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驚聞

驚聞

這次醒來嘴裏倒是沒再含着手指了，靈沛活動了下手腳下床，細細感受自身識海，發現識海光亮與上回神竭後恢複的狀态差不多，綿綿密密，靜谧柔白。

靈沛探出神識去看，殷延真和殷晉良都不在洞府內，只一個殷五在外練步法。

他不太想同殷五說話，因此盡管好奇殷延真出門做什麽去了，也沒打算去找他問詢。

算算時間，這次睡過去兩日，等殷延真回來，差不多到第八日，說不定有師姐的消息了。靈沛神識掃到桌案上空無一物，學不成符，又回到床上坐下。

他從枕下翻出上回殷延真走前留的一沓隐身符——他原還以為殷延真叫他睡時貼符隐身只是随口開的玩笑，沒想到最後臨走，對方還真的替自己貼了一張，剩餘的則就随意丢在床頭。

細看下來，符箓上一筆一劃流暢自然，彎鈎收筆時也常有小令輔佐，輕易便讓人感到畫符人動作的熟練與自信。

靈沛已經學過這符，但就這麽看着，還是覺得很有意思。

默默研究了一陣，無符可畫，又無心修煉，最終靈沛躺下抽出一張隐身符随手貼到自己身上，從儲物戒中取了雲知非當初留下的玉簡，探入神識。

“帶着它，我一定會來找你。”

也不知對方如何了，等他來找，大概還需一段時間吧，倒不如自己這邊尋到師姐蹤跡，求了師姐帶自己去找他……靈沛神識在那句話上停頓片刻，移到下面的地圖。

地圖畫得匆忙，只有輪廓沒有注釋，靈沛找到平榆島所在位置，按它與鄰近小島的面積對比，慢慢體會其真實比例。

島嶼四周有無數零碎小島，勉強能分辨形狀的，是東面一座造型像是酒杯的島。靈沛來時路過過這座島，照此确認了下方向，神識往東推去。

又看過不少大小島嶼，終于到了盡頭，是一段代表着陸地的粗略線條。

按照雲知非的意圖，這線條所畫應當便是元寧州。

早前靈沛在船上看過這玉簡，但因不知自己身在何處，并沒有看明白。後來他逃出磐石島，禾冰香提醒他當前所在島嶼形狀，他才按着記憶中所見的月牙形島嶼，知道了自己當前位置，尋到這平榆島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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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元寧州反向推導，南面未畫完全的，大概就是雲知非如今所在的雲極州了。

靈沛以神識觸了觸那塊空白的區域，對方是故意沒畫全，還是來不及……他實在不敢想雲知非怎麽能在那樣緊急的情況下布陣送他入艙，孤身一人去引開千靈宗——即便兩人親近是因秋水宗的效用，能為自己做到這地步，應是真的情深意重吧……

靈沛将手放到自己面前，純白的法力蘊出，帶着秋水訣特有的柔和細膩感。他這幾日一直避免自己去想這個問題，因為他明确知道自己對雲知非的親近和喜愛是自發的，而對方卻未必……

正想着，空氣中傳來一陣細微的靈力波動，靈沛感到自己鬓發被輕輕吹起分毫，立刻盤坐起身。

面前無人。

靈沛下意識探出神識去掃殷五所在位置，對方果然不在了。再探洞府其他位置，也不見其身影。

又是一道熟悉的靈力波動，靈沛頭一側，有熱氣擦着他的耳朵過去，當即翻手便是一掌擊向前方。

轟隆——

洞府牆壁被一擊轟到，抖落一層碎屑，殷五伸手撕了靈沛身上的隐身符，自己也現了形：“醒了怎不叫我？”

靈沛面色冷冷地看着他，并不說話。

對方是殷延真弟弟，如今自己還要等師姐的消息，自是不可同其翻臉，但若他要對自己動手動腳——靈沛視線跟着對方在床沿坐下，心想對方若真的想輕薄自己，以他如今築基後期修為，想暫時困住對方也不算難事。

卻見對方坐下後，将之前喂他吃過血的手攤開在二人中間，晃了晃：“裴道友可還記得，在下當初可救過你的命。”

靈沛被噎住，停頓片刻才道：“記得。你要何報償，靈石、丹藥，或者法寶？”

“學聰明了嘛？”殷五哼了一聲，兩腿上床，十分自在地半架着，“那就把當初捆你的紅绫送我吧。”

這困仙绫才剛回來，靈沛自然不願，只能緩了緩語氣同他商量：“能否換一個？”

