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驚蟄(四)
驚蟄(四)
門外的中年男子朝俞長駱作揖行禮:“老奴唐民,是唐家的管家,今有一事與段先生相商,貿然來此,還望見諒。不知段先生可在家中?”
俞長駱愣了愣,見唐民面色嚴肅,也不似來替唐凝傳話,難道是來道謝的?
他點點頭:“在,我去叫他,您先進來等吧!”
說完,俞長駱轉身走入段煉房內。
唐民打量着段煉與俞長駱住的小院,地方不大,只有樸素的兩間房,許是兩個男人不會做飯,便連生火做飯的廚房也省了。
見段煉走了出來,唐民忙迎上,躬身道:“老奴唐民見過段先生。”
“您算長輩,不必拘禮。”段煉也朝唐民躬身施禮。
俞長駱見二人已寒暄上,便道:“老段,隔壁王老頭買咱家那兩只野雞的錢還沒給,我去問他要錢去,你們慢慢聊。”
長駱已經離開,院子裏只剩段煉與唐民二人,段煉朝唐民做了個請的手勢,道:“唐管家,鄙舍簡陋不比唐宅,只能委屈您到鄙人房中一坐了。”
“不勞煩。”唐民笑了笑,“老奴只想與段先生說幾句話,就在這院子裏也無妨。”
段煉回以一笑,道:“請講。”
“我家小姐近日多次遇險,皆承蒙段先生相救才得以平安無事,老奴在此謝過段先生。”唐民又朝段煉深深鞠躬,滿是感謝之意。
段煉忙扶起唐民:“既見不平,自當相助,您不必多禮。”
唐民緩緩起身,見段煉雖為獵戶,卻禮數周到,器宇不凡,暗自猜想段煉或許并非普通人。
思量片刻,他道:“老奴今年五十八,在唐家待了四十餘年,承大小姐叫一聲民伯,今日便妄自托大,想同段先生講幾句不中聽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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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但說無妨。”
段煉似乎并不驚訝,始終沉穩地看着唐民,只待唐民繼續說下去。
唐民道:“段先生,老奴是半截入土的人,這輩子眼裏就只有唐宅這一畝三分地。
我們唐家只有大小姐這一個女兒,老爺夫人平日裏雖是常不能陪在她身邊,可心裏仍是百般寶貝着。大小姐是我們唐家人的命根子,誰也不想她被人傷了去。”
唐民目光沉沉地看着段煉,他知道段煉能明白他的意思。
“段先生,老奴雖是老眼昏花,卻也看得出您是個見過世面的,想必從前也并非一介獵戶。
我知道您對我家小姐定無惡意,只是我們唐家雖富甲一方,卻也終究只是尋常百姓,老爺夫人不求大小姐以後能嫁的高門顯貴,只望她能安穩幸福。”
見段煉認真聽着,唐民滿意地笑了笑,若他家小姐能被這樣穩重的人護着,老爺夫人也該放心了,只是……
“段先生,老奴不敢妄自揣度您的心意,若您對小姐并無他想,今日便贖老奴冒昧,可若老奴猜的不錯,還望先生能細想一想,若有朝一日小姐與您攜手一生,您是否真的能許她一世無憂?”
段煉知自己身份存疑,就算被人誤會是逃犯也無處辯解,可唐民仍願與他坦誠相待,倒是有幾分大家風範。
他向唐民微微鞠躬,道:“後生受教了。”
唐民走後不出半刻,俞長駱便從院外走了進來,他見段煉站在院中若有所思,湊上前來,“老段,唐管家跟你說什麽了?”
段煉回過神來,微一側目,深邃的眼眸裏透出幾分戲谑之意,道:“你若是想知道剛剛又何必出去?”
俞長駱撇撇嘴:“不說拉倒!”
段煉忽然朝俞長駱伸手,“你不是去要錢了嗎,錢呢?”
