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C25

C25

向眷在前面走,拐進了一個老舊的大門,地上有些曬幹的污泥和血跡,破舊的三輪車旁邊拴着一條狗,狗趴在地上,熱得伸着舌頭不停地喘。

向眷看了一眼,然後進了菜市場的大門,去左邊第一家小賣鋪買了一瓶礦泉水,擰開蓋子蹲在狗旁邊,狗看見人,興奮得直搖尾巴,哈赤着往他身上蹦。

肖勐居高臨下看着一狗一人,明明是出來買菜的,結果先是輔導作業,後又騙他去醫務室,現在又喂狗……

他插着口袋,陽光有些刺眼,蹲着的少年,渾身都散發着一種柔和的光,在他幹涸的心中扯開一絲裂縫。

他也跟着蹲下來,伸手揉了揉向眷的頭發,像是向眷揉小狗的頭一樣。

向眷微微皺眉,繼續把水倒在蓋子裏喂狗,小狗似乎感覺到什麽,眨巴着眼睛,站得離肖勐遠遠的,似乎是嫌棄他。

肖勐……忍不住說了句:“狗東西。”

狗似乎聽懂了,朝他“汪”了聲。

向眷笑起來,伸手撸了把狗頭,把水倒在一邊的碎碗裏,然後站起身,站得太急,眼前一黑,晃了下,幸好肖勐眼疾手快拖了一把他的背。

“怎麽樣?”肖勐問道。

向眷猛地眨了眨眼睛,站直了身體:“沒事,站得太急了。”

說完去菜市場邊上的水龍頭沖了把手,然後才進菜市場。

肖勐從沒去過菜市場,各種生肉雜食混合的味道讓他不太舒服,逢着下午,各個攤位的攤主慵懶地坐在一邊看電視刷短視頻,向眷走到蔬菜那邊,挑挑揀揀,清隽孤高的少年與菜市場格格不入,顯得幾分違和。

但熟絡地挑菜手法看起來又十分接地氣,不着凡塵與煙火人氣同時出現在了一個人身上,讓肖勐覺得生動又稀奇,第一次有了一種家的感覺。

他本以為生活是學校是網吧是游戲是太空,但這一刻,他覺得看見了另一種生活,是菜市場的生肉味,是躺在搖椅上拿着蒲扇的大爺,是三輪車旁的土狗,是陪喜歡的人一起逛菜市場買着他們晚飯的時光。

“你吃苋菜嗎?”向眷拿了一把綠色蔬菜問他。

肖勐走到他跟前,伸手翻了翻,看也看不懂,左挑挑又翻翻:“吃的。”

向眷看菜都快被他翻了個底朝天,也不知道他在翻什麽,把菜拿過來遞給攤主:“阿姨,就拿這把了。”

阿姨接過菜,不由得多看了兩眼旁邊的肖勐:“小向,是你哥哥嗎?”

向眷愣了下:“不是,是同學。”

然後聽見肖勐嗤了聲,那聲不大,恰好落在他耳邊。

向眷買了菜,接過塑料袋,肖勐卻搶了先,把塑料袋拿過來主動提在手裏,然後吊兒郎當說了句:“向老師,沒想到你說起謊來臉不紅心不跳的。”

菜市場灰暗的燈光裏,肖勐的表情顯得幾分浪蕩。

向眷又去豬肉攤買了一斤碎排一斤肋排,肖勐跟班似的,提得滿手的菜,出菜市場,剛好六點,太陽落下一些,悶熱的氣溫讓人滿頭是汗。

霞光漫天,淺紫色和紅色交接的天空,映着城鎮的建築,走過街道,穿進小巷,微微晚風吹得野花搖搖晃晃。

“向眷。”肖勐喚他。

向眷被他煩怕了,不理他。

肖勐又叫了聲:“向老師。”

向眷還是不理他。

“眷眷。”

“我汗滴到眼睛裏了,你幫我擦下。”

