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世事如棋

第6章世事如棋

苓璐高二下學期末,薛家出事了。

媽媽在十年後第一次和薛苓璐媽媽聯系,大概是因為年紀大了,生了更多的慈悲心。她去了薛家住的小區樓下,“好巧”地遇上苓璐媽媽,一番安慰。

他抱着足球,一身汗地闖入家中,忽視了竈臺前穿着圍裙心事重重的中年婦女。他清爽地洗了一個澡,坐在飯桌前邊用浴巾擦頭邊背物理公式。

“阿越。”

媽媽難得打斷他學習,他擡頭,溫柔問:“要我幫什麽忙?”

媽媽端着打蛋碗在他身邊坐下,道:“我今天回了你爺爺住的那個小區裏。”

他愣了一下,又調整過來,嗯了一聲。

“他們說薛家現在不好過,薛爸爸那邊的親戚都不幫忙,主要的事情都還是苓璐在辦,她哥哥和她爸關系——不太好,”媽媽抓住了他的手,懇求道,“你在學校看見了苓璐,就安慰安慰她,但也不要影響到你學習了。苓璐這孩子挺可憐的。小時候過得那麽難,現在才多大又要扛起這些大人都不想扛的事情。”

那些遙遠的幼年記憶一下子湧入腦海。

他嗯地應下,情緒卻在被記憶影響,起伏波瀾。

他使勁搖頭,終于把這些亂七八糟的情緒和事情甩掉——對的,還有幾天就高考了,他一定要專注于高考。

他給自己找到了絕佳理由。

2012年1月,他以優秀畢業生的身份回到母校。

榮耀的講話落幕,12屆高考生散去。

一張他陌生卻又熟悉的臉出現在他的視線範圍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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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越,你等會到體育班講講……”

他沒聽進去。

那個少年的眼睛太冷漠又太有敵意。

他知道少年為何而來,但他無法做出什麽承諾。畢竟高綏至此也沒有上前,一句話也沒講。

後來,他們又在體育課上相見。他作為足球班的“外援”前來,而苓璐剛好在足球班。高綏所在籃球班按照慣例在足球班的訓練場地後訓練,他卻屢次與他眼神相撞。

他忽視掉高綏,先向老師誇了薛苓璐,轉頭才注意到了老師還沒來得及收回去的感興趣的眼神。

老師的眼神意外卻又帶些樂見其成的笑意:“認識?”

“是很優秀的女孩子啊,”張越背對着他,頓了頓,“她很聰明的,對于自己喜歡的東西也願意努力。”

老師哈哈哈笑了:“班裏女生帶球最好的一個。不過要說是苗子,也談不上,不知道是不是沒用心。”

“我等會看看吧。”

他走進苓璐,這是他們破冰的第一步——“苓璐。”她意外地擡起頭,他知道這是什麽意思——他之前有刻意避開她。

“最近怎麽樣?”他邊指揮其他人穿過障礙物,邊問她。

“挺好的。”

大學,他又新交了女朋友,是個會跳街舞的快樂女孩,又外向又體貼還會哄人,他和苓璐的聯系更少了,反倒是他們父母的聯系多了。但他們都很默契地沒有出現在一個聚會場合,不是他去打工了,就是她去聚會了。

“我們家苓璐到現在都還沒有一個男朋友,我和她爸都說可以找的。”薛媽媽笑着,帶着母性光輝,如果不是他還有親眼所見的記憶,他都要和外人一樣以為她是個超級好的母親。

媽媽看了眼他,笑道:“女孩子不着急,找個條件好的、體貼的……”

他低眼淺笑——她知道她不會輕易找的,不是因為想釣金龜婿,只是因為——她的心還是那樣堅若磐石。

趙雨清說:“張越,接下來一輩子最好都不要讓我看到你。”他說:“好。”

這年的八月十五,傳說有百年一次的特殊月圓。他女朋友難得雙手環抱,氣鼓鼓道:“足球社我問過了,本周沒有對抗賽!我就是想和你一起去看看會不會有,已經和你說第三次了,你為什麽就是找各種理由拒絕我?!”