“幹嘛?”俞長駱忙後退一步。
段煉攤開右手手掌,傷口赫然躺在掌心,幹涸的血凝成一條。
“我受傷了,不得去找大夫。”段煉理直氣壯道。
俞長駱聞言大吃一驚,忙揉了揉眼睛,“大哥,您之前在邊關弄得跟個血人似的都攔不住你上戰場,怎麽現在這麽嬌貴了?”
段煉嘴角揚起一抹笑意,沒言語
。
段煉曾以為他這一生的歸宿只能是埋骨邊疆,可如今他終于可以放下肩上的山河社稷,翻身下馬去守護那個仰望着他,盼了他五年的姑娘。
“明日那兩名綁匪送到瓊州後安置在何處,可安排好了?”段煉問道。
俞長駱點點頭:“嗯,陸大哥安排的人到了會提前通知我們,若是時機可以,他們就直接将人送去衙門,到時候就稱是他們抓到的,免得給我們填麻煩。”
“陸大哥有心了。”段煉笑了笑,轉身要走。
俞長駱忙攔住,“老段,你跟我說說,唐管家跟你說什麽了?是不是嫌咱家窮,讓你離唐小姐遠些?”
段煉停下腳步,回頭白了俞長駱一眼,唐家人哪是那樣嫌貧愛富的?
“唐管家的意思是怕我給阿凝惹麻煩,他的擔心不無道理,那日桐廬山下的綁匪便是例子。”
“那怎麽辦?”俞長駱蹙起眉頭,“你不會打算就這麽舍下唐姑娘了吧?”
段煉見俞長駱似是擔憂,忽然嘆了聲氣,一副心情複雜的樣子。
俞長駱一見段煉面色有異,更擔心了,忙問:“老段,你不會打算處理完這件事就離開瓊州吧?”
俞長駱難得露出這般慌亂的神色,段煉終是忍不住笑意,擡手指了指俞長駱。
“你也有上當的時候。”
俞長駱這才回過味來,眼前的男人是攻城破陣無數的鎮北将軍,在邊關金戈鐵馬十餘載,幾時大敵當前,不戰自退過?
“我就說!”俞長駱挑了挑眉,“一個王公子算什麽,就算來一個營的王公子,咱們也段大将軍能給他挑了。”
.
入夜,霁月高懸,段煉換上一席黑衣,趁着夜深人靜之時,離開了自家小院。他要去一趟衙門裏的監獄,見一見那兩名冒牌的綁匪。
監獄設在衙門西面,厚厚的院牆将內裏的監獄圍得密不透風。段煉騰身翻過圍牆,仔細避開牆頭的荊棘,落在了院內。
院內陰森森的,仿佛月色都暗淡幾分。衙門的監獄平日夜裏都是落上鎖貼好封條,常人想翻過布滿荊棘的圍牆已是難事,更別提悄無聲息的破開鎖鏈闖入牢內。故而監牢外,在夜間常是無人看管的。
段煉行至監獄的黑色鐵門前,鐵門上挂着一條足有手臂粗的鎖鏈,門上還貼着封條,蓋有瓊州太守的印章。
段煉打量鎖鏈片刻,從懷中取出一柄六寸長的赤金短刀。這把刀跟在段煉身邊快二十年了。
當年鎮北将軍的東西大多被他留在邊疆,如今想必早已随他的衣冠入了将軍冢,只剩這一把短刀還終日帶在他的身上。
這是當年收養他的老将軍送給他的。此刀鋒利異常,但最出彩之處在于刀柄末端的一處機關,那裏可彈出一枚倒鈎,能開世間百鎖。
彼時夜襲敵營,段煉靠着這把刀,奪了敵軍不知多少的軍械糧草庫。
纖細的彎鈎在鎖孔中撥弄幾下,咔,一聲輕響,鐵鎖開了。
段煉小心取下鐵門上的封條,将赤金短刀收起,緩緩推門走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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