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再相遇

再相遇

“小周，我們打車，你要和我們一起走嗎？”同事問。

周澗擺擺手：“不用了。”她們不同路，再說，這附近有公交站，離得不遠，只是路有點黑，沒必要麻煩他們。

和大家分別後，周澗回頭看了眼小飯店，近乎全黑的天和亮起的燈襯托出這裏夜晚的熱鬧，背後是人聲與喧嚣，前路是自己和無盡的黑暗。

扯了扯背包，繞開地面的坑坑窪窪，周澗往南走去。

離了這一片區域，再往前走的路雖然偏了點，也有零散的幾個行人在走，但總歸是不多，車子呼嘯而過，旁邊的居民樓上亮着幾盞燈，時不時從裏面傳來說話的聲音，不太清晰，時斷時續。

夜晚的風吹散白天的炎熱，地上的落葉被推着擠壓在路邊，周澗踩在樹葉上有沙沙的聲音，樹葉在熱度的炙烤下變得幹脆，但又因為水汽帶了濕意，踩在上面清脆中夾帶着沉悶的聲音。

嘎吱嘎吱，走到路燈下，周澗看到了投影在地面上自己的人影，由短變長，再到邊緣逐漸模糊，最後和黑暗融為一體，消失不見。

過路口，轉彎，直走，周澗踩着步子往前，突然察覺到身後傳來不屬于她的聲音。

嘎吱，嘎吱，很重的步子踩在落葉邊上，又似乎用很輕的步伐走着。

周澗一下子警惕起來，滞住呼吸，鼓起勇氣飛快往後看了眼，抓緊背包加快了步伐。

路燈雖然暗，但是她看清了，是個男人的身形，高大，一身黑。

往前沖了幾步，似乎沒有再聽到其它的聲音，周澗不敢放松，默默計算到站的路程還有多遠，就聽到後面遠遠有個聲音：“周澗。”

既熟悉又陌生。

她腳步一頓，不可思議回頭，謝楓從陰影裏走出來，路燈終于照出他清晰的臉龐。

剛才沒落下的心又再次被提起，周澗一時間呆呆站在原地，看着謝楓大步走到她面前，停住，開口：“你一個人走？怎麽沒她們一起？”

周澗回過神來，視線落在他的黑色T恤上面，看出來有些舊了，布料輕微泛白。

“不順路，我想着去前面的公交站坐車回去來着。”

謝楓點點頭，上次他送過周澗回家，這裏确實離她的宿舍不遠，但是這一帶比較偏，路過的車都少，更別說人了。

“一起走呗，反正我也沒啥事，晚上路黑，送你到車站。”

周澗微微擡頭，觸到他的視線後收回，點點頭。

“謝謝。”

“你……”

周澗想問：你是專程來送我的嗎？但是話到嘴邊又說不出口。

謝楓側頭看她：“嗯？”

“我說，剛剛和你一起吃飯的是你朋友嗎？”

謝楓點點頭：“嗯。”

“那你就這麽出來了？”

“沒事，我說出來買點東西。”他指了指前面路口的便利店，附近就這一家亮着微弱的燈。

“這樣啊……”

周澗稍稍失落，他并不是專門出來送自己的。但是轉念一想，要真是這樣的話也很奇怪吧，畢竟自己對他來說只是一個剛認識的人，最多沾點同學的光。

“稍等一下。”謝楓插兜快步踏上便利店的階梯，拿了兩樣東西後結賬出來。

一樣揣褲兜裏，一樣拿在手裏，撕開包裝掏出一顆放在手心攤開：“來一顆？”

一顆很普通的薄荷味糖。

“謝謝。”

周澗接過來，糖剛一進口就被濃烈的薄荷味席卷整個口腔，一吸氣連帶着整個鼻腔都充滿涼意。

腦子瞬間清醒了，周澗仰頭看他，昏暗的路燈下，謝楓的臉是模糊的，輪廓卻是清晰的，他也看向她，眼眸裏是同樣的清澈。

他問：“怎麽了？”

“我感覺好奇妙，世界那麽大，我們總是在偶遇。”

