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引他向前的鹿
引他向前的鹿
周圍幾個同學的目光一下子集中到了林時鹿身上,她小聲解釋道:“要是在漢水市內我倒是可以去試試,但是在外地诶,一來一回三天搭進去了,反正即便是真的通過了,對我來說也沒啥用,有這三天時間我多背點單詞多睡睡覺不好些呢。”
她這話說的也在理,高三生原本就是一個跟時間賽跑的狀态。
駱小則點頭附和道:“也是,反正你已經拿了雲湖和二師的文考證了,也不着急。”
這一整天的課,林時鹿都上得渾渾噩噩的,明明也沒有什麽特殊在想的事情,但她就總是心不在焉,比平時那跑神的狀态更加明顯。
晚上放學的時候陳誠和往常一樣跟她并肩往家的方向走,一路上看了她好幾眼,小姑娘今天比平時沉悶不少,也不說話,跟有心事似的,就悶着頭往前走。
小區裏的路燈都亮了,綠化帶裏沉寂了一個冬天的草壤冒了新芽,只待天氣再暖和一些,便能瘋狂生長。
走到樓下的時候,陳誠停了下來,溫聲道:“先別上去,我有幾句話想跟你說。”
此情此景之下,尤其還在今天這樣的節點,林時鹿心裏基本是能猜到他要說什麽的。
女孩站定後擡頭看他,眼神清澈明亮,陳誠自己心裏也有數,林時鹿這麽機靈的人,必然猜得到他接下來要發言的內容的,索性也就直說了:“你放心,我不是硬勸的人,必然是尊重你自己的決定。但是有些話,還是想要在這個時候告訴你。”
林時鹿點點頭,安靜等待着他的後文。
而這句話之後,少年張了好幾次嘴,之前已經組織好的語言臨近嘴邊卻又被自己推翻重組了,他站在那,好似在斟酌猶豫着什麽。
鼓了好久的勁之後,陳誠慢慢說道:“我想,跟你上同一所大學。”
第一句話說出來之後,後面的好像就自然而然變得順暢起來。
“雖然現在看起來……好像八字都還沒一撇,盡管我自己也不見得真能考上,我知道全國有多少人在心心念念着,那是真正的千軍萬馬過獨木橋。所以我現在說的想上同一所大學,聽起來好像是有些不知天高地厚。”
陳誠的聲音逐漸趨于平穩,他在緊張中找回了自己的信念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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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不試試的話,又怎麽知道一定不行呢。”
已經是八點多了,但天氣還冷着,樓下幾乎沒什麽人遛彎,樓棟前只有他們兩個人站在那,對面而視。
林時鹿沒吭聲,也是确實不知道這種時候自己該作何回應。原本按照她的性格,該有很多種說辭能馬虎地打哈哈,将這話題給敷衍過去,不至于這樣硬生生僵在了這裏。
但她就是一句話都沒能說出來。
上樓之後,兩人照常先進了書房畫畫,邬雅已經到家了,正準備給他們烤蛋撻,高三下課晚,孩子們都是大課間就出去自己解決了晚餐,一般回家了只稍微再加餐點水果點心之類的。
“回來了啊。”邬雅笑着跟兩個孩子打招呼,林時鹿和陳誠都應了聲,“阿姨好。”
書房裏,林時鹿正常架起了畫架,剛才在樓下,到最後她也還是沒能給出什麽回應來,陳誠也并未追問,這話題好像就默認的這麽揭過去了。
但因為誰也沒說話,兩人之間的氣氛稍稍顯得有一些沉默。
邬雅中途敲門進來送水果的時候就發現了,平時自家姑娘叽叽喳喳的,今天卻是好像沒有之前那麽活潑了,她免不了猜測兩個孩子是不是吵架了在鬧別扭。
到了晚上十點,陳誠走了,林時鹿起身送他,将人送走之後,她又回了房間裏,仍然是一副興致缺缺心不在焉的模樣,拿出筆盒和課本,準備再開始寫文化作業。
邬雅進房給她送了一杯熱牛奶,見自家原本活潑的小姑娘還是沉默着,便關切問道:“怎麽啦,一晚上不開心的樣子,是在學校跟同學鬧別扭了?”
“嗯?沒有啊。”林時鹿好似在琢磨思考着什麽,随口應着聲,然後過了一會,她放下了手中轉個不停的水性筆,轉頭看向了邬雅,一副有話要說的樣子。
“怎麽啦?”邬雅停下來看她,但林時鹿對上媽媽的眼睛之後,一下子又洩了氣,那句話哽在喉嚨裏怎麽也說不出來,就感覺自己這麽大了還在鬧些幼稚笑話。
邬雅看出來她內心糾結了,也沒催促,就這麽溫和瞧着她,等着她自己慢慢梳理清楚情緒。
林時鹿幾乎是要把自己的頭發抓成了個雞窩,難以啓齒的幾個字醞釀到最後,小聲問道:“如果我說我想去考清華的話,你會不會覺得我有有點瘋啊。”
邬雅多少是有些愣住了,她以為是自己空耳聽錯:“……考什麽?”
