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她說

她說

茂記車行早上來了個新客人，也不算新，郭茂揉揉眼睛再一看，這不是他那游手好閑不務正業的表弟好兄弟成清源嘛？他怎麽來了？

成清源整個人亂糟糟，頭發也長，都遮住大半眼睛了，擡頭見郭茂出來，安安靜靜站在原地。

“你怎麽來這了？”

郭茂好奇地問。

成清源用手點了點大門口旁邊的紙張，上面寫着“招工”。

“你？”

成清源先點頭，再問：“你招到人了嗎？”

“沒有啊。”

“那你招我吧。”

郭茂有點懵，怎麽就稀裏糊塗把他招進來了，但他以為成清源和林一思混在一起應該和他差不多，結果這兩天下來發現成清源其實比他想象的要好用得多。

讓他幹啥他都肯幹，帶他做一遍的事下次就能獨自上手了，有了成清源以後郭茂覺得整個茂記車行都容光煥發了一樣。

郭茂搬了張椅子坐在院子門口，外頭陽光正好，他看着烈日感嘆真是個好天氣。

院子裏堆了些雜物，這是原來放在小倉庫的，後來騰出來成清源搬進去了，那堆東西還沒來得及收拾。

“有空把那塊也收一下。”

“好。”

郭茂手搭在腦後，樂滋滋享受着陽光午後，一陣風吹來帶走了幾片葉子，茂記車行門口的那顆樹最近不知怎麽了，葉子掉得厲害。

是天氣的原因嗎？郭茂起身走了兩圈，不知道從哪裏翻出一個破舊的水壺，澆了兩圈水在樹根處。

樹幹還是那麽粗糙，郭茂用手錘了一下，又有幾片綠葉飄下來。

“老夥計我相信你，不會那麽輕易死的。”

周澗自從知道點唐主任的事情以後，在學校碰見他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麽，總覺得以前看着和藹的笑變得虛僞無比，還喜歡在說話的時候拍幾下女老師的肩膀，而後笑得更燦爛。

想到以前也曾經被這樣對待過，周澗不由覺得惡心，狠狠抖了下。

“怎麽了你，最近感覺心不在焉的？”

“有嗎？”周澗聳聳肩，繼續敲着鍵盤備課。

青姐開完會出來，一臉疲憊轉達：“最新消息，期末考試定在下個月初，忙完可以短暫休息一會了。”

周澗看了眼桌面的日歷，下個月……

她翻過下一頁，月初就是青姐通知的考試，月底一個日期用紅筆在上面重重圈起來，旁邊寫了一行字“教學結束！”

猛然發覺，不知不覺時間已經走完一年，周澗在這裏的一切都将要結束。

時間過得太快，周澗才剛剛熟悉這裏就要走了。

她心中湧起一股煩躁。

林一思在走廊上急匆匆走，剛要下樓梯被周澗攔住。

“不是才上課，你去哪？”

“找成清源。”

“成清源？”

這個名字已經太久沒聽過了，從林一思嘴裏說出來還有點恍惚。

周澗跟着他：“我也去。”

林一思嘟嘟囔囔，但還是帶上她。

還沒進茂記車行林一思就已經大聲嚷嚷了：“你小子到底去哪了？這麽久沒你消息，說消失就消失一點消息都沒有，我連你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成清源臉上髒，手套也髒，被林一思揪住的領口也髒。

他還在說：“我還以為你已經離開這裏了……”

大概是太久沒見，林一思眼眶瞬間紅了，但小男孩還是憋住了，語氣還是硬邦邦。

成清源脫下手套輕輕推了他一把：“多大事，還哭上了。”

“我沒哭。”林一思強調，“再說了，這不是小事，要不是我表哥他說我都不知道你在這裏。”

郭茂搖搖頭，心想：我哪知道你小子不知道啊，還以為是你叫他來的呢……

成清源在安撫林一思，郭茂半躺在椅子上，只有周澗站在門口，沒再進去半步。

她看着成清源，就這麽一段時間她發覺他變化好大，和第一次見到的渾身是刺的男孩不一樣了。

他看着周澗，罕見地對她笑了下。

突然周澗就釋懷了。

其實人沒有固定的成長模式，像林方娜勤奮刻苦以後要去更好的地方是一種，像林一思快快樂樂自由自在又一天是一種，像成清源自食其力出來摸爬滾打也是一種。

沒有人說非要按照那标準的一套人生來走，也沒有标準的人生。

周澗是真的覺得成清源現在這樣挺好的。

她把人都帶去小飯館吃飯，謝楓也來了。

郭茂看看謝楓，又看看周澗，差點驚訝得下巴都要掉出來：“你們？”

