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發燒

發燒

十五元宵節過去之後,高一新生的第二學期正式拉開帷幕。

開學的第一天,路上的積雪還未化盡,天還冷着,學生們穿着各種襖子羽絨服三五成群擠在一起叽叽喳喳好不熱鬧。

林時鹿一進門就急着往人堆裏紮,左邊聊完了聊右邊,興奮得像只麻雀。

上學期放假之前班上做了大掃除,椅子全都是倒扣在課桌上的,反正是要排新位置的,第一天也沒人按照之前舊的座位表去落座,陳誠還是自己坐進了角落裏,身邊的空位便被林時鹿理所當然地一屁股坐了下去。

沒多久,班主任韓晴進來了。

一番寒暄與開場之後,韓晴将這屆高三在美術聯考校考取得的優異成績分享給了學生們:“你們高三的學長學姐這次聯考平均分有兩百零一,本科過線率高達82%,最高分有243,進了省排名,是很不錯的成績啊。”

江麗珺最先嚷嚷出聲:“我知道我知道!我看見學校門口拉橫幅了!還有一個學長拿到了清華美院的文考證是不是!?”

要說聯考過線率這種數據有多高,自然是比不上清華美院四個字有震撼力,班上也有不少眼尖的進校時候就注意到了,現在話題被點燃,整個教室裏瞬間開始喧鬧起來。

“誰誰誰?清華美院是不是三大院啊?”

“是啊,真的特別牛逼,不知道是不是複讀生。”

“不是複讀,是應屆的,我叔叔是學校老師,說現在那個學長是重點培養對象,要是真的能考進去,那可就牛掰了。”

林時鹿仰着脖子聽着周圍同學們交流的信息,也忍不住跟着露出了驚嘆羨慕的表情。

美術三大院代指的是全國最高等級的三大學府,所有美術生心目中的神級殿堂,分別是中央美術學院、中國美術學院,以及清華美術學院。

那是三個光是聽名字都能感受到有多牛批哄哄的存在。

其中央美與國美是專業美術院校,只有清華美院指的是清華大學美術系,但不管是哪一院,每年招生都是千軍萬馬過獨木橋,多少莘莘學子因着心中執念複讀再複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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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應屆的學長即便目前只是拿了文考證,也已經是相當厲害了,明昙美高近三年來,也就出了這麽一個罷了。

“真的好厲害啊。”林時鹿回頭看着陳誠,臉上羨慕的表情還沒來得及收拾幹淨。

旁邊的少年卻在出神。

然後林時鹿反應過來,清華這兩個字對于陳誠來說,曾是他過去十幾年頻頻聽到的字眼。如果沒有那些不愉快的插曲的話,那該是他的目标。

不是開玩笑的那種,是真的有希望通過努力能去觸及到的高度。

陳誠看着講臺的方向,面無表情,也不說話。雖然并不是很明顯,但是林時鹿就是莫名覺得,她好像從這個眼神裏面看出來了些不一樣的堅定。

“怎麽了?”陳誠察覺到林時鹿的目光,偏頭看了她一眼。

“沒事。”林時鹿笑呵呵地搖頭。

進入到高一的下學期之後,每周的美術專業課就從兩個下午變成了三個下午,三四五連着上,只有周一和周二有完整的文化課。

自從鄧雪搬去她外公家之後,林時鹿有很久沒跟她一起出去玩過了,這天放學前鄧雪發消息約她去她們家撸貓,林時鹿憋了一整個寒假,十分爽快地就答應了。

反正今天周一,自家爹媽公司裏的事都很忙,最少要到七點半才會回來。

放學之前,林時鹿一邊在心裏哼着歌一邊收拾書包,她已經跟陳誠打過招呼了,今天不跟他一起走,下課鈴一響,女孩就提着書包溜了。

天氣逐漸在回暖,白晝的時間也在慢慢拉長,傍晚時分出了晚霞,照在明昙美高的大門口,把那一條條的喜報橫幅照得一片紅彤彤的。

陳誠獨自一人走出學校,旁邊沒有了林時鹿的襯托,他和周圍喧嚷熱鬧的放學環境顯得格格不入,少年目不斜視地往前走着,仿佛周身自帶一層難以言喻的屏障,能和環境割裂開來。

經過一個路口,石牆後面忽然蹿出來一個人影,盡管個子小小的,也還是吓得陳誠倒退了一大步。

待到看清楚了眼前的人,陳誠整個人感覺心跳漏了好幾拍。

他感覺呼吸有點困難,只能加快喘息的節奏,很想掉頭就跑,但是腳麻了,像是釘在了地上一般,根本就挪不動。

“大哥哥、大哥哥、”這是一個背着書包的女孩,看起來估摸着十五六歲,紮着一條低馬尾,一雙怯生生的眼睛波光潋滟看着他:“救救我,幫幫我,大哥哥,求求你……”