林時鹿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她,說:“清華。”
清美的報名時間有兩天,到二號的下午六點鐘截止,第二天上課的時候,林時鹿已經從那躊躇中恢複到了正常狀态,一整天都看不出有什麽異樣來。
到了五點四十的時候,大課間的下課鈴響,高三的學生們蜂擁出去吃晚飯填肚子。
林蔭路上全是背着書包放學的高一新生,林時鹿瞧着一時間感慨良多:“感覺咱們看人家高三上晚自習的日子都還沒過去多久呢。”
報名時間還剩十分鐘截止的時候,陳誠有些待不住了,試探問道:“你……後面還剩了幾個校考?”
林時鹿一瞬間壓不住自己往上翹的嘴唇,她憋了一整天不跟他講,等的就是這一刻他自己忍不住問她,都快把人給憋死了。
女孩眉眼含笑瞧着他,眼睛裏頭亮晶晶的,就這麽一個表情,陳誠心裏基本就猜到了,也不自覺跟着一起挽起唇角,“還有嗎?”
他這模樣看着有點傻,林時鹿捂着臉徹底笑開了:“有啊,那不是要陪好朋友上京趕考嘛。”
陳誠的笑往上揚得更明顯了些,帶着少年獨有的青澀與清澈。
林時鹿笑着跟他分享着自己的經歷:“我昨晚上跟我媽說的時候,她都給吓呆了,可能怕打擊到我的信心吧,哭笑不得的,說我想去試試見見世面也好,反正她都支持我。”
“我說啊,我根本沒想過考不考得上這種事,要是能努力拿張文考證來證道,就算是夠夠的了,三大院的文考證诶,夠我吹一輩子牛的,哈哈。”
陳誠的心情愉悅攀升,這種情緒在這課業壓力最為緊張的階段顯得尤為難得,他一邊往前走着,一邊伸出了靠近她的那只手。
他說:“一起加油。”
林時鹿哈哈一笑,往他掌心拍了一下:“加油加油。”
清華美院的考試時間定在了三月八號,地點設在了天府,離漢水市有三個小時的飛機行程。
邬雅和林北喬對于自家女兒想去證道的這種積極向上的心态很是贊同,但小姑娘家家的畢竟才剛滿十八歲,從未自己一個人出過遠門,老父親是一百個放心不下,已經準備好了要請假陪她一起前往送考。
飯桌上,林時鹿咬着筷子,仔細思考了一番後道:“陳誠的攻略都做的挺足的了,他說盡量壓縮耽誤課業的時間,就提前一天請兩個小時的假,坐晚上八點的飛機,落地差不多十一點多,到酒店十二點出頭能休息,然後第二天考試完了下午六點,正好也能趕八點的飛機,回來是一個時間。”
邬雅忍不住感嘆了一句:“嗬,你們這時間安排的可真夠緊湊的,連着熬夜趕路,身體吃不吃得消啊。”
“哎呦,在家不也是寫作業到轉鐘才睡覺,有啥區別。”林時鹿不覺得有什麽,塞了一塊雞翅進嘴裏,也是真心疼自家老爹,分析道:“所以我感覺其實不用陪我,行程實在太緊了,也沒有什麽要安排的東西,何必跟着一起去受趟罪呢。”
林北喬笑道:“嗐,這怎麽能是跟着受罪呢,我姑娘要考清華,老爹不得行動上支持支持啊。”
林時鹿最怕的就是這句話,趕緊又再強調了一遍:“你可千萬別往外說啊!尤其是那些姑姑嬸嬸的,沒得明年又消遣我。”
“知道知道,不往外說。”林北喬點頭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又接着聊回了正題:“但是你們兩個孩子就這麽自己去天府,我确實是不放心。陳誠家裏也能放心不去人嗎?”