向眷這才回頭,豆大的汗珠正順着他的額頭滑落,這天氣實在太熱了,只是走了幾步路就汗流浃背,而肖勐一手提着蔬菜,一手提着肉,騰不出手來。

向眷從口袋裏翻出一包紙巾,抽了張紙,肖勐已經低下頭來,把臉伸到他面前,眼睛眯着,因為汗水滑進去,微微刺疼。

向眷握着紙巾,擦了擦他眼睛上的汗水。

“還有額頭上的。”肖勐說。

向眷緊了緊手指,不去看他,眼睛落在了一邊,胡亂擦了兩下,卻聽肖勐繼續抱怨:“你能不能仔細點,下巴還有。”

夕陽映着白色T恤,向眷耳根已經燒得一片火紅,目光觸及到他黑色的眼眸時,不可遏制地猛然跳動,他閃躲着眼神,收回了手,準備走,那人卻往前一步攔住了他的去路。

四目交投,菜掉落在地上,肖勐伸手扼着那人後腦勺,然後親了他一口,心髒在這一刻動如擂鼓,砰砰跳動,橙色的夕陽灑滿了少年柔軟的發,嘴唇間是火炬殘留的奶味還帶着巧克力的甜味。

身後的小鎮沉寂而安寧,向眷後背僵着,他還未能從這一吻中回過神,只看見肖勐已經提起地上的菜,然後往家的方向走。

向眷愣愣跟在後面,嘴唇還帶着腫脹感,他剛剛确實又被親了,他不排斥,而且心跳得很快,那種陌生又讓他無法掌控的感覺再次出現,他不明白為什麽會有這種感覺,只知道心底裏并不讨厭。

可是,現在這又算哪樣呢。

他貧瘠的十八年裏,沒有遇到過這樣的情況。

不知不覺已經走到家,外婆還在堂屋,向眷腦子一片混亂,拿着菜和洗菜籃去門口的井水邊洗菜,肖勐熟練地搬着小凳子坐在他邊上,一起幫忙洗菜,時而轉過臉看他,看他因為被吻臉上還未消退的紅暈,像是春天待熟的水蜜桃。

向眷被他看得很不自在:“你去陪外婆吧。”

剛說完又後悔了,他覺得肖勐陪外婆肯定會講星巴克那種笑話,外婆還有陪笑。

“嗯,男朋友說什麽就是什麽。”肖勐笑着放下手裏的苋菜。

向眷……看那人去屋裏,心不可抑制地跳了下,“男朋友”三個字足以叫他亂了陣腳,撩撥他不知所措的心。

晚霞映着遠處看不清色彩的野玫瑰,安靜地只剩水流在指尖嘩嘩流動。

向眷搓了搓臉,把菜拿到屋裏。

肖勐自告奮勇地生火,向眷剁了排骨做了菜。

飯桌上因為多了個人,顯得幾分熱鬧,大多數時候是肖勐在說,外婆在笑,不好笑的笑話卻帶着家常的溫馨。

向眷剛吃了一口米飯,賀沉安拿着兩個新鮮的香瓜過來。

肖勐側過臉,掃了眼他,和他手裏的兩個大瓜,忍不住皺起眉頭,卻見向眷推開碗去拿瓜,連拒絕的話都沒說。

明明小家教是那種根本不可能接受別人好意的人,怎麽就心安理得接受兩個大瓜了。

賀沉安也沒料到肖勐都來家裏吃飯了,但也沒問:“阿婆,我媽讓我送兩個瓜來,我跟阿眷去切了哈。”

外婆笑得眼睛彎彎:“沉安,等會你讓囝囝給你去後面地裏采個西瓜帶回去。”

賀沉安點頭:“好奧,阿婆。”

熟絡地對話,完全像是一家人。

肖勐眉頭皺得更深:“阿婆,西瓜在哪,我去采吧。”

外婆抓着他的手:“小勐呀,你是客人,哪好叫客人去做事的。”

“阿婆,你把我當自己人就好了,沒什麽客人不客人的。”

外婆搖頭:“不好這樣的,你是客人呀。”

說着給肖勐夾菜。

向眷拿着香瓜和賀沉安去前面井水洗瓜,賀沉安扯了扯他手臂,小聲說:“肖勐,怎麽回事?他怎麽在這兒?”

