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唱歌

唱歌

周澗已經做好心理準備去面對一大桌子人了，謝楓定的是包間，推開門周澗才發現，裏面才只坐了三個人。

聽到聲響他們同時擡頭，熱情和周澗打招呼，順帶介紹自己。

“周澗是吧，你好，我叫劉清。”

“叫我老楊就行。”

“我我我，叫我旭子就成。”

周澗受寵若驚，反應過來連忙回答：“你們好你們好。”再去看謝楓，他面色如常坐下，眼神示意她也坐。

劉清和旭子坐一起，謝楓坐老楊隔壁，周澗拉開謝楓另一邊的椅子，默默坐下。

幾人繼續商量着點菜，問周澗想吃點什麽，周澗擺擺手說都行，他們客氣幾句就繼續邊拌嘴邊點菜。

“來個魚？”

“一個魚夠嗎，起碼一個清蒸一個紅燒吧。”

劉清旭子在菜單上指指點點，這裏劃一個那裏劃一個，旭子：“老楊你不整幾個菜？”

老楊接過來在賊拉貴的海鮮拼盤後勾起來，兩人互相對視，眼裏流出雞賊又敬佩的表情。

“學到了，反正老謝買單，那就可勁點了。”

謝楓往椅背靠，神态放松語氣平淡：“你們是一點都不跟我客氣啊。”

“都說了別緊張。”謝楓稍微靠近，給她吃一顆定心丸。

謝楓始終保持着距離感，即使靠近也沒有打破人與人之間的社交安全距離，不過即使這樣周澗還是下意識屏住了呼吸，心髒狂跳。

他們樂滋滋去研究菜單，周澗調整好狀态逮着空隙問：“你都怎麽跟他們說的啊？”

“我就說多帶了個朋友一起啊。”

房間湧入一大批人，還沒坐下就吵吵鬧鬧，完全沒有周澗預想中的尴尬場面，氣氛融洽打得火熱，包間充滿歡聲笑語。

周澗慢慢往謝楓那邊靠近，輕輕拉了下他的衣角：“謝謝。”

在場的除了老楊旭子劉清他們，後來的幾個人帶女朋友的帶女朋友，帶老婆的帶老婆，加起來也有十來個，把包間擠得滿滿當當。

每個人都紅光滿面，就算周澗和他們不認識，現場的氣氛很好，絲毫沒讓周澗覺得有尴尬，名字和特征都很有記憶點，相對應的外號都很傳神，特別符合個人。

老牛人和他的名字一樣老實，他的老婆也是勤勞能幹的類型，眼睛顧名思義帶着雙眼鏡，不過他那是從小就這樣，綽號也跟着他從小到大，不過人倒是長得人高馬大一個頂倆，特別有反差。

他們得知周澗的職業是教師後反應很大：“老師耶，你好厲害啊，文化人啊。”

被他們捧得高高在上，周澗不好意思：“沒，我就是一個普通老師，沒你們說的那麽高大上。”

劉清：“不一樣的，老師在我眼裏是特別值得尊敬的職業，教書育人培養心靈，說到底還是和我們不一樣的。”

他說的心裏話，沒有半點陰陽怪氣在裏面，但是經他們嘴裏說出來就略顯心酸。

這裏一桌子人，除了周澗還有另外四個女生以外，剩餘的男性都跟着謝楓一起跑車拉活的，混跡在小縣城的每個角落裏，有時很早的時候就要爬起來送貨，有時開車到淩晨都還得接着熬，個個身上都練出了一身強壯的肌肉，手臂胳膊全都是曬過的痕跡。

包括謝楓，周澗一直以為他從一個幹淨清瘦的男孩變成現在手臂放松的時候都能看出來隐約肌肉線條的樣子已經是宣告他的日常沒有容易二字了，但老楊，旭子，老牛，眼鏡，甚至最瘦小的劉清，個個都是能抗能搬的，身上的每塊鍛煉出來的肌肉，都是一份辛勞一份汗積累出來的。

周澗搖搖頭，表情嚴肅且認真糾正他的話：“沒有哪種職業比哪種職業高貴，只不過我的工作比你們要輕松，大家都是通過雙手來換取勞動報酬，無論是哪個職業都一樣值得尊敬。”

一番話說完，衆人都安安靜靜的，目光聚集在周澗身上，她說話依舊輕柔，但是字字铿锵有力，在場的每個人都聽見了，包括謝楓。

他沒看她，視線一直盯着臺上的桌布，在周澗的那番話說完後眼底有那麽一瞬間閃動。

他們這群人已經習慣了被人嫌棄被人看輕的眼神，就算沒有直接說出來，有時候別人下意識地一個躲閃的動作，一個嫌棄鄙夷的眼神，無聲卻很清楚地透露出一切。

他們看得出來周澗是個善良的姑娘，從見到她的那刻就看出她絲毫不會因為他們是窮人，是社會底層人民而有所歧視。

劉清忽地覺得鼻頭一酸，但又不先讓大家看出來他被這麽一番話就感動了，半開玩笑似的說：“真不愧是老師，說得我都想回學校上課了。”

