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〇〇九夜盡天明
〇〇九 夜盡天明
江子楚殺過來的時候,我正在房中洗澡。
這是一個多麽令人尴尬的時刻,我全身正浸泡在浴桶裏,突然之間有一把劍橫在我脖頸間。
“不許動。”一個冷冷的聲音傳來,“我要殺了你這個負心人。”
“別開玩笑,”我下意識抱了抱自己的雙臂,生怕走光,“你怎麽來了?”
他望着我笑道:“我若是再不來,你是不是要娶那王爺為夫啊?”
我一怔:“你這麽快就知道了?”又想了一想,“不對啊,就算你知道,你也不可能這麽快趕到帝都啊?”他臉色鐵青,只冷冷望着我,我豁然明白過來,“你一直跟着我?”
他目視着我,似有怒氣:“誰跟着你?”
“你生氣了?”我試探地問。
他不言。
我幹笑一聲:“那個……你先……轉過去,轉過去,等我穿好衣服再跟你解釋。”
他眉梢一揚:“我又不是沒見過你穿衣服。”
“……”
我睜大了眼睛瞪着他抗議許久,他才放下手中的劍,驀然轉過身去,背對着我,身形微微一晃。我趁機從浴桶中出來,只披了件外衣,頭發濕淋淋地滴着水。
“你聽我解釋。”意識到他真的發脾氣,我立刻走到他面前想低聲勸慰。誰知他竟陡然間再度抽出手中的劍逼向我,聲音冰冷如霜:“解釋什麽?解釋你如何跟王爺譜寫一段情緣?”
我心中微微一痛,對他沉聲道:“我在你眼裏就是這樣的人麽?”他微微蹙眉,嘴角輕輕動了動,眼眸深處閃動着不知名的痛楚,卻久未回答。
我索性閉了眼:“既然如此,你殺了我罷。”
夜蟲低鳴,窗戶被風刮得砰砰作響,我心中仿佛被千萬根針紮似的,鑽心的痛楚轉瞬蔓延至全身。
他一直沒有動,只是怔怔望着我。
其實我知道他不會殺我,就如同那日他知道我一定會去救他。
我微嘆了一口氣,複又睜開雙眼,凝視着他。他臉上似有疲憊之色,然而雙眼靜如秋水,我望着鋒利的鐵劍,劍身在昏黃燈光的映襯下微微閃動,恍若寶石閃動着光芒。我輕輕将他手中的劍收回劍鞘中,輕聲道:“別鬧脾氣了,聽我解釋。”
他微微偏過頭去,沒有說話。
我輕輕拉了他的手,指了指床沿:“來,先坐下。”
他別扭地甩開我手臂,自顧坐下,仍是不肯看我一眼。
我無奈地坐到他身旁,說道:“其實事情是這樣的……”便将那日如何遇到武月逸,如何幫他一事細細講述一番。
他臉色稍緩,望着我冷聲道:“你還真是善良,連這個忙也肯幫。”
“不是我善良……”我痛心疾首望着他,“是我實在受不了他說話,你是沒有見過,每一句都說三遍啊……”
江子楚輕笑一聲。
我緩緩一笑,伸手抱住他:“好了,別生氣了。”他身子微微一顫,低低“嗯”了一聲,将我攬在懷中。他心跳撲通撲通強勁有力,我聽着他的心跳聲,緩緩道,“以後不許跟我這麽鬧。”
他頓了頓,說道:“你還說,全都怪你。”
“好,這次是我考慮不周。”我老實承認錯誤,聽他輕聲道:“剛才我心裏真難受,竟好象是刀割一般。”低低笑了一聲,他又說,“這是我們第一次鬧別扭罷。”
“是啊……”我輕嘆一聲,“希望也是最後一次。”我換了個舒服的姿勢靠在他懷裏,在他耳邊低聲,“子楚,你要相信我。”
“相信……”他輕輕呢喃一聲,嘴角忽然浮起一絲冷笑,“你還記得我跟在我身邊那個碧文麽?”
我凝眉:“那次請我救你的那個少年?”