向眷手撩着水洗着瓜,不知道這事從何說起,對于男生喜歡男生這件事,在小鎮并不是個容易接受的話題,而且他也不知道賀沉安對這事得看法。

“下午他去醫院幫我一起接了外婆。”向眷說。

賀沉安看着他,想起肖勐在網吧那天說的話,不知怎麽就覺得不爽,憑什麽一下子就冒出來個肖勐呢,憑什麽肖勐就能這麽快進入向眷的生活呢…

“阿眷,我想問你個問題。”賀沉安深吸了一口氣,趁着夜色,大着膽子問道,“你會排斥男的喜歡你嗎?”

向眷洗瓜的手一頓,也許沉安猜到了什麽吧,畢竟他們是很久的朋友了:“我覺得每種性向都值得尊重。”

“如果我說…”賀沉安又吸了口氣。

——他對你就是兄弟情,我希望你有點分寸感和邊界感。

寂靜的夜色中,他的目光落在向眷身上,至始至終都是兄弟情,可是,他們初中就認識了啊,他見過他最難的時候,最好的時候。

是向眷,把他從一個被霸淩的角色拯救過來。

在這個暑假之前,在看見肖勐之前,賀沉安從來沒有過那種恐懼感,好像向眷不往外走,他就不用擔心會有另一個人插足他們之間。

“如果什麽?”向眷抱着瓜。

賀沉安回過神,搖了搖頭:“沒,挺好的,确實每種性向都值得尊重。”

繼續說道,“我先回家了,明天再來找你玩。”

向眷抱着瓜進廚房,肖勐借着添飯的名過來,雙手抵着爐竈,将人圈在他雙臂與爐竈之間。

向眷感覺背後一陣熱氣,手肘往後推了推:“你遠點兒。”

那人卻是不動分毫,看着他切瓜:“賀沉安對你真好。”

熱氣在廚房升騰,背後冒出些細汗,向眷手肘再次推了他下:“熱。”

“不吃他的瓜,好不好?”肖勐聲音帶着一絲沙啞,似乎憋了很久。

向眷把瓜裝盤裏:“你別擋路。”

肖勐添好飯,看着向眷把瓜放到桌上,本來和諧的晚飯,現在因為這盤瓜變得格外膈應。

“囝囝,等會你去地裏采個西瓜給沉安家送去。”外婆說道。

向眷點頭:“嗯,等會我就去。”

外婆把一塊瓜夾給肖勐:“小勐呀,這是沉安媽媽自己種的瓜,可香可甜了,你吃吃看。”

向眷掃了一眼臉黑成炭的某人,好像從一開始肖勐就跟沉安很不對盤。

“婆婆,我吃瓜過敏。”肖勐随便扯了個謊,把瓜又還到盤裏。

外婆倒是第一次聽到吃瓜過敏的說法:“吃瓜怎麽會過敏,吃什麽瓜都過敏嗎?”

肖勐點頭:“嗯,從小吃瓜就起疹子,吃不了瓜,更吃不了這種綠不拉幾的瓜。”

向眷看着臉不紅心不跳的某人,昨天聚餐吃火鍋的果盤裏的西瓜可是被這個人席卷而空。

他夾了塊瓜,還沒夾起來就被肖勐用筷子打掉了。

向眷……皺眉看着肖勐很自然地動作,一時不知道這個人又發什麽神經,但他總不能當着外婆的面和他吵架,索性擱了筷子。

“阿婆,我飽了,你慢吃,我去後面看看西瓜,等會給沉安送去。”向眷起身開了後邊的門。

肖勐見他走了,便也跟着起來:“婆婆,我沒看過西瓜,我去看看西瓜長啥樣。”

眷眷又被親了,嗷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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