“能啊，小手讓我摸一下就行。”

“你！”

殷五笑了，挑起的眼看起來十分壞：“我什麽？摸個手，大恩便消了，多劃算的買賣。”

但他話說完，便被紅色兜頭給蓋住了——靈沛将困仙绫給了他。

殷五将紅绫扯下，慢條斯理地收攏在一起，說道：“真給我了？”

靈沛簡直一刻都不想再看到他：“是。滿意了就走。”

“這玩意怎麽可能夠我滿意……”殷五将紅绫丢還給靈沛，“算了，不調戲你，你同我好好說會話吧。”

靈沛莫名其妙：“說什麽？”

殷五還以為他會冷臉或者直言“我與你沒什麽可說”，卻沒料到他會這麽答，真是怎麽也壓不下想逗弄他的念頭：“你當初為什麽會去親十六那小子？”

靈沛面色不大好，語氣也差：“這便是你說的‘好好說話’？”

殷五哈哈一笑：“我知道你是受蠱術影響，渴得很。不過說來實在出乎我意料——你看起來冷冷淡淡，中了淫脂蠱卻不是口渴，而是心渴。”

他說完見靈沛沒接話，繼續道：“淫脂蠱名字雖帶了個淫字，卻不算淫蠱，中蠱之人若沒那方面的想法，除渴水外，并不會想着與人交合。”

靈沛呵了一聲，沒什麽表情道：“哦，多謝殷道友告知。”

“之前叫小五道友不是很好，叫什麽殷道友？”

靈沛并不接這句話。

他常顯得冷淡，但生氣的冷淡，和陌生疏離的冷淡又是不同的——生氣時的冷，令他像是一片棱角分明的雪花，美而脆，直叫人想呵氣調弄它。

殷五眯着眼睛看他：“我現在信三哥眼光了。”

陰陽怪氣，靈沛聽不明白他想表達什麽，也懶得深究，只默默等他說個夠就走。

然而對方說完剛剛那一句，也不說話了。

氣氛瞬時靜了下來，顯得十分怪異。

就這麽靜了一陣，最終還是靈沛不耐煩地開口道：“若沒什麽可說，殷道友可否先行離開？我想修煉了。”

還是沒反應，靈沛忍不住去看他：“殷道友？”

卻見對方瞳孔和眼白整個變成了黑色——靈沛上次所見的黑色翅羽又幽幽聚出在對方的眼裏，正輕輕扇動着。

兩人對視上，對方瞳孔中的翅羽扇了扇，同時鼻翼翕動兩下，是呼吸的樣子。

靈沛上回碰到他這樣，自己是昏死過去了的，因此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但他想起殷晉良曾與他提起的祭契，心中能隐約猜到是跟這跟有關。

這樣倒也省得自己應付，靈沛下了石床，立在邊上靜靜看他一陣，也不知能否搬動，想想還是去了桌案前的座椅坐下。

椅子上有個蒲團，靈沛坐着它畫過幾次符，清楚這蒲團有淨神靜氣的作用，坐上後試了試兩腿盤好，因身形還算纖細，倒是不擠。

他分了一縷神識在殷五身上，開始入定。

入定只要層次不深，一心二用也沒什麽大問題，只是修煉進度會變得非常慢。不過靈沛此刻也沒別的事可做，倒不如修煉着等對方恢複。

靈氣慢吞吞在周身經絡來去，走過開頭後，稍微順暢了些，靈沛指揮其按照心法運轉第一個小周天，随即是第二個、第三個……

殷五恢複正常是在靈沛開始運行第三十七個小周天時，也就是三個時辰後。

靈沛一直留了神識關注他，對方目色才恢複正常，他便睜眼出了定。

對方面色還好，但比起之前明顯是差許多的，常帶着壞笑的臉看起來有些恹恹。他服了丹藥，從床上下來，同靈沛道：“你收拾一下，三哥遇到麻煩了。”

這是叫他一塊去幫忙？靈沛手一招将床上困仙绫收到手中，除此也沒別的東西可收拾，跟上他：“我東西都在儲物戒。”

對方點點頭，快步向自己的修煉室去。靈沛走在他身後，見他将石床上鋪着的一塊毯子收了，別的什麽都沒拿，便出了室。

他帶着靈沛往洞府門口走去，靈沛還從未見過他這樣不發一言的模樣，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洞府外圍頂部鑿了個小洞，底下是一片荒廢的靈田。那洞投下的光線不知受什麽加持，陽氣十足。靈沛對精元、陽氣都十分敏感，邊走邊看向洞頂四周，果見其上刻了不少符文。

