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永生之酒

永生之酒

在那片神秘莫測的海域之上,曾出現過一座灰塔。裏面放着的,是無盡寶藏,以及一個關于永生的秘密。——《永生之酒》

“用銀器。”薩格斯環視一圈瞥到壁爐上放着的蠟燭柄,趁着謝忘拖延時間的功夫伸手一勾。

謝忘擡手接住飛來的蠟燭柄,尖刺的方向正對着面目可憎、猙獰着撲來的矮子一刺。

“小心!”薩格斯“啊”了一聲,及時住嘴。

哧——地一聲,仿佛水袋漏氣一樣的聲音在驟然靜下來的房間中乍響。

只到他腰下的丘丘人一下止住動作,粗短的脖子幾乎與肩膀連成一條,不足四英寸的高度讓這東西看起來像是一個偌大的紅薯腦袋。

還是馊了的那種,頭頂孜孜冒出幾股粘稠的綠水,緊跟着倒了下去。

宛若一根長條禿毛紅薯。

那股猝不及防噴出來的液體正正好滋了謝忘一臉。

謝忘垂首看向薩格斯,後者撇了下嘴聳聳肩,“抱歉抱歉,剛想起來。”

謝忘:“………………”

他擡手抹了把臉,走到沙發旁,兩指捏起一條薄毯甩到那顆碩大的“紅薯”屍體上,冷着臉問:“解釋一下?”

薩格斯·賀左右看了看,跨步坐到一旁的凳子上,兩條長腿翹起。

他食指微微蜷起,抵在下巴上“唔”了一聲,疑惑地看了兩眼薄毯下慘不忍睹的“紅薯”,“正常情況下——”

謝忘就差翻個白眼,直接打斷他,臉拉到地裏:“有屁快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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薩格斯一聽,身體向後重重靠了一下,嘴角上翹着,不緊不慢又重複了一遍:“正常情況下。”

謝忘:“…………”

廢話真他媽多。

“丘丘人這一下屬仆從應當出現在高原地區。”

“比如?”

“比如正中南部的那片高原。”

“但是?”

“但是現在顯然是非正常情況。”

謝忘:“…………”

這人典型的說話不說一句,放屁不放整個兒。

神都能被逼瘋,更何況此刻被濺了一身不明粘液的謝忘。

謝忘面無表情地看着他,轉過頭的瞬間嘴角一勾,露出一抹文質彬彬的笑,“親愛的外神大人,勞駕您放屁能快點兒嗎?”

薩格斯了然地點了下頭,“丘丘人一般會追随兩位舊日支配者,也就是洛依高爾和紮爾。”

在遠古的神秘傳說中,地球的大陸與海洋之下都沉睡着亘古神明。巧的是,在正中大陸的傳說體系中,洛依高爾與紮爾便是其傳說中的兩位支配者。

同時,丘丘人便是随同這兩位舊日支配者同時存在于正中大陸傳聞中的一個下屬種族。

謝忘左手握拳在嘴邊悶咳了一聲,雙眉緊緊蹙起。

薩格斯·賀補充道:“我先前掌握的信息來說,丘丘人這一下屬仆從種族不一定會随着其追随者沉眠而消失,但一定不會出現在高原以外的地方,尤其是伯都靈和正中還跨了一條海峽的情況。”

“除非這五年出現了某種意外。”他修長的手指在木質扶手上輕輕叩了叩。

謝忘倏地擡眼看向他,神色冷然道:“不可能。”

這是他第一反應便否定的想法。

除非洛依高爾和紮爾兩位舊日支配者從正中大陸蘇醒,同時吸引了丘丘人的注意……

但這種情況會發生的概率微乎其微,微到了謝忘甚至不需要去考慮萬一真的出現的情況。

薩格斯顯然也同意他的看法,拖着下巴點了點頭,“這只是其中一種猜測,還有一種情況。”他撩起眼皮正好對上謝忘看過來的黑眸,嘴角微微勾着,說:“有什麽東西,或者是什麽人,把丘丘人帶過來了。”

謝忘面色冷峻地點了下頭,冷聲道:“知道了。”

薩格斯驀地從椅子上站起身,走到謝忘身旁,微微垂着眸看向他,“忘了說了,我在回程的路上聽到了某個複蘇的傳聞。”

謝忘下意識問了一句:“什麽?”

薩格斯歪頭斜倚在身後的牆壁上,一笑,“在海涅的海邊村落,出現了永生之酒的消息。”

永生……之酒?

