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養眼

養眼

第一節色彩課,學生們的新鮮勁都相當足。

有了之前的素描課功底在,即便絕大部分人是第一次接觸水粉,多少也還是有一些模糊的感覺在的。

羅昊一邊拿着保溫杯轉悠一邊高聲指點道:“素描講究近實遠虛,色彩也是一樣的道理,近鮮遠灰,一樣要拉開層次感,離的越近顏色越鮮亮,離得遠就讓它灰下去,降低飽和度,不要舍不得白顏料聽到沒有……”

第一張色彩,羅昊并未讓大家自由發揮選擇喜歡的內容臨摹,而是指定了統一專業書的同一頁,他要用同一張範畫來了解學生們的色感如何。

色彩課上最開心的莫過于就是江麗珺了,她最不愛打形,囫囵十分鐘搞出來一個大體輪廓就能開始上色。

活力十足的小姑娘一邊輕聲哼歌一邊喜滋滋挖顏料,一筆刷往調色盤上甩下去,習慣性先從最重的物體開始下手,身後忽然冷不丁傳來羅昊的聲音:“把黑色顏料給我丢出你的顏料盒。”

“啊!”江麗珺被吓了一跳,“老師你走路怎麽沒聲啊!”

“哪裏沒聲,你哼歌聽不見而已,上課不準哼歌,影響旁邊的同學。”羅昊往她頭頂上敲了一下,然後又再大聲對全班指點道:“所有同學都是,把黑色剔除掉,你們買到的黑顏料是死色,是不帶任何色彩傾向的,很破壞畫面效果。”

林時鹿默默看了眼自己也已經沾上了刷子去的黑色顏料,又默默地将筆杵進水桶裏去,輕輕一涮,清水就便成了一桶髒兮兮的黑水。

“那重色怎麽處理啊老師,這個罐子上面的釉色就很黑诶。”林時鹿一邊洗筆一邊扭着脖子回頭請教。

“要用黑色自己拿別的顏色調,最簡單的是普藍加深紅,不夠黑就是比例問題,多試幾次找正确比例,不要直接用罐裝的黑顏料。”羅昊随手點了身邊學生的臨摹書,慢條斯理道:“你們看着感覺是黑色,但是你拿黑顏料上去試試,絕對不是一個sai,人家一定是調出來的。”

一個下午四節課,刨去課間便是三個小時,正好便是一張素描或水粉的标準考試時間。

而水粉比素描還有一個麻煩的地方在于,素描課拉了鈴撂下板子就能直接走,色彩課就多了一個洗筆洗桶的環節。

美術教學樓的公用水池比別的教學樓修得都大,不止廁所裏有,外面得走廊裏也修了一大排,就是為了方便美術生洗筆。

三月份的天裏,自來水相當冰手,林時鹿拿了最大的一支水粉筆在調色盤上來回刷洗,池子裏的廢水五顏六色彙聚在一起,很快就成了一種看起來就很髒的灰褐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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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先使用的地方必然是已經幹透了,林時鹿洗了半天搞不幹淨,抱怨道:“哎呀這個顏料幹在上面結塊了,好難搓啊。”

她掃了眼隔壁的駱小則,發現他居然是拿了海綿用手在搓盤子,小胖手在冰水裏凍得通紅,林時鹿驚訝道:“你幹啥不用筆啊,正好筆和盤子一起都洗幹淨了,這多冷啊。”

駱小則搖頭道:“還好,也不是很冷,用手也快些。而且筆那麽貴,十幾塊錢一支,一買就是五六支,本來就是個損耗品要經常換,這一搓更加容易翻毛了。”

在那個網絡尚且不算發達的年代,許多方便的小用具都還未出現未普及,冬天洗筆,是美術生們相當難受的一大痛點。

林時鹿跟着試了一把,手一沾到水就忍不住縮了回來,苦臉佩服道:“你可真行,這走廊上的風冷死了,我手都不想伸出來。”

放學的時候起了風,溫度驟降,林時鹿把手揣在衛衣的袖子裏,頂不過林蔭路上的那口陰風,小跑着縮到了陳誠身後去。

少年回頭看了她一眼,不解道:“你在幹嘛?”

林時鹿苦哈哈朝他眨眼,“擋點風,你穿這麽多應該不冷哈。”

“……”陳誠确實是不怎麽覺得冷,他今天穿得厚實,只是對這一行為的收效有些懷疑:“……這能擋得住嗎?”