其實更應該是幸運才是，周澗默默想。

幾分鐘的路程不知道為什麽周澗覺得好像變長了，也變窄了，謝楓在她的旁邊和她并排走，擺動的手，踩到的落葉，擦過發梢的風，都在這一瞬間變得很慢。

但是又似乎很短，好像才走幾步就看到了公交車站，暗綠色的站牌下一個人也沒有。

周澗數着步子走到站臺，謝楓還是站在她旁邊。

她低頭看自己的鞋子，中午下過雨，路面沒有幹，鞋頭前面沾了點污跡，她的視線移到旁白的鞋子上，黑色的運動鞋，就算是有污跡也看不出來。

公交車緩慢行駛來，周澗捏緊拳頭，慢一點，再慢一點……

笨重的車子停下，嘎吱一聲車門打開。

“你上去吧，我也回去了。”

“好，謝謝你了。”

“不客氣，再見。”

謝楓笑着，她上了車，隔着玻璃窗揮手。

車子載着周澗前行，謝楓被留在原地。

周澗把頭轉回來，想了會又低頭下來，嘴角是掩蓋不住的喜悅。

誰說他變了，他的眼睛，他的笑容，還是和以前一個樣。

要說起來她第一次見謝楓也是在公交車上，那輛他們都必坐的17線公交車。

周澗高一剛開學的那段時間，因為各種原因她開始坐公交車上下學，早上的車廂一般塞得滿滿當當都是人，放學回家的時候就會寬敞許多。

這天傍晚周澗依然坐車回家，座位都坐滿了，她拉着手環有些犯困，目光渙散看着不斷向右消失的建築，眼皮慢慢合上。

前面是紅綠燈，直行的綠燈馬上要結束了，司機踩了一腳急剎，車廂裏乘客身子前傾，周澗手一松，踉跄兩步失去重心一頭往前面栽去。

她瞬間清醒試圖抓住點什麽的時候，有一股力量把她的肩膀接住，又馬上松開。

周澗扶穩欄杆，擡頭一看，一樣的着裝，男孩眉眼柔和，皮膚也幹淨白嫩，斜斜的太陽光打在純白色的校服上，映出幾條褶皺的陰影。

“謝……謝謝”周澗朝他道謝。

“不用。”他笑起來眉眼彎彎，嘴角也彎成好看的弧度。

說完轉過身站好，一手垂在大腿側，一手擡起來拉着上方的拉環。

周澗默默站好，和他面朝同一個方向，視線落在了車窗的玻璃上。

兩個白色的人影，一高一低，中間隔了大概兩個人的距離。

出來的時候周澗發現了那男生居然也是在這個站下車，男生走在前頭，背着雙肩包的身影單薄。

周澗跟在他後頭，直到T字路口男生往左邊走，周澗則是拐右邊。

打那以後周澗時不時都會見到他，多留了個心眼，他們經常會坐同一班車，在學校裏也有偶爾看見過他，和同學一起走，在兩棟相鄰的教學樓上甚至看見他從走廊經過。

他是很陽光青春的一個人，周澗看過他在籃球場上滿場亂跑，投出一記球後引得歡呼。他也是個很溫和的人，上車會讓別人先上，上了車默默占據一個角落，有時安靜看着窗外，有時抱着書包閉着眼假寐。

周澗看着他微顫的睫毛，黑色的頭發乖巧耷拉在額頭上，從眼到鼻，從嘴唇到下巴，構造是那麽完美。如果要是選模特，周澗覺得他光站在原地就是一幅畫了。

再後來偶然的機會知道了他的名字，叫謝楓，在風一吹便飄滿落葉的季節，周澗默念着他的名字——謝楓，蠻符合意境的嘛。

即使過了那麽久，即使和她記憶裏的樣子完全颠覆了，但是周澗記得他的眼神，那是她見過最清澈的少年的眼睛。

別的會變，樣貌，身材，聲音，再見到謝楓的時候，他的改變大得周澗甚至不敢相信那是他，但他笑起來的那雙眼睛，和以前的他一模一樣。

周澗在小陽臺擡頭望天，這個點外面已經漆黑一片，什麽也看不到。她想起了之前的日子失眠時會看着濃墨一樣深色的天，在心裏把想和謝楓說的話都和天空說一遍，那時候她知道謝楓肯定聽不見，但是她還是抱有美好的寄托。

