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慶祝

慶祝

平河中學有個飯堂，談不上多大規模，但是提供給幾百號人的供應量還是足夠的。

周澗在排隊打飯，好幾批食堂工作人員進進出出的，推着深藍鐵板小推車，輪子壓過鐵板斜坡發出不小的噪音，惹得不少人回頭看。

坐她旁邊的小雷邊往嘴裏塞邊順着她的視線看過去，跟她八卦：“聽說了嗎，學校和前一家供應商鬧崩了，這次終于換新的供應商了，就是不知道飯菜能不能提高個等級。”

周澗：“換供應商？”

“之前我們食堂的蔬菜啊肉這些食材都是跟廠家定的，你也知道的，大概率是因為價格的原因，現在換到了農戶直接供應，比工廠的要新鮮，價格嘛也當然會更優惠啊。”

扒完最後一口飯，小雷又搖搖頭：“不過嘛，學校是省了錢，不跟廠家合作了，也不再提供運輸服務了，所以領導又額外找了外包的車來運輸食材。你說這一來二去的，真是夠折騰的。”

周澗胃口小，小雷先吃完就拍拍屁股走人了，周澗才慢她一拍從食堂出來。

飯堂側面是一片綠地，中間有個開闊的場地，平時是用來食材運進來在這一塊卸貨的。現在這裏停着兩輛貨車，還站着一堆人，叉着腰在指揮的，從車上卸貨的，進進出出的員工。

周澗多看了兩眼，中午的太陽猛烈，戶外溫度已經有三十多度了，雖然有建築和樹的遮擋，但是光地表的溫度還是湧起一股熱浪。

她放緩腳步，往裏走幾步，總覺得停在最右邊的那臺面包車很眼熟，在周澗想到底在哪裏見過的時候，車後面跑出來一個人，頂着強烈的太陽光，抹一把汗快步走到人群裏面，一邊用手拉住衣領扇風，一邊指着地上的食材在和人讨論。

周澗這下确定她沒看錯，那臺車之所以眼熟是因為上次下雨她就是坐的這輛車回家的，而車上的人現在站得筆直，在一一堆人裏面也是最矚目的存在。

謝楓專心的樣子周澗是看不夠的，以前她記得有次“路過”他的班級，謝楓低頭在看講臺上面的試卷，周遭男生在打鬧，女生在八卦臭美，而他仿佛是雕塑一般，腰杆挺直，眉眼堅毅又專注。

若不是微微晃動的發絲，周澗都要以為他是雕塑了，她慢吞吞路過又折返回來，謝楓眉毛一挑，眼神和剛才的明顯不一樣，恍然大悟，還帶了點自信飛揚。

從講臺走下來經過鬧騰的男生堆，一個勾肩，歪嘴笑得咧開，臉上滿是陽光和肆意。

他的舉動太有感染力，周澗下樓的時候嘴角也是帶笑的，直到付楠問她心情那麽好嗎的時候，她含着笑容神秘兮兮點點頭。

而現在，謝楓穿着天藍純色T恤，比之前兩次的黑灰多了點鮮豔的色彩，日光襯托下顯得格外精神，雖然那一份少年的容貌已經褪去，但是現在的他更沉穩更堅毅，多了份成熟男人的魅力。

謝楓的肩膀被個稍稍年長的男士拍了拍，他頭微低下不時點兩下，嘴角也帶着笑。

約莫一兩分鐘，談完他轉身離開，才注意到周澗也在這裏。

周澗他打招呼，唇紅齒白，眼神亮晶晶：“謝楓。”

謝楓的眼一亮，臉上挂着的笑容在見到她後不但沒有消失，看着她揮舞的手臂笑容反而更甚：“诶？你在這？”

“嗯，路過。”

學校本就不大，說是路過也不會很奇怪。

何況也算是路過了吧……如果不算在旁邊站了幾分鐘的話。

正午的天氣悶熱，來回倒騰的謝楓額頭還有脖頸有幾滴大大的汗珠，周澗從包裏掏出一包紙巾遞給他，謝楓說了聲謝謝接過來抽了一張，剩下的還給她。

閑扯幾句，路過一個小夥朝謝楓打個招呼：“楓哥我要先走了，還有點事。”

謝楓揮手：“行，晚點記得來啊。”

“得嘞。”

目送他離開後，謝楓短暫停頓一下，轉過來盯着周澗的眼睛，說：“今天我們下館子慶祝慶祝一下，你也可以一起來。”

周澗呆住：“我？”

“啊。”謝楓低聲輕笑，姿态也放松不少：“下雨的那回我不是來送合同嗎，唐主任叫你來拿的，記得吧？就是為的這事，怎麽說這其中也有你的一份呢，今晚我請客簡單吃個飯慶祝一下，都是一起的朋友。”

見周澗沒有馬上回答，謝楓補了一句：“當然你不想去也沒問題，我只是一說……”

周澗回過神來，答：“去啊。”