衆人恢複嘻嘻哈哈，周澗也被逗笑，多少帶了點不好意思，氣氛重新回歸熱鬧。

話題很快轉了幾轉，菜也上齊了，旭子率先舉杯號召：“咳咳，內個我就說兩句啊，今天的主角不是我是謝楓，有他才能拿到學校這一條穩定的線路，最要感謝的是我們的楓哥，這對我們來說是個很大的鼓勵，也昭示着以後我們賺得越來越多，事業紅紅火火！”

“好！”衆人鼓掌。

謝楓被旭子搖晃着，連連擺手：“我沒什麽說的，大家開心我就開心。”

“幹杯！”

老楊拿過謝楓的酒杯就要往裏倒，謝楓攔住：“哎哎，我都說了不喝了。”

“這個你說了不算昂。”老楊手一揮，兩根眉毛豎起來表示不同意：“平時我沒勸過你酒吧，有活幹的時候我也沒勸過你吧，今天，此時此刻就是為了慶祝，就這一杯，不喝說不過去。”

謝楓：“等會還真要開車呢，都沾酒了誰開車？”

老楊眼神越過謝楓看向周澗：“周澗開？”

突然被點名的周澗愣在原地，才反應過來連連擺手：“不不，我不會。”

“哎算了，不開就不開了，你那車就停外面一晚，打車回去不就好了嗎，這總行了吧謝老板？”

最終拗不過老楊，謝楓幾杯還是下肚了，碰了酒的謝楓臉沒什麽太大的變化，唯有耳朵紅得明顯。

在酒精的加持下，大家說起了對方的糗事，一齊連帶着回憶往昔。

“不是我說，旭子三年級的那年吧，光着屁股被李嬸追着打呢，叫得整一條街的人都知道。”

“沒有光着，我當時穿着褲衩呢。”

“還沒說你呢，以前不會寫的作業總想方設法借謝楓的抄，班主任看不過眼甚至還讓你抄的別那麽光明正大。”

“我是笨我承認，謝楓聰明啊，不抄他的抄誰的？”

旭子劉清你一句我一句，七嘴八舌的，謝楓一只手撐在桌子上，另一只手垂在下面，半眯着眼看他們開玩笑，搖頭發笑。

“謝楓成績好嘛，去城裏讀了高中還去讀了大學，都以為有一片美好的未來啊，誰能想到後來……”

老楊拉了拉旭子，他也意識到了什麽，但一下子嘴太快了沒剎住車，後知後覺他猛灌一口，起身重重拍在謝楓肩膀上。

“不管怎麽說，都謝謝你，從小到大我只佩服你。”

謝楓沒看出有大的情緒變動，淺笑着同他幹了一杯，手在無意識一下一下敲着桌子，不知是不是想到了什麽。

周澗聽了旭子說了一半的話，以及謝楓和整個包間沉下來的氣息，直覺告訴他謝楓變成這個樣子是有原因的。

至于到底是什麽，周澗看着謝楓緊鎖的眉頭，心也随之一沉。

這一小插曲很快消失，有劉清和旭子在，場子永遠冷不下來，吃飽喝足後提議繼續去下一場。

“這大晚上的還要去哪？”

劉清一拍大腿：“去唱歌怎麽樣？”

謝楓：“別鬧。”

劉清不肯：“你說了可不算，要慶祝必定是來個全套的，吃飯喝酒唱歌，一樣都不許落。”說完換上一副賤兮兮的笑臉：“今天誰都不用給謝老板省錢啊，我替他說的！”

最後去唱歌的提議得到多數人認同，大家夥一同坐公交車前去。

謝楓偷偷和周澗商量：“你不想去可以不用去，我送你回去……”

老楊在後臺頭聽到了，說：“哎哎哎，什麽你回去我回去的，你們倆得一起去啊。”

沒給他們拒絕的機會，老楊坐上車朝他們招手，來啊。

謝楓壓低聲音問周澗：“不勉強？”

周澗心裏暖暖的，老楊好意邀請她，謝楓則會暗戳戳詢問她的意願。

她點點頭，同樣小小聲說：“嗯，可以的，反正明天沒有課。”