“嗯。”他颔首,側頭望着我笑,而笑容裏卻有一絲悲涼,“前些日子,他被廬陵一家大戶收為小爺,呵,其實像我們這種青樓出身之人,最好的歸宿不外乎如此了,何況碧文不過是一個侍從而已,那人又肯疼他,我也就同意了。”
我不知道他究竟想要說什麽,只笑道:“這也是好事啊。”
“好事?”他驀然間攥緊了雙拳,猛地一巴掌拍在床榻之上,霍然起身,“呵,可真是好事,不過剛接過府一天,就被妻主以不清白之名逐了出來,你還覺得這是好事嗎?”
“你別太難過了,一切随緣罷。”
我心中湧起複雜的滋味,不由握住他的手,他指尖冰冷如霜,一直傳到我心中。
他轉頭望着我笑了笑,問道:“如果這件事情發生在我身上,如果……”頓了一頓,他說,“如果是我,你會怎麽辦?”
我不以為意的笑了笑,起身将他禁锢在懷抱中,不由道:“怎麽你也會問這麽傻的問題?”
他緩緩将我推開:“我是認真的——如果,我現在告訴你我非清白之身,你會如何?你會不會也像那個人一樣,将我驅逐出府?”
我望了他片刻,指着他手裏的劍說:“我覺得……我打不過你。”
他:“……”
“所以……要驅逐,也是你驅逐我。”我繼續說。
他忽然加重了語氣:“你能不能認真一點兒?!”
燭影搖曳,将他的影子深深映在地面,我對他淺淺一笑:“生氣了?”
他臉色沉下去,我複又拉他坐下,問:“你可是在考驗我?”
他別扭地坐下,眉睫微微一挑,沉靜地望着我。
我想了想,問道:“你真想知道?”
他堅定不移:“是。”
我說:“既然如此,不如這樣,我們來演一演,如何?你現在告訴我,看看我的反應。”
他怔了片刻,說道:“好罷。”
他雙眼如水,望着我片刻,才說道:“我……”
剩下的話尚未說出口,我已經擡頭吻上他的唇。
他的唇溫軟如棉,一觸便不舍離去,我小心翼翼地吻着他,聽着他淺淺的呼吸,心跳驟然加快幾分。我遏制住自己心中的悸動,從他的唇輾轉至耳邊,輕輕吻上他的耳垂,緩緩道:“不會有這樣的事情,我不允許有這樣的事情發生。”
他淺淺的氣息萦繞在我耳邊,道:“但是……”
我陡然間将他壓在身下,低聲說:“你再但是我現在就将你清白毀了。”
他臉色滲出一絲微紅,仿佛胭脂一般,我在他鼻尖輕輕一點,莞爾道:“臉紅了?”
他咳嗽一聲:“你不正經。”
我淺笑,望着他說道:“你放心,有你一個我已經覺得很麻煩了,絕對不會再去招惹別人,此其一。”
“其二呢?”
我托腮片刻,說道:“其二嘛……”頓了一頓,又凝重地看他一眼,“你來京城住哪裏?”
他一怔,撇了撇嘴,意味深長地一笑,環顧四周,向後一仰:“我就住你這裏。”
我一驚:“住我這裏?”
他嘴角浮起若有若無的笑意:“怎麽?你不願意?”
“我哪敢?”我看他一眼,起身笑道,“既然想住這裏,我再去要一間房便是了。”
他忽然間拉住我衣袖:“東方?”
“怎麽了?”我轉頭對他一笑,撫上他臉頰一側,調笑道,“難不成還舍不得我?”
他瞪我一眼,道:“我有件事情想跟你說。”
“你說。”我又坐到了床邊,直覺有點兒冷,将被子裹在身上,聽江子楚淡淡說:“我在帝都的星月閣挂了牌。”
我頓時撫額,覺得一個頭兩個大,無奈地望着他問:“公子,你到底想幹嘛?”
他對我一笑:“如果你肯我立刻娶我,那我不就不必挂牌了?”
我側頭:“我們不是約好三年麽?”
他笑,可惜地說道:“那沒辦法了?我只好在星月閣等你三年。”
我惆悵地望着他:“公子……”
他莞爾:“姑娘……”
我嘆息一聲:“你不知道皇上在找你麽?還大張旗鼓地在星月閣挂牌?”