謝忘沉默了半晌,緩緩眨了下眼。

“既然如此——”薩格斯拉着尾音踱步走向門口,單手按下古金握把,偏頭朝他一笑,“那合作繼續?”

他背着光,刺眼的陽光從身形四周穿進房內,灑射在地板上,讓謝忘一時半眯起眼。

“合作繼續。”

吱呀——

門被人從屋外輕輕帶上。

謝忘轉頭睨了眼地上散發着強烈存在感的“紅薯”,一言不發地坐在椅子上望向窗外。

從這個角度看出去,正對着一片從鱗次栉比的建築中突兀出現的寬闊天空。

上空騰着一層灰沉沉的蒸汽,偶爾有低空掠過的大型飛空艇緩緩蕩過。嘈雜的、喧嚣的人聲一股腦兒地從四面八方湧進來,冬季微涼的風呼呼地順着窗戶木框之間的縫隙灌了進來,屋內頓時暖意全無。

薩格斯·賀方才帶來的是一條前所未有讓他感到迷惑的信息。

禁詞“永生之酒”的再次現世……數百年前的那次慘劇是否會重演?

關于“永生之酒”的信息外界寥寥無幾,謝忘還是從老院長書房的那本《死靈之書》中有所了解。

神明之所以永不複存,是由于神力與魔力急劇減少,最終導致所有神明陷入沉眠。

而導致一切出現逆轉的禍端是一條名為“永生之酒”的謠言。

傳聞中,永生之酒散發着超出常人所能幻想的、引人癡迷的醇香,但凡能喝上一口,便能得到永生。

沒人能記起最初到底是從哪裏聽到的傳言,然而每當提起“永生之酒”,凡是稍微了解過的人眼裏便會閃現着一種癡狂到幾近瘋狂的眼神——

對于永生的渴望。

說老實話,幾乎絕大多數人都抵擋不住永生對于貪婪的誘惑,對于魔法師來說亦然。

當然也有人不為永生所動,卻被貴族用高額的懸賞引誘,踏上了尋找永生之酒的征途。

然而,沒有人能說出永生之酒的确切位置,一切仿佛一場奇詭且離奇的夢。夢醒之後,唯一能記得的便是那股誘人的馨香,與腦內潛藏并不斷根深的殘念。

緊接着,幾乎是和永生之酒出現的同一時間,又出現了一個所有人聞所未聞的詞語——

灰塔。

傳說之中,在遙遠西方的未知海域上伫立着一座巨大的石塔。石塔外側被一層神奇的礁石覆蓋着,每當出現在日光下,便會呈現出一種深灰的色彩。

石塔是造物神曾經在人間居住過的故所,是神明存在的象征,更是永生之酒最有可能存在的地方。

一股腦兒得,不知為何被莫名其妙聯系起來的兩樣東西成了一個堅定的信念,深深根植在每一個想要找到永生之酒的人心中。

那便是找到灰塔。

只要登上那座神明存在過的高塔,他們便能得到永生之酒,他們便能得到無盡財寶,他們便能……成為神明。

人的潛能是無限的,同樣,人類的貪婪亦是如此。

最開始的永生之酒早已不是那群人的追求,逐漸的,他們想要的東西成為了一股全新的信念,癡狂而執着的信念——

成為神。

最開始相信的人感染了另一批人,另一批人又帶動了更多人,最終,幾乎是全大陸範圍的,不論國家,不論領土。

無數人誓做第一個登上灰塔的征服者,他們成群結伴地一窩蜂湧向那片未知且神秘莫測的海域。

結果很顯然,那裏什麽都沒有。

唯有一片空曠的沙灘,被鹹腥海水沖刷上岸的死魚,以及幾只慢吞吞挪動的海龜。

極少數人在看到荒蕪的沙灘後便憤慨地離開了,絕大部分人在沙灘上等待了一禮拜的時間,然後放棄了。

剩下的一部分人繼續等待了将近一個月的時間,在這期間,他們的食物與淡水幾近缺失,緊接着又有一些人放棄了。

最終堅守在海灘上的,絕大多數是擁有魔力的魔法師與意志堅定的騎士,相較于普通人而言,他們能夠堅持更久的時間。

意外的是,第二個月過後的某個清晨,太陽仍舊泛着白,從海平線躍起。

人群中有人驚呼了一聲,快看!