謝楓的車留在飯館對面，衆人一起坐車。

晚上的公交車很空，整輛車除了他們一夥人沒有別的乘客，周澗和謝楓是最後上車的，其他人都坐好了位置，剛好是雙數，沒有多出來的座位。

周澗暗自偷樂，謝楓還是坐在她旁邊，單獨的兩人座。

夜晚的車子沒開空調，從外面吹來的風很舒服，她和謝楓始終保持着距離，但這個距離又有種微妙的感覺。

車子搖搖晃晃，周澗的心也跟着起起落落。周澗想，如果時間能永遠停留在這一刻就好了。

平河的娛樂場所不多，大部分都集中在中心區域，他們去的是一家店看起來有點年頭，也可以說是複古，從裝潢到擺件都能證明。

金閃閃的天花板，大紅色皮質的沙發是，鑲嵌着黑金色的大理石牆壁，配合着頂部閃爍的燈球，氣氛是到位了。

服務員端來幾碟小菜和水果，大家沒再喝酒，點到為止。

劉清格外興奮的，開頭先和旭子合唱一首，又唱又扭把整個場子給熱了起來。

有劉清和旭子在活躍氣氛，就不會有冷下來時候，大家夥唱了一輪歌後，精力都有點乏了，注意力不太集中，三三兩兩說着聊着。

老楊擠在劉清身邊和他叽裏呱啦一頓後，劉清眼珠子轉了一圈，眼睛蹭的一下明亮，倆人眉來眼去後劉清拿着麥克風清清嗓子發言：

“咳咳，在場的每個人都聽着，下一首開始咱們每個都輪流唱一首歌，給大家一個表現自己的機會，人人都有，不要拒絕，也不要搶風頭！”

旭子踴躍舉手表示同意，剩餘的人相互對視，也沒異議。

“那下面就由我，人稱平河百靈鳥，獻歌一首～”

一首比較老的迪斯科，歌的律動性強，傳唱也廣，唱着唱着大家都不禁跟着一起唱，齊齊随着節奏擺動。

“謝謝，謝謝。”

唱完還裝模作樣模仿原唱鞠了一躬，引得衆人哈哈大笑，周澗也被這氛圍感染到，咯咯的笑聲隐入吵鬧的包間裏。

順序從劉清開始，順時針轉過來，周澗坐得遠，在倒數第三個，謝楓在她前面一個。

話筒傳到謝楓的手裏的時候，包間的氛圍格外熱烈，劉清旭子帶頭起哄：“楓哥！楓哥！楓哥！”

謝楓被他們整得有點無奈，搖搖頭問：“我都不知道唱什麽。”

旭子擠眉弄眼：“我也不知道，要不你問問旁邊的人？”

他旁邊是周澗。

她動都不敢動，抿着唇不敢去看謝楓。

謝楓無奈：“我就随便來一首啊。”

周澗輕輕呼了口氣，其實吃飯的時候其他人沒有讓她尴尬是真的，但是大家對她，她和謝楓的關系，嘴上說是朋友的關系他們是根本不信的。

不信也沒辦法啊，他們現在的确是朋友關系，只不過她的心中有鬼罷了。

謝楓的歌是慢歌，唱歌的時候他的嗓音要比說話時低沉，磁性的咬字就像他在耳邊對着輕語一樣着迷。

明明房間內有冷氣，但是周澗覺得周圍的溫度在上升，他唱得很好聽，周澗第一次聽他唱歌，也是第一次見這個樣子的謝楓，昏暗流轉五光十色的燈光下，他的眼神和表情看不清楚，但是可以确認的是，這樣子的謝楓她依然很喜歡。

周澗盯着屏幕，聲音像是在她的耳邊一樣，無論是聲音還是場景都在無意中增添了氛圍感，周澗心想，謝楓這個樣子她真的會沉淪的。

三分半的歌說長不長，說短不短，歌曲結束，話筒輪到周澗手裏。

“點什麽歌？”旭子在點歌臺前問她，服務态度好得不能再好。

她的歌原唱是女歌手，一首安靜的情歌，周澗跟着開口，嗓音清涼透徹，像是無垠沙漠裏的一汪清泉，像萦繞心頭的薄霧。

歌詞的最後一段有一句“我喜歡你”，周澗前面本來都唱得好好的，但是眼睛瞥到往下的那一句詞，不知為什麽她餘光瞄到了正在認真盯着屏幕的謝楓，大腦一下子死機，在這四個字出來的時候卡了一下沒能唱出來，好在有播着原唱的緣故，這一點小細節并不明顯。

一首歌結束，劉清都聽呆了，張大嘴巴：“周澗你唱歌這麽好聽不多唱兩首啊，給我們洗洗耳朵。”

旁邊的女孩用手肘撞了他一下：“我也沒唱得很難聽吧？”

“也好聽也好聽……”

麥克風繼續輪到下一個，周澗借着喝水，偷偷往旁邊瞥，謝楓盯着屏幕的歌詞保持着原先的姿勢一動不動，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麽。

周澗有點失落，她其實還蠻希望謝楓能說點什麽的，但是他沒有。

視線垂落在倒映着屏幕光影的桌面，周澗的心也跟着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