種女人一輩子也嫁不出去。

所以當天傍晚，宮侑看到我和對象一起騎着自行車回家的場景時，瞪大了那雙狗眼，足足一分鐘沒憋出來一個字。而我朝後潇灑地甩了下頭發，騎上自行車走了，徒留下震驚的宮侑一人在原地。

03

我本以為這該是我美好高中生活的開端，沒想到這竟是結局。

在我同意表白的三天後，那個男生在周日的下午給我打了一通電話，我滿心歡喜奔回卧室接起電話，迎接我的卻是一句劈頭蓋臉的“我們分手吧”，大概是怕我小腦萎縮，理解不了四個字，臨挂電話前，他還好心地給我留下一句，“你喜歡女生為什麽還要欺騙我的感情？”

我本來就茫然，現在更是不知所措，難不成是我前天借到同桌的筆記，跟她說我愛你的時候被聽見了？那也不應該啊。

苦思冥想大半天，卻找不到一個恰當的答案，直到鄰居家傳來一陣驚天動地的樂聲，放着的正是那首名揚四海的世界名曲——“分手快樂”。梁靜茹那具有辨識度的嗓音在窗外回蕩，“分手快樂，祝你快樂”為我送來了這世間最真誠的祝福。

那天下午，我騎着自行車追宮侑，起碼騎了五公裏的路。

“宮侑，你他媽知不知道造謠犯法？”

“我說過的，你這輩子都嫁不出去，別妄想了，老實點。”

他随便蹬兩下腳踏板就能駛出幾米遠，甚至還有空回頭看我兩眼，而我在他身後累到滿頭大汗，看到那頭耀眼的金發就恨不得把他一腳踹到哪個遙遠的星球上去。

所以我說，我真的看宮侑不順眼。

04

雖然我對宮侑幹的這件事至今懷恨在心，但有時也還是不得不承認，要不是他當年幹出了這檔子事兒，如今的我就不知道在哪個不知名大學游蕩了。他的這臨門一腳一下将我從愛情的長河中踹了出來，将我帶回現實的平原上，雖然踹的我生疼，卻是徹底杜絕了我在其中溺水身亡的可能性。

所以，在我收拾行囊離開家，獨自一人前往北海道大學的那天，看着被阿姨強迫出來給我踐行的宮侑時，我難得的，沒有罵上他幾句，而是好心好意拍了拍他的肩，道了句再見，告訴他要在俱樂部創出屬于自己的一片天地。

他倔強地扭過頭不看我，嘟囔一句，這還用你說。

列車門準時關上，我看到我的父母，還有阿治，他們嘴唇上下閉合，大概是在說“注意安全”這類話，窗外的人都擡着頭，揮着手，就像是在試圖抓住那一絲微乎其微，看不見的牽絆。只有一個人低着頭。

列車緩慢駛離站臺，窗外光景迅速交替着，一切都開始變為過去的歷史。這讓我想到松隆子主演的那部《四月物語》，電影的開頭就是類似于這樣的場景，列車門，一衆親友，還有分別。唯一不同的是，北海道沒有我愛了許久的人，也不需要我絞勁腦汁推理他現在身在何處。

我似乎是将過去的一切都留在了賓庫。

Another winter

05

宮侑的電話是在下午三點的時候打來的，那時的我趕在截止日期的前一分鐘掐着點交了論文，開始了為期一個月的寒假生活，電視屏幕上，尚且年輕的柏原崇倚在窗邊，紗簾揚起，遮住他半個身子，顯得有些飄渺，不真切。

他這通電話來得很不是時候，被我果斷拒絕。對方不死心，緊接着又來了個電話，依舊被挂斷。直到手機鈴聲第三次響起，我忍無可忍，只得按下暫停鍵，接通電話問上一句，你有病嗎？

電話裏沒有回應，唯有極其微弱的，雪花落在石板上的聲響，這讓我不得不将手機從耳邊移開，确認了來電确實是宮侑，這才放下脾氣，疑惑地問，“宮侑？”

總算是得到了肯定的回複，對方緊接着又問，“你在家嗎？”

我實話實說，先前的憤怒早已被抛在腦後，我是真覺得大半年不見，宮侑腦子出了點問題。電話挂斷前，他給我留下兩個字，“開門。”

宮侑會來北海道，并出現在我家門口這件事，絕對是近十天以來，最出乎我意料的。

他一言不發的看着門打開，然後看着我，再脫鞋，輕輕将鞋放在右手邊的矮架上，鞋落下時不發出一絲聲響。宮侑不正常，絕對不正常，除了不穿拖鞋就走到客廳這點沒有變。他呈“大”字形攤在沙發上，雙目空洞地盯着天花板。我在他身邊坐下，順着他的目光看去，除了白花花的一片，什麽也看不到。

一向嘴賤的宮侑從進門到現在，始終沒有說一句話。此般奇怪的氛圍就這樣，以宮侑為中心一點點蔓延開來，将整間屋子都籠罩在其中。

估摸十分鐘後，我實在是忍不下去了，問他到底是怎麽了。

一開始他還不願說，想用“來北海道度假”這個借口随便搪塞過去，可我好歹也是跟他一起相處了十多年的人，又怎麽會被這種荒唐話騙到。于是在我的再三逼問下，宮侑總算是坐起身，深深嘆了口氣，講出了事情的原委。