他坐起來,露出一絲狡黠的笑容:“誰讓你不肯娶我?”
我無奈地望了他片刻,嘆道:“随你罷,反正我又打不過你。”
他噗哧一笑,靠近我幾分:“你真的不管我?”
我亦是忍不住輕笑出聲,将他攬在懷裏,說道:“我相信你有分寸。”
他低低“嗯”了一聲,在我額頭輕輕一吻:“那我走了。”
“路上小心。”我囑咐,又指了指我的打扮,“我穿成這樣,就不送你了。”
他颔首,正準備出門,屋外突然傳來了敲門聲,這個聲音是如此的有節奏且耐人尋味。
“咚咚咚——”
“東方鏡?”
“咚咚咚——”
“東方鏡?”
“咚咚咚——”
“東方鏡?”
我被這個節奏吓到,不由自主地後退一步,指了指門口,對江子楚說:“那個王爺來了。”
門口又傳來聲音:“開門啊,開門啊,開——”
我猛然将他打開,武月逸一驚,仍睜大眼睛将上一句補充完整:“門啊——”
“神啊……”我低嘆一聲,撫額道,“你怎麽來了?”
他冷哼一聲:“夜深了,宮門已閉,本王回不了宮,所以來找你。”說着,已經踏門而入。我十分慶幸—— 一般長一點兒的句子他不會說三遍。
武月逸一踏進門,便指着江子楚問:“他他他,是誰?是誰?是誰?”
江子楚噗哧一聲笑出來,望着我道:“還真是三遍。”
我悲哀地點了點頭,武月逸又驀然轉頭問我:“他他他,究竟是誰?是誰?是誰?”
我咬牙道:“王爺,你如果只問一遍,我就告訴你。”
武月逸眉頭一皺:“我有問三遍麽?有麽?有麽?”
江子楚哈哈大笑,捂住肚子,笑了許久方才停下來道:“是啊,東方,他沒有沒有沒有。”
我:“……”
江子楚頗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你快回答人家罷,我也想知道,我是你什麽人呢?”
我無奈望了江子楚一眼,對武月逸道:“這位便是在下的心上人——江子楚。”話音一落,江子楚便嬌羞的低下頭去。
武月逸一愣,片刻後才問我:“你你你……真的有心上人?真的真的有?真的有?”
我真想倒地不起,只能漸漸适應,道:“是。”又轉頭對江子楚說,“去給王爺倒杯茶來。”
江子楚颔首,乖巧地端了杯茶過來,頗有夫君風範。他低頭的一瞬間,我輕聲道:“開心了?”他嘴角露出滿足的笑容,也不理會我,只對那王爺道:“王爺請用茶。”
武月逸輕蔑地撇了江子楚一眼,小啜一口茶,猛地吐出來,差零點零一分的距離,就要噴到我身上。我尚未來得及問他發生了什麽事,他已經發飙,沖着江子楚喊道:“你你你——居然暗算我,在這茶裏放鹽?!”
江子楚無辜道:“我我我,有麽有麽有麽?”
武月逸道:“你你你,怎麽沒有,怎麽沒有,怎麽沒有?”
江子楚好似上瘾一般,繼續笑道:“我我我,就是沒有,就是沒有,就是沒有。”
我有種世界末日來臨的感覺,輕聲喝道:“子楚……”
江子楚方不繼續跟他争辯,卻仍然忍不住笑。我無奈搖搖頭,對武月逸拱手道:“王爺見諒,子楚來自廬陵,廬陵有個風俗……如果用加了鹽的茶水待客,表示喜歡這個客人。加的鹽越多,表示對這個客人越喜歡啊……”
武月逸懷疑地望着我:“是麽?是麽?是麽?”
“是。”我堅定地回答。
武月逸冷哼一聲,指着江子楚說:“罷了罷了罷了,我懶得跟你追究,睡覺睡覺睡覺。”說完便自顧地躺到了床上,我驚悚地望着他說不出話來。
江子楚聲音清冷:“你就讓他睡你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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