他深吸一口氣,伸手想抱住她:“我就是最近訓練太累了,爬山很累的。”

女孩生氣地甩開他的手,沒讓他碰到自己:“可你之前不是說你從初中就開始這種訓練強度了嗎?我說幫你約按摩,你說不用,你都習慣了,不覺得累。”

女孩眼睛漸漸濕潤,像是遇到了天大的難關:“張越,你之前追我的時候不是這樣的,你算算我們有多久沒一起出去過了?你是不是,想分手了?”

“我沒這麽說。你不要這麽想,我真的就是最近對抗賽太多了,累了,想休息。”

“張越!”女孩子憤怒地拍桌起身,淚水已經一顆顆滑落臉頰,“如果這次你不陪我去山上看月亮,我們就分手!你不會再遇到我這樣好的、事事順你意的女孩了!”

女孩沖出咖啡廳,他坐在衆人審判的目光下卻沒有追出去。

這樣是威脅不了他的。

他确實是訓練比賽有點累了。

當然,這也只是他不想陪她爬山吃爬山的勞累的借口。

男人嘛,其實能為女人做的遠超女人們的想象,可惜世界上還有很多女人不知道。他看向窗外,窗外行人沒有一個人因為窗內發生的故事而停下腳步。

希望阿苓能知道。

他女朋友接二連三地換,可午夜夢回時他常常驚起一身冷汗,因為忘不掉高綏那雙冰冷透骨的眼睛。

他拿起手機,淩晨三點五十。他轉眼就到了大四。

也是到了這一年,他和苓璐才重新熟絡起來。

腫瘤醫院裏,女孩孤零零坐在鐵制的冰冷長椅上,她唇瓣發白,說:“我終于知道了為什麽有人說要換掉醫院裏的鐵椅了。”

她微微仰起頭,眼中破碎:“真的有些冷。”

他知道,這是心冷。而苓璐是個愛逞強的人,她說有點冷實際上已經很冷、很冷了。

叔叔的病好得很慢。

暑假,他踢球中場休息,媽媽突然問他:“聽說你小的時候帶苓璐來過這兒?”

他一時沒有想起,片刻後才恍然大悟,點頭。

“那你覺得……苓璐怎麽樣?”

他驚訝地看向媽媽。

媽媽沒有不好意思,坦然解釋道:“苓璐是個好孩子,他們家現在也挺和諧挺好的,不像你現在的女朋友……”

“媽,”他打斷道,“阿憶很好。反而是你兒子我配不上她,你不要再對她這麽大意見了。”

媽媽果然閉了嘴。

但在他準備回場上時,還是聽到了媽媽小小聲道:“所以說,還是選苓璐好。家世沒那麽高,你也不會跟着學壞……”

他長長地嘆了口氣。

畢業後第一年的某天晚上,他在陪新女友逛街,為了工作他已經一個月沒有和女友見面了。

口袋傳來振動,他直覺認定了這通電話來自苓璐,他猶豫了下掐斷,等到女友付款的時候才掏出手機悄悄輸入:怎麽了?我在和女朋友在一起。

秒回。

“沒事。”

到底有多痛呢?

他趕到醫院的時候,叔叔已經從手術室出來,她站在玻璃窗外臉色慘白,沒有血色。

“你哥哥他們呢?”