“有用有用,你走你的,不用管我。”林時鹿朝他擺了兩下手,陳誠便也不再多言,繼續正常往前走了。

正是放學的時候,兩人這一前一後的組合吸引了周遭不少目光。或許說比起行為來,這兩個人物主角倒是更加吸睛一些。

“看看看,林時鹿和陳誠,我就說吧那個高冷哥只跟他們班林時鹿玩。”

“真的欸,可是我居然覺得這兩個人站一起好養眼啊,明明很配嘛,是誰說高冷哥單相思的哈哈。”

“哎呀你不懂,林時鹿是個人來瘋,她跟誰都玩的好,一準沒往心裏去。”

竊竊私語淹沒在了放學大部隊的笑鬧聲中,林時鹿和陳誠誰都沒聽見。

走出校門口的一段小路之後,林時鹿跟歸山的猴子一樣撒歡往路邊上的一輛黑色小轎車跑過去,“好冷好冷。”她拉開車門回頭朝陳誠招呼:“來呀,我爸今天接我,正好把你一起順回去。”

陳誠站在那有些發懵,若是換做別人,他會說不用了他自己坐公交也很方便。

但若是換做別人,他原本也不會跟別人一起結伴回家。

林時鹿的熱情總是很有感染力,她連招了幾次手,陳誠就這麽被她給招過去了。

兩個小的坐在後座,陳誠上車之後先對前面叫了聲叔叔好,便在林時鹿的催促下關上了車門。

黑色的小轎車慢慢駛離校門口,車上開了暖氣,林時鹿像是終于活過來了一般攤在座位上,前面開車的林北喬從後視鏡看了一眼,說道:“穿少了吧,你媽媽出門時候讓你多穿點,不聽話吧。”

“誰知道一下起這麽大風呢,早上出門時候明明還很熱的。”林時鹿小聲辯解着。

陳誠在後面正襟危坐着,他話少,但也很想知道,林時鹿家裏是以後都會來接她,還是說今天只是偶然。畢竟出了那種險些被拐走的事,家裏緊張起來也是很正常的反應。

他往旁邊看了一眼,正好林時鹿也瞟到了他,她的小臉冷熱一交替呈現出一種粉腮既視感,朝他微微睜了睜眼睛,像是在詢問怎麽了。

陳誠沒吭聲,林時鹿的嘴快,就自己先叨叨出來了:“我爸正好在附近辦事,能接我,運氣可真好,那45路車上的暖氣也不好,凍死我得了。”

轎車從主街開進輔路,林時鹿的熱鬧勁像是回自己家一樣給林北喬指着路:“就是那裏右轉,然後順着第一個口子就到了。”

陳誠下車之後又再給林北喬道了謝,男人隔着車窗對他揮手:“沒事沒事,快進去吧,天冷。”

回去的路上,林時鹿自覺換到了副駕上去,林北喬一邊開車一邊随口笑道:“你們這初中的老同學關系都相處得挺好的啊,他專程給你送筆記,你連他家地址都知道得這麽清楚。”

“那可不,學霸其實就是話少,人還是挺好的,當時就是他報的警,連警察姐姐都在一直跟我誇說,像他這個年紀的小孩能有這份臨危不亂真的很難得,他描述的時間節點很準,所以才能精準從別的監控推斷。”

林時鹿一頓誇獎,林北喬一聽這話眼睛都亮了:“是嗎,原來就是這個小夥子啊,哎喲你不早點說,我們都沒好好謝謝人家。”

“他蠻容易害羞,我謝謝也是一樣的。”林時鹿把手放在暖氣出風口上玩,心情愉悅道:“我們班的同學都還挺好的,大家平時一起畫畫什麽的關系都很融洽,文化學霸和美術學霸都是很随和的人。”

當天夜裏倒春寒發了威,北風嗚嗚地響了一整晚,第二天出門的時候,小區門口的綠化帶裏東倒西歪的。

林時鹿昨天吃了虧學乖了,今天穿了厚實的大襖子,她進門時候感覺班裏不少人在回頭看她,林時鹿不疑有他,随口跟大家問了個早。

結果屁股剛一落板凳,周圍的幾個同學就滿臉八卦地湊了過來,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盯着她。

“……幹什麽?”林時鹿動作定住左右掃了一圈。

一個叫徐蓓蓓的小女生平時跟她關系好,擠眉弄眼率先開口打聽道:“鹿鹿,你跟那個誰,是不是真的啊?聽說昨天你們坐一輛車走的?是他家接你還是你家接他呀?”

林時鹿聽着前半句雲裏霧裏的不知所以然,聽到後面才算是明白了她在說什麽,點頭道:“你說陳誠啊?我爸接我,我倆住得近,順帶把他捎回去了。你昨天看到了啊?”

那會正放學,林時鹿覺得路邊上有人看見了也很正常。

“我沒看到……哎呀,不是問這個。”徐蓓蓓眼睛往陳誠座位的方向直飄,兩個手指點在一起,暗示的意味已經不能再明顯了。

林時鹿歪着腦袋,懂是看懂了,但人卻更懵了。

“……啊?”

