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颠倒陰陽筆(9)
颠倒陰陽筆(9)
病房裏極靜,只聽見各種儀器運作的聲響。
平躺在病床上的少女小魚,渾身插滿了各種管子,露出來的半張臉傷痕累累,閉着眼,仿佛睡着了。
柔和的光線下,姜星沉仍舊會想起那一夜,在大排檔裏看見她時那明亮的眼神,那麽有韌性。
無論如何,她都不相信這樣的小魚會走上一條絕路。
“小魚不會自殺,我一定會查出來究竟發生了什麽。”姜星沉握住小魚的手,向輪椅裏的老爺子許諾。
老爺子突發腦梗剛恢複,如今面部還有些僵,“小魚一直說将來你成為你那樣的人,從前也多虧了你幫忙,才能給她掙到去京城的路費。姜小姐,我信你。”
于他來說,聶氏兄妹不過是疑兇,而姜星沉卻是恩人,相比之下,他當然更容易接受姜星沉。
更何況聶綏拿出來的那張照片,也讓老人有些顧慮。
照片上姓解的男人,他見過。數年前拆遷,就是這個人一手操縱,讓他們丢了房子還有苦難言——要說小魚的事背後主使就是他,老爺子信。
“如果照片上的人又出現,請盡快跟我聯系,但是別讓他知道。”
老爺子點了點頭,目送兩人離開之後才轉身看向昏迷中的小魚,第一眼他以為是自己老眼昏花,定睛一看才确定,女孩兒挂着傷的面頰上正緩緩滾落一行淚。
午後,姜星沉穿着一身白裙,流連在小魚之前的住所外。
到了老爺子說的時間,果然看見幾個不務正業的男人晃過來,看見姜星沉頓時眼前一亮,走過去又倒回來,“喲,找人啊?”
姜星沉點頭,“我同學鄧小魚住在這兒,怎麽沒人應門呢?”
幾個男人相視一眼,咧嘴笑:“她啊,搬走了。我知道她現在住哪,帶你去好不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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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星沉斂目,“那就謝謝了。”
幾個男人前後左右把她簇擁在中間,領着她往小區更深處走。
剛到一個三岔路口,姜星沉突然蹲下身。
“怎麽了?”
她低頭,“鞋帶散了。”
“喔——”話音未落,只聽一聲悶哼。
離姜星沉最近的那人茫然回頭,這才發現稍遠處的兩個同伴已經一左一右翻滾在地,捂着肚子直不起腰來。
“你是什麽人?這兒可是小區,有監控的我警告你!”
放倒他兩個同伴的年輕男人戴着鴨舌帽,低着頭,下巴有着剛硬的線條,嘴角邊帶着輕蔑的弧度,“只可惜,你為了避開監控,特意走了這條死胡同。”
“你到底是什麽人……給我讓開!我有刀,你給我小心點!”
別說刀了,就算有木倉,都未必有對方的動作快。
電光火石之間,匕首就被絞走了,胳膊被反向別在身後,剛剛還耀武揚威的男人嗷嗷叫喚着直求饒,“大哥,你要啥我給啥,有話好好說行伐?”
“之前為什麽打着聶氏的名義找小魚麻煩?”
對方一愣,沒想到跟跳樓那丫頭有關,頓時撇得一幹二淨,“她跳樓跟我沒關系啊!不是我|幹的,我們只是拿人錢財替人消災,每天來聊騷一下而已,最多摸摸小手、親親小臉,沒更實質性——哎喲,疼!”
“那人叫什麽?”
“……沒問,我也沒見過真人,都是電話來去,錢都是丢信箱裏我自己拿,真不曉得他是什麽人。”
“聲音。”
“聲音……聲音,普通話就蠻好,有點京片子?反正跟電視臺裏新聞主播差不多。哎喲!我的腰啊……”被松開鉗制的男人扶着被踢傷的腰,哀聲嘆氣。
“今天的事不許說出去。”
“……哦,哦,知道了。”
話音剛落,一個信封被扔在他眼前,他拾起來一看,見是疊鈔票,頓時兩眼放光,“保證不說!打死也不說。”
姜星沉袖手旁觀,只覺得世界之大無奇不有,這種貨色尋常是真見不到的。
“愣着幹嘛,還不跟我走,留在這兒不怕他們再使壞?”