但是陳誠什麽也沒聽見,他在耳鳴,即便無數次理智地告訴自己,馮婷婷死了,這件事當時還上過報紙和地方的電視臺,這個姑娘不可能是她。

而且也長得并不是很像,只是發型臉型和身形神似罷了。

可理智歸理智,陳誠仍然無法控制自己的血液滞留渾身發麻。

“後面有人在追我,已經跟了我一整條街了,我好害怕,大哥哥,你能不能送我回家,求求你了。”那女孩又再往前一步,伸手去想要拉住陳誠的袖子。

少年躲過了她的手,但他頭發暈站不穩,根本無力理會對面女孩的求救,陳誠怕自己就這麽摔下去,就近靠在了石牆上,擺手道:“我……可以、幫你報警。”

說罷,陳誠僵硬的手指去摸自己的手機。

“不用報警,我也沒有證據,警察來了他們肯定都跑了,警察還會怪我胡鬧……”女孩見陳誠看起來好像不太對勁,一邊觀察着一邊輕聲問道:“大哥哥你怎麽了?你不是哪裏不舒服,我帶你去醫院吧?”

陳誠的心跳随着她的靠近而加速,他根本看不清眼前的光景,頭暈目眩之下到底還是跌坐在了地上。

這個時候駱小則正好轉彎過來,一看陳誠坐在地上,趕緊喊了一句:“陳誠?你怎麽了,沒事吧?”

駱小則小跑着往這邊來,那女孩見狀便不再糾纏,自己跑走了。

“你怎麽樣啊?別吓我啊,怎麽看着這麽嚴重。”駱小則不敢輕易動他,只能握住人的肩膀輕輕搖了幾下,“我喊救護車。”

駱小則打電話的時候,陳誠耳邊才算是慢慢能聽到一些聲音了,面前蹲着的少年還穿着一身喜慶的大紅色襖子,急得一頭的汗,因為緊張,一句話颠三倒四說不明白,不停給對面重複描述着。

“不用叫救護車。”陳誠握住他的手腕,藥了搖頭,“我身體很好,做過全方位檢查,只是……只是有點低血糖。”

心理狀态過激而影響到生理,這種情況陳誠碰到的太多了,之前那段夜不能寐的時間裏,驚悸、夢魇、胸悶氣短,那段時間陳光海和袁璎換班換崗頻繁的帶他跑醫院,但每次的結果都是開點維生素了事。

後來他去看過心理醫生,狀态慢慢有了好轉,只要不受太大刺激,已經很久沒有複發過了。

上一回還是在公交車上碰見馮婷婷父親的那次。

找回了自己呼吸節奏的陳誠很快就平穩下了心緒,又再對駱小則重複了一遍:“真的不用了,謝謝,我自己心裏有數的。”

他晃悠悠地爬起來,仍然心有餘悸地看了眼周圍,偶有學生路過時投來看熱鬧的目光,但剛才那個怯生生的小姑娘已經是不見了。

第二天早上,林時鹿興沖沖把昨天拍的鄧雪家的漂亮暹羅貓到處拉人分享,繞了一圈之後想給陳誠看,卻是沒找到人,他好像是遲到了。

一直到上午最後一節課,下課鈴響了,那個黑衣服的少年才站在了班門口。

又是一整個教室的目光注視,和去年下暴雨的那一天如出一轍。

陳誠戴着個黑色的口罩,眼眸低垂着,林時鹿坐在靠門的位置,甚至是可以看清楚他眼睛上的每一根睫毛,耷拉在下眼睑上。

“報告。”

少年的聲音沙啞,一聽就不太對勁,像是重感冒。

上一節正好的班主任的語文課,韓晴一邊抄着書本出教室一邊道:“進來吧,怎麽還是過來了呢,你媽媽說你發燒了,請了一天假。”

林時鹿揚起眉梢看了他一眼,有點吃驚怎麽不過才一個晚上沒見就發燒了,但是陳誠始終垂着眼眸沒有去看任何人。

他說:“燒退了,感覺好些了,可以上課。”

課間十分鐘,不少學生湧出去溜達上廁所,陳誠的同桌沒在,林時鹿很自然的就自己湊了過去,關心問道:“你怎麽發燒了?”