殷五帶他繞過好幾套陣法，終于出到外部，從袖中摸出一把折扇打開叫靈沛上去。

靈沛依言站上去，殷五在門口将陣法恢複，才踏上折扇驅動其前行。

因追求速度，殷五并未開靈力擋風，靈沛也知此時輕重緩急，頂着烈風與他一同站在扇上。

如此疾行了大約半盞茶功夫，殷五才漸漸放緩速度，最終于平榆島邊緣一處礁石上停下。

他閉目感應了一陣，才繼續帶着靈沛趕路。

靈沛見他面色越來越凝重，想問情況卻又覺不好開口，一路上也只能這麽默默地跟着。

等終于到達目的地，是在一座無人的小島上。兩人降在灘上，靈沛神識掃了下，整座島除了灘上這些被海水卷上來的腐爛海植，別說人，連株植物都沒有。

“他們人呢？”

殷五點了點地，好一會，這髒兮兮的沙灘才露出一道石階，往深處延伸下去。

兩人魚貫進入這狹窄的通道，沒走多久便來到一處石室。石室陰暗潮濕，牆壁爬滿了厚厚的黑苔，滴落的水珠帶着讓人難以忍受的鹹腥味。

首先印入眼簾的是穿着鮮豔的殷晉良，他躺在石室正中，看樣子已經陷入昏迷。

另一邊殷延真靠牆站着，胸口傷處的血液浸染了大片法衣，但按深淺程度，還是能輕易看出是被一劍刺到心窩。

劍傷……靈沛有些擔心是因自己而起，上前去攙殷延真：“怎麽會這樣？”

殷延真由他扶着慢慢坐下，道：“碰到無常劍了。”

竟然真是因為自己——靈沛怔愣了下，有些心虛地取了丹藥，倒出三枚遞給對方：“此乃太乙回春丹，治外傷及經絡重創見效很快。”

對方虛弱地笑笑，面上看不出半點被連累的不忿，服過藥後還同他道謝：“多謝裴兄。”

瓶中還剩不少枚，靈沛轉身打算去給殷晉良，卻見他不知何時醒了，此時正端正坐着，小小的九識蠱從他額前探出，同他睜着的眼睛一起直勾勾地望向殷五。

殷五坐在一人一蠱的對面，雙目緊緊閉合着——有什麽看不見的東西從殷五面上被他們吸去了，修為……或者壽元。

靈沛看得一頓，背後不知緣由地覺得發涼。

“晉良的傷服藥無用，就讓小五助他療傷吧。”

靈沛轉身，點點頭将藥收回儲物戒。

大概藥效起用，殷延真面色好了許多，說話也不如之前那麽虛弱了：“你師姐的蹤跡，有眉目了。”

靈沛立刻把別的都抛到腦後，道：“真的嗎，她在何處？”

“我查了那幾樣靈物近些年流通的消息，發現有一位名為‘晚夫人’的女修，曾花高價收購過其中三樣。”

“晚夫人……”靈沛怎麽也無法将這個稱呼同靈瑤聯系到一處。

“這位晚夫人十分低調，也不怎麽好管閑事，喜穿白衣。”

這些倒是對得上。靈沛點點頭：“那這位晚夫人現如今在何處？”

“她隕落了。”

什麽？！

靈沛驚愕：“隕落了？”

殷延真看着他：“就在半年前。她在化雪城的淩霜小築中走火入魔，被城主擊殺。這是她當時留下的遺物。”

對方遞過來一枚青色金屬硬塊，靈沛愣愣接過：“這是什麽？”

“高階修士走火入魔，若不是有陣法限制，化雪城都差點被她與城主的鬥法移平了。最終晚夫人隕落，其身上所帶異寶都充進化雪城庫用作修複之用——這塊大約是她煉丹所用丹爐的碎片吧，我手下買到的，你回憶下，是否由你師姐所有？”

煉丹爐大都這種材質，不止靈瑤，蓮盈所在峰上所有丹爐都差不多這個樣子的……靈沛還是不能接受靈瑤已經亡故的消息，說道：“也許這晚夫人并不是我師姐——我師姐不可能給自己化用這麽一個名字。”

殷延真搖搖頭：“血仙瘴唯有血仙秘境才有，血仙秘境百年開一次，上次開放，入內争奪血仙瘴的女修，只有晚夫人一人。”

靈沛往後跌坐，難道師姐真的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