姜星沉一愣,連忙追上他的步伐。
直到完全脫離那群人的視線,她才開口:“幹嘛給他們錢?那種人,不把他們弄進監獄都對不起祖國對不起黨。”
男人扶了扶鴨舌帽的帽檐,擡起頭,當然是聶綏。他眸色凝重,“這種人只認錢不認道義。要想他閉嘴,只有給錢。不過,早晚讓他都吐出來,連本帶利。”
姜星沉看了他一眼。
平日裏,聶少總是吊兒郎當,無論做正經事還是哄她開心,身上總是不帶半點棱角,而此刻,她分明從他身上讀到了些許不可摧的尖銳,像一把出鞘的刀,鋒芒畢露。
原本只是把嫌疑鎖定在解揚身上,但到底沒有證據,可白婉的一個電話卻一下将嫌疑坐實——屈靜雅不見了。
每周三次到畢清聞那兒做心理治療的屈靜雅,已經缺席第二次。上次還打了個電話,語焉不詳地說自己身體不适,這一次直接人也不來,電話也不接。
“她不會有事兒吧?畢竟姓解的那麽變态。”白婉不無擔憂地說。
“……會找到她的。”姜星沉咬唇。
在她旁邊,聶綏與阮曠伏案在電腦前,牆壁上幾十個電子屏頻繁地閃過各種監控畫面,閃爍之快,人眼壓根無法辨認。
但AI可以。
片刻之後,近半個月時間裏解揚出沒過的區域都被線條勾畫出了軌跡,最終形成幾塊高出鏡率的範圍。
“我夜裏去探探虛實。”聶綏起身,卻被阮曠拉住了。
“綏哥,我跟你去。”
“你留在這裏繼續關注監控,鬼知道解揚還有什麽陰招。”聶綏看向一旁的聶明珠,“明珠你幫他。”
姜星沉起身,“那我和你去。”
聶綏猶豫了一下,沒有說話。
姜星沉又輕聲說了幾句,聶綏沉默地看着她,直到她撒嬌似的拽起他的袖子,“說好的,要一起。何況……你找到屈靜雅之後,總要有人接手,否則你不是沒有辦法對付解揚了?”
這理由夠充分,終于連聶綏也找不到反駁的理由。于是兩人仍舊騎着機車,照着AI分析出來的可能區域,挨個兒排查。
其中,聶綏最懷疑的是城南的一片老舊居民區。那裏住戶雜,人與人之間本就不認識,來個生人也沒人往心裏去,如果解揚把屈靜雅帶到那裏關起來,壓根不會有人發現。
聶綏把姜星沉安置在街角的一家24小時便利店裏,溫柔地摸了下她的面頰,低聲說:“1個小時,如果我還沒有回來,你就報警。理由就說發現裏面有鬥毆,怕出人命。”
姜星沉想說什麽,但終究還是忍住了,只化作一句,“你小心點,我等你……來。”
聶綏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推門離開。
夜色深沉,他的身影很快就融進了夜色之中。
姜星沉托着腮,坐在落地玻璃前,對着路燈投射下的一片清輝出神。
她知道,聶綏不是普通人,他能應付的場面遠超她的想象,但還是忍不住為他擔心,甚至忍不住隔五分鐘看一次手機,生怕錯過了報警的時間,讓他陷入危險。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了。
聶綏仍舊沒有出現,眼看就要到約定的一小時,姜星沉手心裏布滿了汗,拇指在手機屏幕上不安地滑動。
突然,手機震了起來,吓了她一跳。
是阮曠。
姜星沉不解,劃下了接聽,剛“喂”了一聲,手機就被人從手中抽走,直接挂斷并關機了。
未等她回頭,男人已經坐在她身邊的高腳凳上,握着她的手機,鏡片後一雙曾溫文爾雅的眼此刻帶着猩紅的血絲,“好久不見,星沉,想我了嗎?”