林時鹿點頭道:“對呀,學霸家他說話可好使,而且他挺有自己的想法的,都安排的挺好。”
林北喬仍然是不放心,猶豫道:“可你是個女孩子。”
“哎呀你放心吧,我倆都滿十八了,成年人啦,之前也出去寫生過啊,再說了,你這還得請假耽誤工作,還跟着熬夜陪跑,真的沒有必要。安啦安啦。”
林時鹿到底是把自己的爹媽給說服了。
正式出發這天是個周二,兩人早上上學的時候就把行李一起帶去學校了,只住一個晚上,東西并不多,冬天的外套厚實,只用帶一件裏面換洗的內膽衣裳就好。
這一整天的課,林時鹿的心都是飛的,幾乎是在數着挂鐘指針上課,五點四十的大課間鈴一響,便宣告着他們這趟外地的趕考征途,正式開啓。
姚雨希之前跟林時鹿打聽過行程,也是決定按照同樣的時間表來,同樣的是今天六點出發,三個人背着旅行包和畫板袋從學校走出去的時候,吸引來了相當多的視線圍觀。
駱小則江麗珺等相熟的好友在門口跟他們告別:“加油加油,等你們回來!”
路過的學生們紛紛側目,四下嗡嗡打聽着來龍去脈:
“他們估計考三大院去的,去外地校考,我們班也去了兩個同學,今天上午走的。”
“三大院啊,那豈不是很厲害?”
“明天考試今天這個點才走啊,要是我,直接請一天的假,省的起早床來上課,哈哈。”
由于三大院校考的時間重合,今年所有的考生都只能三選其一,林時鹿和陳誠一樣報的清美,姚雨希則是報考了中央美術學院,考點設立在了南康。
三人的飛機票都買的是個踩點的時間,行李托運後就趕着登機去了,火急火燎的,感覺跟打仗似的。
林時鹿坐在靠窗的位置,系好安全帶後,心裏還有種不太真實的感覺。
“陳誠。”她忽然開口叫他。
“嗯?”
“你坐過飛機嗎?”
“坐過,之前暑假去旅游的時候。”
“我也坐過,但是還是好緊張。”
“緊張什麽?”
“不知道,就忽然心跳的好快。”
陳誠偏頭看向她,明白過來,她說的此緊張應該非彼緊張。
林時鹿把手按在自己胸口上,亮晶晶的眼睛稍有些許的迷惑,還有些許的期待,“感覺自己跟做夢一樣,居然真的馬上要飛天府了。”
對于陳誠來說,卻是并不存在這種恍惚不實的感覺。他等這個時刻已經有足夠漫長的時間了。
從中考成績放榜,發現自己的人生軌跡徹底偏航的時候,那個時候開始,陳誠就有幻想過,三年後的這一天,他會站在前往清華考場的道路上。
無人再可以影響他的心智,動搖他的決心。
這是幾年前高中入學的那個晚上,他與自己許下的約定與較量。
這場景他曾幻想模拟過無數次,而唯一不同的是,陳誠原本以為這條路會是他一個人走到天亮為止的,現在身邊這個鮮活明豔的女孩,是他這段灰暗年歲中出現的,意外之喜。
陳誠也有想過,如果沒有出現林時鹿,或者她只是衆多普通同學中的一個,他一樣會堅定不移地,一步步地,完成自己定下的目标,然後同樣會在今天這個時候,踏上人生中重要的征程。
但是現在這樣,也很好。
非常好。
他本是誤入迷霧森林中,該獨自一人摸索着崎岖野路徘徊。
卻是有幸,在密林深處,遇見了引他向前的鹿。
“你看着我幹什麽,”林時鹿還沒緩過神來,往他胳膊上戳了一下,“轉過去,你這看着我怪不好意思的。”
陳誠淺笑着,依言轉了過去,平視着前方。
此時飛機已經在平緩滑行準備助飛了,空姐溫和的聲音在播報着注意事項。
“其實我也緊張。”隔了一會陳誠回答了她之前的那句話。
林時鹿不以為然:“你個大學霸,你緊張什麽,你上次元月調考四百七十多分,那可是去年高考的真題诶。人家美術生都是越往後成績越差,你跟個超人似的,專業文化兩手抓兩不誤,這還沒開始最後的文化沖刺呢。”
對于美術特長生來說,尤其是陳誠這種,美術聯考能超過兩百四的美術生,四百七的文化成績有多厲害,足夠他在漢水市橫掃千軍。
陳誠啞然一笑:“那不一樣。我給了自己這麽強烈的驅動力和信念,但比我優秀比我刻苦鑽研的,仍然是大有人在。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吧,那麽些人為了一個執念,年複一年在三大院周圍複讀重來。”
“我不過是個應屆生,這才第一次呢。”
“所以其實我很能理解羅老師說的那些複讀複考的學長學姐們,或許那将來也會是我的路,以後的事,誰知道呢。”
林時鹿沒吭聲,倒不是不想說話,只是這場景下的這番話,太有感染力,她不是很想去打破這種氛圍。
陳誠察覺到自己影響到小姑娘的情緒了,偏頭朝她笑了一下,說道:“但是那也無所謂了。只要在路上,這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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