陳誠的口罩擋住了他大半張臉,額上的碎發搭下來,那向下睨過來的一眼,很有漫畫人物的既視感,就這麽一兩秒鐘,林時鹿腦子裏已經瘋跑過了好幾個面具美男子的形象。

“晚上回去燒了一下,已經沒事了。”陳誠并沒有正面回答她,徑自将書本和作業從書包裏拿出來整理。

林時鹿哦了一聲,不疑有他。

她站起身來準備去上廁所,走到門口時候瞟眼看到了駱小則也湊了過去,關心陳誠道:“你昨天回去之後還生病了啊?真的不用去醫院看看嗎?”

林時鹿撿了個耳朵聽到了點只言片語,一邊往廁所走,一邊手機給駱小則發消息打聽情況。

駱小則顯然也是關心未果,估計是沒能聊起來,很快就回複了林時鹿的消息:

【駱小則】:他昨天放學的時候我看見他坐在地上來着,不知道是不是心髒方面有問題,看着還挺吓人的。

【駱小則】:我都準備幫他叫救護車了,結果他自己又爬起來了,堅持說沒事,也不讓我送他,我看他後來走的還挺穩當的,以為沒事了,沒想到他回去之後居然發燒了。

林時鹿看得一愣一愣的,學霸有心髒方面的問題?怎麽好像沒聽說過。

【林深時見鹿】:當時就他一個人嗎?會不會是被誰撞到才摔倒了?

【駱小則】:你這麽說我倒是想起來了,當時旁邊還有個瘦瘦的小姑娘站的比較近,不過好像是路過的,我去了她就走了……但是那小姑娘看起來也不像是能把陳誠撞到地上去的,他只是看着有點瘦,力氣還是挺大的,都能架得住我了。

陳誠一整天看起來都是心不在焉的。

林時鹿上課時候有偷偷瞄過幾眼,他看起來像是很認真的在聽講,但是眼裏沒神,這種狀态她可太熟悉了,就是在座堂曠課的神游。

到了下午,也不知是感冒藥起了催困作用還是他的狀态真的很差,林時鹿還是頭一次看到學霸這麽趴在桌子上睡覺。

下午最後兩節都是數學課,數學老師跟韓晴是一個辦公室的,也聽說了陳誠是帶着重感冒來堅持上課的,瞧着孩子難受趴了,這節的內容原本他習題做的也都是對的,便任由他小睡了十來分鐘。

到了放學的時候,陳誠還在收拾書包,林時鹿就已經跑去等他了,“走叭,今天作業好多啊,要趕快回家。”

少女側臉承着夕陽,罷眼睛照成了琥珀一樣的顏色,陳誠擡頭看着她,張口欲言又止,想了想最終還是點頭道:“走吧。”

如果可以的話,他是最不想影響到父母工作事業的人,如果他能自己回去,何必要麻煩家他們在下班堵車的高峰期反方向跑一這趟只為接他回家。

反正那個女孩子也不會天天在那裏,應該就和上次在車上碰見馮婷婷的父親一樣,只是巧合罷了,他必須讓自己的生活向前看。

陳誠如是安慰着自己,盡管一直在給自己心理暗示,但仍然避免不了出校門的時候就開始緊張加速的心跳,他仿佛又回到了那個時候,眼睛不自然地到處搜尋,害怕哪個角落裏會忽然蹿出來一個人。

林時鹿往前走着,最終身後的少年還是沒有勇氣再去直面一次,忍不住叫住了她。

“怎麽啦?”林時鹿回頭看他,陳誠說:“換條路走吧,從小巷裏面也能穿到車站。”

林時鹿也沒問他為什麽,點頭應了一聲:“好啊。”然後便跟在他後面讓他帶路。

陳誠是真的把這一帶的小路摸得很熟,居民樓之間的縫隙竄着北風,頭頂上橫七豎八的電線都被吹得搖搖晃晃,前面的路口有幾個縮成一團的老妪蹲在那賣菜。

林時鹿一邊走一邊沿路踢小石頭玩,偷看了陳誠的背影好幾眼,忽然道:“我覺得你現在的樣子特像卡卡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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