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石榴花(三)

石榴花(三)

“唐姑娘,你別亂動,那樹枝挂在你身上了。”

段煉沒答唐凝的話,岔開了話題,

唐凝回頭看了一眼身後挂住裙邊的樹枝,平生出一種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的無奈感。

她輕哼一聲,算了,前世,她和段煉本就是萍水相逢,不記得便不記得了。她唐大小姐,還在乎一個獵戶如何待她嗎?

“大叔,你有沒有辦法幫我下去啊?”唐凝問道。

段煉沉默片刻,從背上的箭筒中取出一枚羽箭,道:“唐姑娘,我将那樹枝射斷,你站穩。”

說完,段煉倒沒急着架起羽箭,似在詢問唐凝的意思。

還未等唐凝回應,一旁的錦桃倒是先急了,忙攔在段煉身前。

“不行不行,那樹枝就那麽細一點,離我家小姐那麽近,萬一你射偏了,傷到我家小姐怎麽辦?”

“這石榴樹承不住兩人的重量,我沒辦法上去幫唐姑娘,放心,不會射偏的。”段煉解釋着。

錦桃還是不放心,阻攔道:“不行!就算你有鎮北将軍的箭法,我也不能讓你拿我家小姐的安危冒險。”

“錦桃,別鬧了。”唐凝喚住錦桃,“你又沒見過鎮北将軍的箭法,讓大叔試試吧!”何況唐凝現在也沒別的辦法。

錦桃不情不願地看着唐凝,猶豫片刻還是讓開了。

段煉架起彎弓,目光落在箭尖的一瞬,陡然淩厲起來。

唐凝心裏本也沒底的,可見段煉挽弓的手蒼勁有力,身姿如百萬雄兵前殺伐決斷大将軍,沉穩自如,讓人平白無故的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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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怕。”段煉輕聲道。

唐凝聞言愣了愣,思緒恍然回溯到五年前。

那時,她被土匪抓住,那位鎮北将軍,也是用這樣溫柔的語氣告訴她,別怕。

恍然間,一枚羽箭已經從唐凝身側射過,不偏不倚剛剛好落在樹枝上,妃紅色的裙擺飄然落下。

“唐姑娘,你能自己下來嗎?”段煉的聲音打斷了唐凝的思緒。

唐凝點點頭,朝下試探兩步,輕盈跳下。

搖動的樹枝落下幾朵石榴花,飄忽随唐凝的裙擺一同落在地上。

唐凝剛要向段煉道謝,便看見一朵石榴花不知何時落在了段煉頭上,鮮紅嬌嫩的一朵,伏在段煉烏黑的發間。

身高九尺的漢子,配上一朵嬌滴滴的石榴花,實在滑稽。

見段煉還沒察覺,唐凝沒忍住笑意。她走到段煉身邊踮起腳尖,輕輕擡手拂去段煉頭頂的石榴花。

雲袖帶着淡淡的花香,在段煉鼻尖一掃而過,卻如羽毛落在段煉心底,有些癢癢的。

“大叔,謝謝你。”唐凝莞爾笑道。

段煉還愣在原地,唐凝已經拽着錦桃下了山。

山路蜿蜒,不消一會,那個紅裙子的姑娘,便已消失在搖曳的石榴花海中。

“老段,你看什麽呢?”

段煉身後走來一名少年,十六七的年紀,穿着一身藍色的長衣,劍眉星目,聲音爽朗。

段煉聞聲轉身,見俞長駱正站在自己身後,手裏拎着兩只被五花大綁的野雞,嘴裏還銜着一根毛茸茸的狗尾草。

他和俞長駱是前幾日才到的瓊州,忙活了好些天才置辦好家當。兩個男人閑得無事,便來到山上來打獵,以後也打算靠打獵掙些銀錢,算是在此做了獵戶。

今日是他們第一次上山,因着桐廬山上都是石榴樹,野獸少得可憐,兩個人在山上轉了半日,也沒什麽收獲,便分開去尋找。

結果,段煉在林子裏繞來繞去,野獸沒遇見,倒是遇見了唐凝。

俞長駱看着兩手空空的段煉,憤憤地将口中的狗尾草吐在地上,道:“好好的山上種什麽不好,偏種石榴,一年到頭就秋天能摘兩個果子,那誰還能把石榴當飯吃嗎?弄得滿山能跑會跳的就咱們倆個大活人,還當什麽獵戶,等秋天賣石榴得了!”

段煉笑了笑:“賣石榴不也挺好,反正有人喜歡吃。”

“你倒是看得挺開。”長駱打量着手中兩只瘦小的野雞,明顯不太滿意。

“我在山上跑斷了腿,就逮到兩只野雞,你再看看你,更慘,連個雞都沒抓着。”

“哎,老段,你說這好好的山上為什麽要種石榴啊?誰想的馊主意,是不是腦子不太好?”

長駱随口念叨着,卻見段煉面色一凝。

“哎?你怎麽了?”長駱問道。

段煉沒理他,轉身朝唐凝離開的方向望去,滿眼山花燦若烈火,獨不見佳人紅衣翩然。

他低聲感慨道:“沒想到,轉眼五年,這小姑娘,竟長這麽大了。”

唐凝和錦桃走到桐廬山腳下時,馬車正停在小路上,卻沒見到車夫。

唐凝以為車夫許是等得無聊,去附近走了走,便朝錦桃吩咐:“你去附近找找,把車夫叫回來,時辰不早了,還得回去同爹娘用膳呢!”