上個月俱樂部新來了個陌生的主攻，宮侑傳出的球卻始終和他配不上，他的狀态就此直線下滑，導致球隊在比賽關鍵時刻總是不下球，為此教練只好換上替補二傳。短短一個月，曾經的高中第一二傳已經有三次沒有首發上場了。

宮侑一口氣說完這段話，然後又像一具被抽幹了精力的死屍一樣，向沙發靠背倒去，再以緩慢的速度，向右一點點傾斜着，衣服布料與沙發摩擦，發出沙沙聲。直到他将自身的重量轉移到了我的左肩，屋內又一次恢複安靜。

若換做是以前，我絕對會一把推開他，嘴裏還得喊着，“宮侑！你惡不惡心？”但至少此刻，我不想這樣。不止是因為宮侑此刻的狀态是前所未有的頹廢，而是我沒由來地覺得，或許唯有通過這種方式，他才能停歇，療傷，最終痊愈。

眼前的屏幕上，畫面再一次開始流動，雪花輕飄飄落下，音量被調到最輕。他閉上了眼，像是睡着了一樣平靜，也不知他可否聽見了渡邊博子對藤本樹的思念。

許久之後，電影早已放到了尾聲，身邊人動彈了下，卻沒起身，他說，他餓了。

我問他想吃什麽。

他思索半晌，告訴我說想吃壽喜燒，還特地強調道，得是家裏的壽喜燒，我準備的壽喜燒。

我告訴他冰箱裏除了一盒可能已經過期了的牛奶，什麽也沒有。

他想也沒想就回複我，“那就出去買。”

The ending of a winter,the beginning of a spring

06

看在宮侑來北海道是為了療傷的份上，我妥協了一次，裹上外套圍上圍巾就跟他出了門。好在超市離公寓并不遠，拐一個彎就到了，我并沒有感到二月的北海道有多冷。

直到出了超市門，一大袋東西迫使我将手裸露在外，我這才開始怨恨起北海道的寒風，也怨恨出門時的自己忘了帶手套。

寒風順着我的雙手蔓延到全身上下，我被這霎時的冷氣凍得走不動路。宮侑估計是察覺到了身邊的人已經掉隊，這才回過頭，視線下移，最後拿過我手裏的那一袋食材。我頓感無比欣慰，那種感覺就像是一個揪心的母親，終于在某一天看到自己家不聽話的孩子懂事了。

我心滿意足向前走，剛想将已經發僵的手往口袋裏塞，宮侑的手就這麽伸了過來，他牽過我的手，手心交疊，最後拉過我的手，塞進自己的口袋裏。

他的手熱得發燙，而我的手被凍得發僵，他将我的手握得很緊，試圖通過這樣的方式将自身的熱量傳遞給我。我們并肩走着，肩膀時不時相觸，羽絨服相擦時總會有細碎的聲息，默默填補了我和宮侑間的沉默。天很冷，呼出的氣在瞬間轉化為白霧模糊了視野，只得看見前方的紅綠燈上，一片發散的紅色光影。路上的車很少，經過時總會帶起一陣寒風，讓我發顫。

就在風吹來的時候，他說，“我剛剛沒睡着。”

風很大，将他的聲音吹散，但我還是勉強聽清了。

“很奇怪，自從到了北海道，我就再也沒想過關于的比賽的事情。就在剛剛那半個小時裏，我幾乎是将自己的人生從頭到尾複習了一遍，直到最後我問自己，我是不是愛你。”

“我想，我大概是愛你的吧。畢竟我也找不到第二個能成天欺負我的人了，連宮治都不這樣。”

那一團紅色光影早在五秒前就已經變色，但我們誰也沒有往前走。這在旁人眼裏看來一定很奇怪，兩個成年人，在這冰天雪地裏面對着綠燈卻不動，男人一頭耀眼金發惹人注目，很像是在電視裏會出現的某個明星，卻叫不出名字。而他身邊那人呢，似乎已經紅了眼，大概是風吹的吧。

直到綠燈也開始跳動，提醒着行人自己已經命不久矣，宮侑這才帶着我向前走，他走得不快，但我卻還是落後他一個腳步。

這讓我想起很多年前的某個下午，恰逢高考前夕，我被折磨得不成人樣，來串門的宮侑一把拎起我，将我帶到自行車旁，然後說，我今天要是追不上他，那就一輩子都是loser，他一輩子都看不起我。說完就蹬起踏板，騎得飛快。

我本來就心情煩躁得要死，聽到他這話更是來氣，于是也使勁騎，不顧一切，只管追着眼前的人。

不知道多久以後，他突然停下，他說，你看啊。

你看啊，夕陽挂在天邊，普照人間，就要燃盡這最後一絲光芒。那光線刺眼，惹得我眼睛發酸，眼眶濕潤，但我仍是固執地看着眼前，始終沒有移開視線，直到它燃盡最後一絲光芒。

數載秋冬駛過，他始終是那個站在我眼前的人，始終是那一個腳印的距離。

仿佛從未離去。

07

所以故事的最後是怎樣的？

我已然記不清了。但我想，我一定說了，“明明是你欺負的我。”

我們都笑起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