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驚蟄(二)

驚蟄(二)

唐凝聞聲回頭,正瞧見身後的古董攤前站着一人。

正值盛夏時節,又是晌午,人們都恨不得能少穿些,可那人卻穿着一席黑衣,将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的,他的眼眶也有些發黑,整個人看着死氣沉沉。

一陣風吹過,那人右手一側的衣袖随風擺動,竟少了一條胳膊,唐凝這才想起這人是誰。

此人名喚陳競舟,是瓊州知府家的嫡長孫,與柳時玉算是表親。

唐凝從前閑來無事去茶館閑坐的時候,曾聽人說起過陳知府的家事。

陳知府娶過兩任大夫人,第一任是柳時玉的外婆楊氏,楊氏體弱,誕下柳時玉的母親陳岚後便與世長辭。

後來陳知府娶了續弦的金氏,與金氏育有一雙兒女,女兒高嫁至京城忠勇侯府,兒子也在金榜題名後娶了永安縣主,一同去了京城。

陳家一時間官運亨通,飛黃騰達,金氏作為一家主母可謂無限風光,日子本都過得順風順水,卻在十年前的冬天出了事。

那年除夕将至,陳競舟随父母從京城返鄉,那時的陳競舟也就十來歲,正是貪玩好動的年紀,下人們一時沒看住,陳競舟竟意外掉入陳知府家後院的冰湖裏,被救出來的時候,他的右臂被湖面的冰層刺穿,筋骨巨廢,再不能動。

在這之後,陳競舟便留在了瓊州渾渾噩噩度日,而後,大概在三年前,鮮少抛頭露面的陳競舟在瓊州“一戰成名”,唐凝也是在那時才聽聞此人。

據說那時陳競舟在賭場輸了一大筆銀子,以陳知府的身家,替嫡長孫還筆賭債不是難事,可陳競舟卻執意不還錢,非要人砍了他的右手抵債,賭場的人礙于陳競舟的身份實在不敢動手,于是陳競舟竟然二話沒說,自己砍下了自己的胳膊。

此事便是今日回想,唐凝也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這哪裏是正常人,根本就是個不管不顧的瘋子!

不算今日,唐凝只見過陳競舟兩次,都是和柳時玉一同遇見的。唐凝一直對這個陰鸷可怕的男人沒有絲毫好感,她猜想柳時玉大抵也是如此。唐凝認為,都讨厭陳競舟,大概是她和柳時玉唯一的共同點了。

陳競舟和柳時玉雖為表親,可二人關系極差,陳競舟幾乎每次遇上柳時玉都會刁難一番,沒有一點做兄長的樣子,反倒跟仇人似的。

唐凝看着陳競舟,心底雖窩火,卻不敢貿然還口,她不怕陳競舟背後撐腰的知府陳家,但卻不想随意招惹一個瘋子,對于陳競舟,唐凝認為柳時玉的處世之道還是可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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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忍忍之,不能忍,則速速避之。

她沒多瞧陳競舟,轉身便走,陳競舟卻叫住了她:“今個怎麽沒見我們柳公子啊?”

陳競舟并未看向唐凝,只是睨着身邊古董攤裏的貨物,他打量片刻,随手拿起一柄生鏽的青銅短刀。

唐凝裝作沒聽見,繼續往前走。

陳競舟的手指在青銅短刀的刀刃上摩挲着,跟上了唐凝的腳步。

“我們瓊州第一才子不是最喜歡跟在唐大小姐的屁股後面嗎,怎麽今天舍得美人自己出門了?”

陳競舟一路招搖,已惹來不少圍觀的人,卻沒人敢替唐凝說話。他故意和唐凝走得很近,肩膀不時蹭在唐凝肩上。唐凝有些反胃,已經攥起了拳頭。

見唐凝一直不理他,只是自顧自地走路,陳競舟将唐凝攔了下來,站在唐凝咫尺之間睥睨着唐凝,皮笑肉不笑道:“啊我忘了,柳時玉那小子自命清高,這髒了的女人,他定然不會再要。”

唐凝恨不得現在就扇陳競舟一個巴掌,可陳競舟這種瘋狗,指不定會如何報複她,她咬咬牙,還是忍了下來,冷聲問道:“你到底想做什麽?”

“美人兒,你知不知道,你生氣的樣子特別誘人!”陳競舟扯出半面瘆人的笑容,又道:“那兩名綁匪把你壓在身下的時候,你也是這麽看着他們的嗎?”

“滾開!”

唐凝已經氣得喘起粗氣,陳競舟卻笑意更濃。他的手中還把玩這那柄青銅短刀,他在刀刃上用力按了一下,鮮血随之滲出,見多年的老古董仍能劃破他的手掌,陳競舟滿意地笑了笑,目光又落回到唐凝身上,道:“沒事,美人別生氣,柳時玉嫌棄你,爺不嫌棄,爺就喜歡開過苞的女人。”

說着,陳競舟竟擡手要抱住唐凝。

啪!

一記清亮的耳光甩在陳競舟的臉上,唐凝後退了半步,目光狠厲地看着陳競舟。

“把你的狗嘴放幹淨些!”

唐凝繞過陳競舟,身子氣得發抖,腳步也有些不穩,剛走了沒幾步,忽然聽見有人大喊:“唐小姐小心!”

唐凝下意識回頭,正見一柄青銅刀朝自己眉間刺來。

一陣天旋地轉,唐凝片刻出神,恍惚間有一人将她攬入懷中,溫熱的胸膛貼在她的耳畔,擾得她面色微紅。

她擡眸看向那人棱角分明的下颌,愣愣地喚了一聲:“大,大叔……”

段煉一手環抱着唐凝的肩,一手攥住陳競舟手中的刀,他的眼眸中透出厲色,森涼徹骨宛若萬丈深淵。

段煉什麽都沒說,陳競舟卻平生出退意。陳競舟不明白,生死于他別無二致,他為何也會害怕?眼前的人明明一身粗布麻衣,又為何讓他覺得有如此巨大的壓迫感?

鮮血順着刀刃從段煉指縫中流下,他卻視若無睹。他輕輕放開唐凝,攥着短刀的右手卻向前施力,将握在陳競舟手中的刀柄抵在了陳競舟胸口處。

他不知附在陳競舟耳畔說了什麽,一向狠厲強橫的陳競舟竟吓得後退了兩步,接着失神落魄地跑了。

“唐姑娘,你沒事吧?”段煉轉身走到唐凝身邊。

剛剛還怒氣騰騰,絲毫不怯懦的唐凝忽然軟了下來,豆大的眼淚似脫線的珍珠,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段煉見狀急壞了,以為唐凝是剛剛受到驚吓,忙安撫:“人已經走了,別怕,有我呢!”

唐凝卻忽然擡起他的手,見段煉手掌還在流血,哭得更甚,一雙嬌俏的杏眼好似湧起清泉。

她輕咬下唇,哼哼唧唧地問道:“大叔,疼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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