現在不同了，對着這一片像是黑絲絨上灑滿細碎的鑽石一樣，忽閃忽閃的星群是她城市裏不曾見的密度，在這樣一片星空之下，有一個地方生活着謝楓。

嶄新又美好的一天她不打算宅在宿舍裏，周澗揉揉雙眼，頂着一團亂的發型洗漱，順便用水打濕頭發，用手胡亂抓了兩下。沒想好要去哪裏，就這麽坐着車漫無目地穿梭在小縣城的道路。

不用趕時間的出行，周澗一身舒适的穿搭，再配上一頂棒球帽，幹淨簡單。

車子停靠在站臺，這一站車裏大半的人都下車了，周澗于是跟着人流下車。

周末的原因，街上的人只增不減，小孩們都一窩蜂出來亂竄，在充滿年代感的街頭巷尾。

在平河縣的中心，沒有高樓大廈林立，最繁華的地方還是保持着古樸的城市風貌，青磚白瓦，古老的石子路，遍布在整片區域的街頭美食，都是這個小縣城的見證者。

走在這裏，周澗好像回到了小時候，那個時候的南平也像這樣，都是古老又充滿記憶感的，但是随着發展，高樓代替了平房，水泥地代替了石子路，記憶裏的模樣在消退，城市發展成另一副模樣後，再也找不回以前的感覺了。

一路上經過了很多地方，穿行在其中，很新奇，又很熟悉。

很奇怪，居然對一個陌生的城市産生了熟悉的感覺。

走走停停，她的身份仿佛變得和這裏面的人一樣，都是被縣城滋養長大的一群人，一輩子都自在悠閑地生活在這裏。

這趟出來沒有任何目的，在這裏轉了大半圈，該去的都去了，準備打道回府了，周澗邊走邊想。

就在周澗腦海裏計劃回去享受個熱水浴放松身心的時候，前面兩個身影穿過街道，周澗定睛一看，越看越熟悉，一個興致匆匆，還有個一臉不在意，不就是林一思和成清源兩個人嗎？

他們勾肩搭背，邊走邊說拐進正對着她的一處建築裏面。

周澗看了眼門口處，上面牌子寫着茂記車行，往裏一看，空地上堆放一些廢棄的零件，地方老舊又不起眼，是平時路過都不會多看一眼的地方。

門前有顆半截的樹，為什麽說是半截呢，因為它最多比一個成年人高一點，在頂上長出幾處新芽，冒着綠綠色的葉子。

周澗沒有想要跟過去的想法，本來學生在校外就不歸老師管，況且他們也不是在幹壞事，她沒多猶豫就離開了。

從這裏出去只有一條路，離開的時候周澗迎面走來了兇神惡煞的小年輕，吞雲吐霧一眼看過去就不是好人的樣子。

早就聽聞這裏的社會風氣不好，年紀輕輕就辍學當混混的大有人在，剛好迎面就撞上了。

小手臂紋着大花紋的瘦小個多看了周澗兩眼，歪着嘴挑眉，眼神由上到下打量她，裏面滿是輕佻。

周澗皮膚白淨，散發出來的氣質是休閑裝都掩蓋不了的，披散着的長發和若隐若現的容貌更是勾起他們的興趣，明目張膽地打量起周澗來。

尤其是在這個半個人影都看不見的羊腸小道裏。

不過好在他們沒有做出什麽舉動，依舊一股腦往裏走，周澗皺着眉快速往右轉，和這一圈人擦身而過。

身後傳來打趣的聲音：“長得挺不錯。”

“确實……”

起哄聲音不大不小，正好是周澗能聽得到的音量，她暗罵一聲，加快步伐。

沒走兩步就剎住腳步，她聽見了混雜在其中熟悉的名字，以及在左側那個的不茍言笑的寸頭青年，褲兜裏好似鼓鼓的有什麽東西。

“成清源往裏面走了，确定沒看錯吧……”

“假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