少女的眼睛幹澀紅腫,目光全心全意落在鏡面上:“哥哥出任務…媽媽上班,說只要有一個人陪着就行了,反正字我也能簽。”

他的心一下就碎了。

但下一秒,他還是想:算了。罷了。像他這麽壞的男人。

她該擁有更好的。

叔叔的病在九九八十一難下好起來,她也開始邁入社會。

她故意避開他,因為他告訴了趙雨清:只把她當妹妹。一如高中時的說辭。區別在于,這一次,苓璐終于信了。

在很久很久之後,他們都即将步入而立之年,他的身邊不再有絡繹不絕的女人,她的身邊則是沒有出現過以男友自居的男人,他借着開玩笑說:“三十歲如果我們都還沒有結婚,那就湊合過得了。”大人們想開,苓璐卻只是羞澀地應付笑笑,沒有回答。

但他知道,她是在考慮的。

本該是去完岸芷市,他就能得到肯定的回答,然後開始籌辦婚禮的。

可那天陽光灼熱,苓璐坐在他們共同的母校的臺階上,将手中他給她提前備好的水一飲而盡:“張越。我曾經非常喜歡你。”“我想要還是坦誠地由我自己告訴你一次。只是十八歲沒有送你花,二十八也做不到請你喝酒吧。”

他的笑容僵在臉上。

“我好像有想攜手共度一生的人了。最起碼,他讓我覺得很安全,很舒服。這是我最喜歡你的時候你給過我的轉瞬即逝的感覺,所以我覺得你應該知道我現在的感受——再加上,他對我喜歡你這件事知曉一些,而我不希望這段對我而言很美好的暗戀變成我和他之間隐藏着的暗流。所以我想将事件聊開,提前告知你一下。”

他忘記了自己回答了什麽,只記得沒有問出那個人的名字,只記得她站起身,理了理裙擺,頭也不回地揮揮手:“走了,張越。等我好消息。”

這樣的明媚是剛喜歡上他時的那個薛苓璐才有的。

他發信息問趙雨清,第二天趙雨清才回複:她愛你愛得很辛苦。你永遠不懂,你一直傷害,不娶何撩呢?放過她吧,張越。

回家後,他想了很久,終于在某個臺風天下午靈光乍現地閃出一個人的名字——高綏。最不可能的人選。

他還記得這個人。冷漠冷清。表面上看與常人無異,享受着鮮花和追捧,但只要放在陽光和衆目睽睽下,高綏身體裏那股寒氣就源源不斷地往外滲,涼到他的骨頭裏。直到苓璐高三,他與高綏再見時這股感覺才減去許多。

他知道高綏的心思。

也知道高綏曾經和苓璐保持着物理上的近距離,無論是從學校座位還是從家庭住址。但是高綏一直沒有表白,也沒有過分親近,而苓璐更是從未心動過的樣子,就連暧昧動作都沒有主動做過。

那麽近的距離都沒有成功,真的會因為現在的一次合作就在一起了嗎?

他下載了追星專用的app,潛入粉絲群,了解高綏的動态。高綏變了,變得能言善辯,說出的話讓人如沐春風。

他的手指像觸電一樣,彈跳着縮了回來。

他卸載了app,仿佛從未接觸。只要這樣,他就能假裝對手沒有競争力,能讓自己充滿信心重新奪回屬于自己的東西。

他從她哥哥那兒聽到了她一個人去了災區就主動和負責人做了申請。她在災區看到他很意外,但對于他的解釋她欣然接受,沒有懷疑。她聽從他的建議,允許他的關愛和特殊照顧,可都是以妹妹的身份角度。她會在同行的女生贊揚他時應和,但很可惜,她即使還是很欣賞他,也已經不再是他用一堆她喜愛的糖就能哄回來的女孩。