謝楓個子高，周澗得微仰頭看他，清澈靈動的雙眸目光流轉，映出明豔的色彩。

陽光過于耀眼，眼神過于深邃，謝楓最後回了句：

“好。”

時間過得極慢，周澗盯着牆上的挂鐘，離放學還有五分鐘。

分針走得慢，指針走得更慢，好不容易熬到了整點，放學鈴聲一響，周澗挎着包包一溜煙鑽出辦公室。

小雷還沒看清人影就消失不見了，她眨眨眼，周澗下午好像有點不一樣，好像是比平時要好看一些，但是具體是哪也說不清楚。

随後又撇撇嘴，管她呢。

剛離開周澗的腳步輕快，走着走着她漸漸慢下來。

門口的車站要走三分鐘，到小飯館估計要十五分鐘，下了車還要再走一會，得要小半個小時。其實現在過去的話時間會有點晚，但是她仍然還沒有加快腳步。

其實當時周澗說去，腦子一熱說完她就有點後悔了，除了謝楓以外她誰都不認識，她想着說不然下次吧，謝楓卻說沒事，讓她不要太緊張。

周澗猶猶豫豫，卻在出校門後看到馬路邊停着那臺熟悉的面包車，嘴巴不可思議張大。

車裏沒人，謝楓站在路邊人行道上，夾着手機在講電話，另一只手夾着根快要燃盡的煙。下午他換了身衣服，灰色偏白的T恤，站在光影斑駁底下好像一幅畫一樣，這幅畫的基調是綠色和金色，主調是人。

他頭低着，臉側的輪廓很深，一筆一畫都像是老天精心雕刻的作品一般，以前周澗覺得謝楓白白淨淨便是少年最帥氣的模樣，但是現在看來，原來喜歡的标準不是死的，而是那個人是什麽樣的，就是什麽标準。

就比如現在，她覺得短頭發的謝楓慵懶随性，更加迷人了。

周澗聽到自己心跳的聲音，一下一下在胸腔裏跳動。

拿不定他是在等人，還是在等自己……

如果不是的話，那他還在這是因為……

她猶豫着要不要上前去的時候，謝楓像是有所感應地擡頭，習慣性舉了下手，而後指指車子，示意她先上車。

周澗點點頭，謝楓這邊胡亂嗯嗯幾聲，掐滅了煙看着人上車，拉好安全帶乖乖坐着等，不免分了心。

電話那頭：“喂？謝楓？到底哪天？”

謝楓抿抿唇，低頭看地面：“周末吧。”

拉開門，周澗眼睛亮亮盯着他，謝楓：“正好路過，想着這個點了幹脆等兩分鐘和你一起去得了。”

周澗點點頭，眼神清澈得像一只小鹿。

謝楓張了張嘴，想解釋點什麽，看了她一眼，到底是沒開口。

餘光瞥過周澗，她雙手放在大腿上，雙眼直視前路，背挺得直直，眼珠卻骨碌碌地轉。

她把頭發放下來了，一邊別在耳後，耳垂上有個不起眼的耳洞，但是沒有帶着任何裝飾，半邊脖頸藏在發絲中，在肩膀處柔順像瀑布一樣散開。

精致乖巧的側臉紅潤，白嫩的臉蛋上沒有任何瑕疵，鼻梁高挺，往下是她的唇，下午的時候她補了個口紅，是個亮晶晶的唇釉，對着鏡子看看又覺得太明顯了，又擦掉重新換了個裸色的口紅。

車子緩慢行駛，在這裏加不了速度，靠近學校鬧市區，再加上交通混亂缺少指揮，小縣城的路還是略顯擁堵，行人，摩托車從一側靈活溜過去，汽車在這一塊甚至比不上自行車。

車窗隔絕不完全噪音，人聲和喇叭的底噪夾雜在收音的緩慢流動的音樂裏，太安靜了，周澗默默扣着手指，表面平靜似水，實則內心鑼鼓喧天。

車流已經疏通，車子在慢慢提速，謝楓專心開車，周澗專注着內心的小活動。

謝楓：“你還在緊張嗎？”

“啊？噢……”周澗的思緒抽離，扣在一起的雙手松開，有些讪笑。

“嗯？”

謝楓的尾音揚起來，像羽毛一樣劃過，撓得心頭癢癢的。

周澗扭扭捏捏，猶豫了會還是打退堂鼓：“要不真的算了，我都不認識除了你以外的人，還是下次吧……”

謝楓覺得好笑，好笑之餘想想又覺得她有這樣的想法也正常。

于是他解釋說：“沒事的，我都跟他們說了，再說了他們也有人帶家屬去啊。”

說完好像覺得不大對勁，又重新解釋一遍：“呃，我是說随意一點就好，別太緊張。”

還是感覺不太對，謝楓幹脆閉嘴。

家屬……

周澗安安靜靜，不敢亂說話。

隔了很久，久到謝楓以為她沒有回應的時候，聽到了她輕輕柔柔的一聲哦，聲音很輕，但裏面再沒有猶豫不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