陳誠前腳剛一踏進班門口,就聽見前面人堆裏傳來熟悉的女孩有點驚訝的聲音:“說我喜歡陳誠?”

陳誠的腳步一頓,大門周圍的好幾個吃瓜群衆投來了齊刷刷的目光,落在了少年身上。

前面的人堆顯然是沒注意到後面的情況的,八卦人群聚衆一人一嘴也不知道在跟林時鹿說些什麽。

周圍人的目光并未影響到陳誠的情緒,少年仍是那副波瀾不驚的平靜模樣,他目不斜視往前走着,還沒到自己的座位上,又聽見林時鹿的聲音拔高了不止一個度:“什麽?其實是陳誠喜歡我?”

少年的腳步第二次頓住,這次比剛剛定格的還要再僵硬些,全班人的目光歷史重演再次圍聚過來。

這時候,林時鹿也不知是聽了些什麽,不可置信三連反問:“還是暗戀? ……這什麽鬼?你們聽誰說的啊?”

饒是再如何心性堅定老成的人,也是架不住這份尴尬了,陳誠沉默了一會終于還是忍不住開口叫了她一聲:“……林時鹿。”

一時間,那圍聚在一起湊熱鬧的人群作鳥獸散,耳朵不好使的還得回頭偷看一眼确定是本尊再跑,耳朵好的就直接埋頭沖回了自己座位上,那效果,簡直跟班主任進來了差不多。

人群中心的林時鹿意識到自己剛才說得話都被人家聽見了,回頭看了他一眼,犟着頭皮跟他打招呼:“你來了啊。”

全班人都在眼巴巴等着看接下來正主上場的後續,結果早上第一節的數學老師進門的早,硬生生阻斷了事情的演變,教室裏的微妙氛圍又變回了正常交作業熙熙攘攘的清晨。

一上午的四節課,林時鹿都在跑神,好多人給她傳小紙條解釋自己聽見這個傳聞的渠道,但這種事情的傳播速度快面積廣,已經闊散開之後,這個時候再來找源頭也沒什麽意義了,林時鹿只好在每一條回信辟謠後面都加了三個大寫的感嘆號表示自己的無語程度。

到了中午的時候,駱小則和姚雨希照例來約他們去食堂吃飯,林時鹿遙遙看了眼陳誠的方向。

原本心裏還有點擔心學霸會不會也聽到什麽風言風語想要避點嫌什麽的,後來發現她還是低估了陳誠的心性。

除了早上那無可奈何的一聲提醒之外,他的狀态沒有受到任何的影響,一路上都表現得非常自然。

林時鹿心裏原本的一點小緊張也随之化解,結果駱小則反而比他倆更氣憤,吃飯的時候一直打抱不平道:“真服了,那些人每天不好好學習就盯着誰喜歡誰,正常的交朋友也要被指指點點的,鹿鹿你們別管他們,身正不怕影子斜。”

駱小則是個直腸子,講話多少有些意氣用事,旁邊的姚雨希勸說道:“也不能這樣說,人言可畏,要是傳到老師耳朵裏去了,萬一誤會點什麽呢?我覺得這段時間,要不還是稍微避點嫌?盡量少兩個人單獨出現呢?”

林時鹿嘴裏啃着排骨,第一個嚷嚷了起來:“我不,憑什麽,造謠的就一張嘴,要辟謠的跑斷腿,就不。”一邊說着一邊拿手戳了一下陳誠,“是吧?”

旁邊的少年很有吃相,吃飯時候也很安靜,一直都沒說過話,只在被問到的時候簡單發表了一個意見:“嗯。”

駱小則也是這麽覺得的,支持地點頭道:“就是,現在避嫌,還以為真有點什麽呢。”

姚雨希原本也只是好心,既然兩個當事人都這麽坦蕩蕩,她自然也不會再多說些什麽,便将話題轉換向了輕松些的方向去了。

就這樣,林時鹿放學了仍舊和陳誠一起回家,陳誠也會在有美術課的中午幫她一起搬作業去畫室,流言在兩位頭鐵的主人公的放任之下,就這麽醞釀發酵了幾天之後,越傳越盛,終于是傳到了班主任韓晴的耳朵裏。

起因是那天中午午休的時候,隔壁二班的班主任來找她,說是自己班上有兩個學生在小花壇裏牽手早戀被他撞見發現了,批評教育的時候,學生不服氣,說是一班的林時鹿和陳誠也在談戀愛,全校都知道了,也沒見老師管。

韓晴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最初是有些驚訝和不太相信的:“這,我完全沒看出來他們有什麽不妥的地方啊,是學生說的嗎?什麽時候的事情?”

一邊說着,韓晴一邊回頭詢問坐在後面的自己班上的數學老師:“楊老師,你有觀察到過什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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