姜星沉手指收緊,盡量冷靜地與他對視,“解揚?你怎麽會在這裏,太巧了吧。”
解揚扶了扶眼鏡框,“別跟我演戲,你騙不過我。星沉,你是不是以為只有你那個做賞金獵人的未婚夫才懂追蹤?我們做記者的,跟蹤的功力比他強多了,你看,我連你在這兒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姜星沉咽了口唾沫,“……解揚,收手吧,看在我們一起長大的份上。”
解揚哈哈大笑,而後戛然而止,“你也知道我們才是一起長大的?那你還跟着別人一起害我?星沉,你扪心自問,從小到大我哪兒對你不好了?要不是我,你能有現在的成就嗎?”
話是實話,如果不是她一心想要追趕解揚的成就,未必能把自己逼成如今的模樣。但這不是解揚的功勞,真要感謝,也應該謝謝當年那個足夠拼命的自己,所有的成就都用被犧牲的年少時光換來的。
“我沒有跟着別人一起害你,你還沒弄明白嗎?屈靜雅會報複你,是因為你欠了她的。”
“我欠她什麽?我給她吃、給她穿,供她上學,替她找工作,讓她挂着知名記者未婚妻的頭銜,我還欠她什麽!”
“她是個人,不是你的所有物,你對她拳腳相加的時候,難道沒想過她也會疼,會傷心,會絕望到要逃走嗎?”
解揚眯起眼,“那她為什麽這麽多年了都不逃跑,偏偏是在遇見聶綏之後就要逃,要跟我作對?還不就是被姓聶的洗了腦!”
姜星沉知道自己已經沒有辦法跟這個男人溝通,他從頭到尾沒有覺得錯在自己,甚至認為屈靜雅的離開是她和聶綏搗的鬼。
“星沉,你太讓我失望了。”解揚忽然放低了聲音,溫柔得讓姜星沉起了一身雞皮疙瘩,“知道我為什麽寧可養着屈靜雅,都不敢跟你在一起嗎?因為我愛你啊。我知道自己脾氣不好,有時候會控制不住動粗,我不想傷害你,所以才不敢跟你在一起……我的良苦用心你怎麽就不懂呢?居然辜負我,你居然辜負我。”
姜星沉低頭,低不可聞地笑了聲。
是真的,覺得可笑。
因為喜歡她,因為知道自己有暴力傾向,所以不跟她在一起,這還是對她的恩賜了?簡直荒謬變态到令人難以置信。
“笑什麽?”解揚低頭,湊近她,忽然詭異地一笑,“你是不是覺得,現在我在這裏,你未婚夫就高枕無憂了?就能順利把我的未婚妻給帶出來?”
在他那個陰森森的笑容裏,姜星沉的手指一點點收緊了。
“無所謂,反正你比屈靜雅……”解揚邊說邊站起身,“好用多了。”
“哥!你快點!解揚的車都要過紅綠燈路口了!”
耳機裏,聶明珠的聲音急切,“你真的要直接追上去,不等警察嗎?”
聶綏伏身在機車,靈活地在車流裏穿行,“姜姜在等我。”
聶明珠沉默。
“屈靜雅被我留在那家便利店,先報警讓警察把她救走,”聶綏打了個方向,車身幾乎要貼地,以極小的角度拐進了小巷。
聶明珠在監控裏看見了,忙說:“錯了!解揚他們不是這條路!”
阮曠的聲音不疾不徐,“這條路況比他們的好,綏哥做事你放心。”
“……我哥我當然放心,”聶明珠咬牙切齒,“但我不放心解揚那個死變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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