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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費宏趕在除夕前抵達衡陽,并選擇隐遁于鄉野之中,在城郊那農宅住下。
朱厚炜并未出面,而靳貴與孫清則至城門親迎,又一路将他送至居所,設宴款待。
第二日快至午時,靳貴和孫清才前來複命,二人均是滿面憤慨,靳貴因與費宏有莫逆之契,甚至雙眼發紅,顯然是哭了一場。
“世上竟有這般禽獸,連子充去年過世老母的墳茔都未放過!”靳貴氣得聲音發顫,“還将老人家的屍首拖了出來曝于荒野,非人哉!”
孫清許是曾歷經先前胡節之事,到底比靳貴鎮定些,“如今不論江西湖廣之人,均知寧王必反,為何朝廷就是視而不見,任由他殘害忠良呢?”
朱厚炜沉思片刻,緩緩道:“我要彈劾寧王。”
孫清蹙眉,“這些年也不是沒人上本參過,可都是石沉大海。”
“錢寧在錦衣衛,臧賢在內廷,這些折子哪裏能到皇上面前?更別說皇上巡游多時,早已不問政事了。”靳貴越想越心寒,長籲短嘆道,“昨日子充還道,陛下明明幼時在東宮機靈伶俐,聰穎絕倫,怎麽如今就成了這副……”
許是到底想起君臣人倫,靳貴好不容易把“德行”兩字咽了回去,“聽聞咱們陛下甚至在路上還納了一個寡婦!”
想着想着靳貴簡直老淚縱橫——皇帝這哥倆一個風流成性到葷素不忌,一個清心寡欲到男女不近,如果能調和一下該有多好!
朱厚炜用手捂住臉,深深嘆了口氣,“折子上報之後是否留中,我無能為力,但知情上報,我便問心無愧。”
孫清陡然道:“雖不合時宜還有背後論人長短之嫌,但臣方才猛然想起當時在應天曾聽聞一件事體,覺得有幾分奇怪,還是想向殿下禀報。”
“先生但說無妨,須知一些漫不經心的說話,往往就能将人的迷惑解開呢。”朱厚炜近年來愈發喜歡玩一些只有自己知道的梗,然後看着他們一本正經地答話,樂此不疲。
孫清猶豫道:“臣有不少同科被貶去南京六部,每日事務不多,便常談天說地,故而消息也算靈通。聽聞陛下自搬入豹房後,除去重大節慶祭典,便再未向太後娘娘請安……此外,因他住在豹房,除去出游攜帶寥寥數妃,幾乎不臨幸後宮妃嫔,故而才一直無所出。”
這些事不需他說,朱厚炜和靳貴也曾聽到能猜到,見他吞吞吐吐,心知這端方君子肯定難以啓齒,均是莞爾。
可孫清下面說的話,卻讓朱厚炜有些笑不出來了。
“聽聞不論是豹房還是出巡途中,都曾經有被臨幸過的女子有孕,在應天時也曾有一女樂有喜,可這些孩子卻沒一個生下來……”
朱厚炜緩緩道:“寧王先前一直賄賂錢寧臧賢,想将自己的兒子過繼給皇兄。”
靳貴捋須的手頓住,目光在朱厚炜面上轉了一個來回,許久方道:“殿下先前兩次遇刺,恐怕便是因為這個原因吧?”
按照皇明祖訓,倘若朱厚照無子駕崩,一母所出的朱厚炜便是最直接的皇位繼承人。不論是誰若想要繼承皇位,則首先要将他除掉。
“勾連皇兄留宿豹房,又頻頻引誘皇兄出游,這幾乎就斷絕了正統出身皇子降生的可能性,而路上這些來歷不明的女妓、女樂,根本就不配生下皇嗣,就算僥幸有孕,她們背後之人也自有辦法落胎。”朱厚炜冷聲道,“不僅能讓皇兄廢弛朝政,坐實荒唐之名,還能控制皇嗣從而觊觎大位,真是好深的心思!”
“不論如何,在得手之前,殿下都是他們的眼中釘肉中刺,還要多加小心才是。”靳貴憂心忡忡。
“二位先生且放寬心,小王心內有數。”朱厚炜同時攬住他二人的肩,一起向外走去,“眼看又是年關了,今年年景不錯,府裏上下合該過個好年。明日,咱們三個再一塊合計合計。”
靳、孫二人雖仍憂心忡忡,但見他自有主意,便也随他去了。
就這樣,蔚王府無風無浪地過了個安靜祥和的年,許是當真老天垂憐,整個隆冬,衡州不僅無一人餓死凍死,甚至連粥都未施出去多少碗。
冗長的年節過了大半,轉眼便到了正月十四,孫清的長女選在這日出閣,蔚王府上下剛忙完年,又得張羅喜事,還得籌備第二日的上元燈節,饒是朱厚炜精力充沛也累了個倒仰。
朱厚炜本就不是什麽文雅人,讓他出燈謎幾乎是要了他的老命,就藩十餘年出的燈謎都平凡無奇,只想應付差事作罷,讓靳貴孫清等文人大為惋惜。
偏偏如今的衡州可謂文風興盛,不僅有靳貴這個探花、孫清這個榜眼,還有暫居此處的狀元費宏,再加上江南四大才子之首唐寅,今年的燈會可謂群賢畢至、人才荟萃。
衡州習俗,任一出燈謎者都得配上彩頭,費、靳、孫等人均出的上好端硯、湖筆一類,唐寅卻出了幅自家新畫的煙雨杏花圖,讓衆人均心癢不已,無奈他出的燈謎既雅極又難極,半晌都無人贏得。
往常朱厚炜均出些“天下寒士俱歡顏——各得其所”這般孩童都會的字謎,今年卻蹊跷得很,唐寅的謎底都被一過路書生破了,他的燈籠仍懸在半空,周遭圍了一圈抓耳撓腮之人。
其實陪靳貴等人在城樓看燈的朱厚炜已十分之後悔,他的謎面是誇誇其談,打一地,謎底是海口。可如今的海南并非度假勝地,而是流徙人犯的僻遠瓊州,海口更不過是個籍籍無名的千戶所,他這個燈謎不僅勝之不武,而且有些賣弄了。
“不知殿下的彩頭是何物?”費宏在農舍中見了不少機巧農具,不由好奇道。
朱厚炜尴尬一笑,把玩着食指上一塊晶瑩剔透的白玉指環,“不提也罷。”
他自己今日收獲不大,只猜到一句“高空排雁行”,贏了這塊扳指。
“殿下,殿下!”李芳匆匆忙忙地上樓,“有個叫做賀乘軒的公子答出來了,奴本想引他來見殿下,他卻叫殿下去尋他。”
鶴乘軒麽?
朱厚炜低頭輕笑,起身對諸人拱手道:“客從遠方來,小王失陪了。”
說罷,也不等諸人還禮,便急急忙忙地下城樓去了。
眼見他身影極快地融入輝煌燈火,靳貴方苦笑着對費解的費宏解釋道:“殿下方才有誤,應是有朋自遠方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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