所有人紛紛看過去。

一座高大無比的巨塔幡然一躍,出現在海面中央。

沒人能确切描述那座灰塔的形狀,但那座萬分古老的建築就佁然不動地屹立在深藍海面的中央,仿佛回航燈塔一般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

衆人躍躍欲試,動用了一切魔力與人力,他們最終的目标都是那座灰塔的頂峰。

然而,就在這時,所有人的耳邊幾乎是同時出現了一聲沉入靈魂的聲音,讓人不由雙腿一軟,想要長久地臣服于那道擊透骨髓的聲音。

那聲音說:“僅有一人能夠登塔。”

“僅有一人能夠拿走永生之酒。”

“僅有一人……”

“……能夠成神。”

幾乎是瞬間的,方才還在搭夥煮飯的兩人便拔刀相向,荒涼的沙灘頓時陷入一派混亂與血腥。

在太陽尚未泛紅的破曉,蔚藍的海洋被染成一片猩紅,殘缺的屍體、仍在跳動的心髒、滾動的眼珠……布滿了整個海灘。

褐黃的泥沙被鮮血染紅,像是破曉的曙光冰冷地投射在大地上。

我活下來了!

有人竭力站起身,高舉着染滿鮮血的銀劍喊叫道。

仍有呼吸的人們看向他。

這是一位騎士。

他身披盔甲,屹立在血海之中。

然而已經沒有人能夠站起身戰勝他,甚至連魔法師也不能。

騎士喘了口氣,用他頑強的意志走到沙灘前。

用力剝下某人緊緊抓住船槳的手,那雙手早已冰冷、僵硬……

所有期盼的、妒忌的、悔恨的……目光通通澆灌在騎士身上。

目送那艘獨木舟緩緩劃向灰塔。

終于。

在太陽從海平線墜落的前一刻,騎士抵達了灰塔所在的海域中央。

他登了上去!

所有人屏氣凝神地望着那個早已變成黑點的小人。

他即将推開塔門!

所有人深深吸了口氣,緊張地仿佛等待親生兒降臨的父母。

他即将成為神!

所有人無力且生出無端懼意。

然而,就在騎士推開塔門的剎那,太陽消失了。

海面一下沉黑起來,仿佛吸走天地一切光亮,萬物都寂靜了,耳邊唯有海水拍打在礁石上的浪潮。

同時,那座偌大的灰塔也不見了,連帶着那位可敬的騎士,一同消失在海面之上。

灰塔,并不是一個傳說。

灰塔,并非一個虛妄。

但……

灰塔從此之後再未出現,永生之酒也成為了那次大規模癫狂事件後的笑料與忌憚。

同時,從那天起。

在人們不經意間,會發現他們一直引以為傲的、無比沖上的魔法與騎士精神一下頹敗下去。審判法師的降臨,騎士精神失去傳承……

整個大陸,整片海洋,整個地球,一下變得普通起來。

仿佛那些關于外神、關于支配者、關于舊日神明的歷史只是傳說,而灰塔也是那些瀕死之人在回光返照時出現的一絲幻想。

故事的結尾,那位抵達灰塔的騎士。

有人說好像曾在未知海域的臨近村落看到過他的身影,也有人說他同灰塔一起去往了神的殿堂,但絕大多數人再也沒見過他,甚至早已把他遺忘。

最終,一條明令不約而同出現在當時每一個國家之間,所有人銘記于心。

那條明令是:凡提及永生之酒者,殺無赦。

謝忘面無表情地用長手指抵着下巴,這個故事被寫在一張泛黃的牛皮紙上夾在《死靈之書》的最後一頁。

從他的記憶來看,似乎不是老院長記錄的,應當是更早之前的某位魔法師動筆記下了這個難以用言語表達的可怖故事。

啵。

客廳響起一聲極輕的聲音,像是蛋殼……碎了?

謝忘臉色一下變得格外難看,目光直直掃向桌上被捅出一個小拇指粗細的洞。

而洞口正做賊似得伸出了一條細小的觸手,原本它可能是想悄悄冒個頭,再悄悄以一種奇怪的姿勢退回去,沒想到正好撞上謝忘匪夷所思的眼神。

那玩意兒似乎糾結着羞澀了一下,很快從洞口探了出來,以一個極其怪異的姿勢彎曲着朝他搖了兩下,宛若死狗搖尾巴。

謝忘冷靜地轉過頭,視線從那上面掠過,背過身的表情頓時嫌棄十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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