救災結束,他們從各自回到自己的生活中。

這一次,他完全慌了,就算是站在球場上也會在停下來的時候為他們自己沉默着越拉越遠的距離而心跳加速、煩躁不已。

他再次下載了那個他不喜歡的app,從粉絲們那兒得到了高綏的動向,再加上對苓璐動态的分析,親自去了影視城和泰國,很不辛,猜想都得到了證實。

坐在影視城的咖啡廳裏,手機震感傳遍整個桌面,她拿起手機說:“好,我馬上來,你看着高綏。”有些着急,有些緊張。

這不在他的預算之中,因為他以為高綏昨天還在泰國,不可能這麽快就回到了岸芷。但苓璐不會對他撒這種謊,她不會已經連和他坐下喝一杯飲料都覺得難以忍耐。

咖啡廳穿着棕色圍裙的小妹上來找他要微信,他擡眼,笑笑,打開交友碼。

“你和薛小姐是朋友嗎?”小女孩得償所願很興奮,卻不知這是他為了套話故意為之的。

“嗯,聽說她有男朋友了,所以想來見見。”

小姑娘果然沒有設防,給出了問題的答案:“對啊,是個大明星呢,薛小姐好福氣的,之前高……她男朋友媽媽來找她,她男朋友超級護着她,說不可能分手的,要他媽媽不能拿親情做談判籌碼。當時我們大家都在,可帥啦!”

他起身。小姑娘驚訝于他臉色差了,心裏猜測,不再說話。

他堆起笑,一如既往地溫和:“謝謝。”

幾天後,泰國一家酒店火災,致人死亡幾十。他聽到消息當下就渾身癱軟——那是高綏落榻的酒店,苓璐去泰國一定是去找他的。

他迅速找人脈訂了最早的機票,趕赴泰國,可輾轉幾地才發現那家酒店不過是個幌子。他是在夜市找到了兩人——苓璐興致高昂地在各個攤位流連忘返,像一只雀躍的花蝴蝶,一下消失一下出現,出現那刻還帶着閃光;高綏臂彎搭着苓璐新買的衣裙,慢慢地在她身後半米的地方亦步亦趨地跟着。他們實在般配,就像已經成為了老夫老妻。

後來四十歲的時候再回望這段時光,他才驚覺原來勝敗在此時已定。

不幸的是,三十歲的他并沒有及時發現。于是,在那場他以為自己至少擁有一半勝率的綜藝裏,他一敗塗地。節目還沒收官,他為了維持自己在她心中最後的那點形象選擇了退出。

節目收官的那天,他坐在訓練場地上,隔着手機屏幕看着她開朗地和大家揮手告別,投入了高綏的臂彎。愛人如養花。

他豔羨,嫉妒,他還在心底殘存最後的希望——希望苓璐能早日發現他所發現的:高綏本質上和十幾年前并無差別,他談笑風生、八面玲珑,但只要耐心往深處等一等、探一探,你就會發現他依舊是十幾年前那個冷情的少年,只不過因為經歷和身邊的女人增添了些許人情味兒,并非良人。

可他明白,苓璐已經不願意再聽他說這些話。

高綏卻聽了。高綏主動來找的他,聽完他的總結後冷笑,反怼他:“你才是那個冷情的人,才是那個怎麽樣也不會改變、不可以托付終身的人。如果不犯法,我願意告訴全天下女人遠離像你這樣的男人。”

他拉着行李,站在梧桐樹下,斜視身後人影,并不認同他的說,卻也沒有再糾纏。他強迫自己保持最後的風度、體面,道:“你不要背叛她,否則我不會放過你。”他頓了頓,繼續道:“別讓她輸。”

高綏穿着情侶款的棕色呢子大衣,答:“讓她輸的只有你。我從來沒有讓她輸過,包括高中。”

是的。

高綏沒有。

在所有人覺得薛苓璐是個書呆子、土氣空有美貌、品行有問題不會有人喜歡的時候,大庭廣衆下,高綏面對偶爾的“你喜歡薛苓璐”這個疑問時從未反駁。高綏悄悄用自己公認校草的名號和地位讓薛苓璐在這些流言蜚語中自然而然地勝出。

他竟然從來沒有讓薛苓璐輸過。

他竟然那麽愛她。

後來,他們家庭美滿、花好月圓;

他孤家寡人,終生未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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