錦桃得了吩咐,小步跑着去附近找了起來。

夏日烈日炎炎,唐凝先上了馬車。本是為了躲太陽才上來,唐凝坐了片刻,卻困意上湧,眼皮發沉,忍不住想要睡過去。

昨夜唐凝一夜沒睡,今日犯困倒是情理之中,只是困意來得太突然,又實在難以忍受,唐凝心底生出幾分異樣,想要下車去醒神,馬車卻在這時忽開動起來。

“錦桃?”

唐凝強忍困意,喚了一聲,卻沒人應。

她想要掀開車簾去查探,四肢卻酸軟無力,眼前一陣模糊後,沉沉暈在了馬車裏。

唐凝再次醒來時,正倒在一間破敗的茅草屋裏。

屋子的四壁上挂滿蛛網,雜草亂糟糟堆在地上,屋內潮濕陰暗,泛着發黴的氣息。

藥效剛過,唐凝的頭還有些暈,她暈乎乎地揉了揉眼睛,透過窄小的窗子,能看見屋外清冷的月光。

見屋子裏只有她一人,唐凝借着微弱的光,四處摸索起來,一邊找辦法出去,一邊思量自己為何會被人關在這裏。

唐家雖富甲一方,但唐老爺與唐夫人待人和善,常接濟窮苦百姓,所以哪怕唐凝再嬌縱傲慢,也從未有人說唐家半句不好,頂多只是抱怨幾句,唐凝還小,不懂事罷了。

所以縱使放眼整個瓊州,也沒幾人會對唐家存歹意。若非說有人會對唐家動歪心思,唐凝只能想到一個答案——柳家。

唐凝心底生出一陣惡寒,前世,便是柳家害的唐凝家破人亡。

一想到此,唐凝目光瞬間冷了下來,可思量片刻,卻又覺得今日的事,不似柳家人的手筆。

前世,柳家害唐家是圖財,可如今唐凝尚未嫁入柳家,唐家就算出了什麽事,柳家都拿不到半分好處。

何況柳家雖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卻仍死守着書香世家的門面。綁架敲詐勒索,這些下三濫的手段,上不了柳家的臺面。

思來想去,唐凝似乎只能自認倒黴,重生一世開了個好頭,第一次出門就遇上了素不相幹的綁匪。

正思量着,門外忽然傳來兩個男人的談話聲。

“也不知道這小丫頭現在醒了沒,王公子可要來驗貨了。”

“走,進去看看。”

唐凝聞聲連忙躺回自己醒來時的位置,佯裝昏迷。

吱嘎一聲,門被推開了,走進來一高一矮兩個男人。

高個子男人見唐凝還暈在地上,眉頭皺了起來,問道:“老五,你确定你的藥沒問題?這小丫頭怎麽還沒醒?”

那名叫老五的矮個子男人打量着唐凝,道:“不應該啊!我都是按正常量下的藥,她早該醒了。”

“你這藥沒問題吧?”高個子男人目光中帶着質疑,“咱們兄弟可難得有機會掙一筆大的,你要是給弄出點毛病,王公子怪罪下來,咱們可擔待不起!”

“不可能出問題。”老五堅定地反駁,“你去拿桶涼水來,咱給她潑醒。”

高個子離開去取水,屋內的綁匪只剩老五一人,屋門也大敞着。

唐凝偷偷眯着眼朝老五看了一眼,正巧看見門口立着一根木棍,許是剛剛高個子男人放下的。

唐凝迅速起身,趁老五不備,朝門口沖去。

老五見狀一驚,反應過來自己被人耍了,立刻怒目圓睜,“死丫頭,想跑?”

話音未落,唐凝已經拎起木棍。

老五幹癟的手還沒抓住唐凝衣角,就被一根木棍掃在頭頂,兩眼一抹黑,咣當,倒在了地上。

唐凝打人雖是行雲流水,可心已經要跳了出來。她看着被自己打倒在地的老五,呼吸不自主加快,怔住幾秒,忙轉身朝外跑。

好巧不巧的,高個子男人恰在此時取水回來。

唐凝和高個子男人對視一秒,二人皆是一愣,唐凝顧不上多想擡腿就跑。

高個子男人追到茅草屋門前,正看見老五暈倒在地,忙過去查看,唐凝這才算有機會甩開高個子男人。

可沒跑多久,唐凝便明白為何高個子男人為何不着急抓自己了。

關唐凝的茅草屋在一座荒村裏,荒村寂寥無人,破舊的茅草屋大同小異,夜裏走在村子裏,就跟走迷宮一樣。

唐凝繞了半天,卻始終沒找到離開村子的路。現在夜色已深,就算唐凝能逃出村子,也未必能找回瓊州城,若是再這樣耗下去,唐凝可就要被抓回去了。

無可奈何之際,唐凝只好先尋了一間茅草屋躲起來,乞求不要被高個子找到。

夜色沉沉,不時傳來幾聲烏鴉的叫聲。

唐凝躲在茅草屋內的一個破竹簍裏,用稻草蓋在頭頂,手裏攥着一個剛剛撿來的石頭。

稻草散發的黴味熏得唐凝頭疼,她卻不敢擅自出去,想必那高個子男人正在四處搜尋她。

正擔憂着,唐凝忽然聽見屋子的門被人推開了。走進來的人腳步沉沉,一聽便是個身材健碩的男人。

唐凝倒吸一口涼氣,攥緊了手中的石頭。

接着,竹簍上的稻草被人掀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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