謝楓點頭。

郭茂像是受到了暴擊，夾了個雞腿獨自冷靜。

其實謝楓在看到成清源的時候并沒有很意外，像是有預感一樣，他一定沒有放棄。

郭茂的車行就是幹雜活的，給的錢不高，但是有地方成清源住他就可以了，所以郭茂也就一直留着他。

成清源不願意過多提起和他家庭有關的事情，在這之前周澗試着聯系他爸爸，結果對方像是不在乎一樣，“我怎麽知道他在哪，他愛去哪去哪，哎哎我還沒摸牌呢……”

讓成清源再回去那個家周澗也是不樂意的，他現在吃住都在茂記車行，雖然幹雜活錢也不多，但總歸是比他那烏煙瘴氣的家要好。

“澗澗，你是幾號結束來着？我讓小陸去接你回來。”

周媽打電話，周澗看了眼謝楓，要離開這件事她還沒告訴謝楓。

“下個月10號。”

周媽在那頭接着叨叨，周澗思緒和視線轉移到地面，地磚上雖然拖得再幹淨，但還是抵不住經年累月油漬的積累。

謝楓看了她一眼，唇語示意她怎麽了。周澗收好手機，如實告知他。

“好。”他聽完沒什麽特別的表情，點點頭證明自己知道了。

這和周澗想的完全不一樣，她不應該在這個場景下和他說的，也不應該沒頭沒尾簡單轉達。

這一天周澗的情緒都很低落，一直延續到所有人都離開。

周澗打算好好和他解釋一番，車子熄火她直過身對着謝楓，看着他說：

“謝楓，你知道嗎，當初學校派人來這裏的時候我毫不猶豫就報名了，原因只因為這裏有你。”

謝楓手指動了一下，眼睛盯着她，一動不動聽她繼續講。

“我知道你的老家在平河，正好可以趁着這一次的機會來這裏，我想看看你的家是什麽樣子的，僅此而已。

我本來想着給自己這些時間去好好整理我自己的心緒，我是想着給自己一個時間來徹底忘了你的，我要将你翻篇去過新生活了，但是偏偏讓我遇見了你……”

周澗情緒激動，眼角似乎有微微發紅，環境太過昏暗謝楓看不清。

她再度帶了哭腔，眼珠像晶瑩的珍珠一樣滑落：“謝楓，我不想走的，你可不可以把我留下來，我……我也不知道怎麽辦了”

周澗越說越難過，明明是想要和謝楓好好解釋，明明是想和他好好說的，但是一想到要走，要和他分開，周澗就委屈。

在謝楓還不知道這件事之前她還試圖能找出一個完美解決的辦法，但是反反複複都像是陷在死胡同裏找不到出口一樣，壓抑太久的情緒終于找到一個宣洩口，周澗的眼淚大顆掉落。

她一哭謝楓心像是被揪起來一樣，他伸手抹過她的淚痕，輕聲安慰她：“別哭別哭。”

手繞到周澗的背，一下一下撫摸，笨拙地安慰。

“謝楓……”周澗擡眼看他，整個眼睛都染上一層紅暈，周澗的脆弱在此刻就像一塊破碎的玻璃，稍有不慎就會崩塌碎裂。

“周澗，你的未來有無限可能，你有更好的人生，我不能阻止你去過更好的生活。”謝楓一點一點把周澗的淚擦幹，咽下喉間的酸楚，“又不是生離死別，只不過你回到原本屬于你的地方而已。”

“那你呢？”周澗仍在抽泣。

謝楓把她掉落的發別在耳後，大掌托住她的臉，溫柔回應：“我也會好好努力，以後有機會能和你一起呆在南平。”

周澗呆住，不可思議問：“你說什麽？”

“這段時間我一直都在跑外地其實是去聯系南平那邊的朋友，找人看能不能跑那裏的路線，如果可以的話我們也能在一起。”

謝楓微微嘆了口氣，本來這件事他沒想着那麽快和周澗說，他想等一切都塵埃落定了才打算和周澗坦白，但是沒想到周澗要走得這麽突然，再加上他看不得周澗傷心的樣子，就都告訴了她。

周澗心底像是卸下一塊巨石，不知道為什麽，總覺得有他在就會安心，雖然只是一句話。

“小哭包。”謝楓摸摸她的頭，語氣滿是寵溺。

“不過你說，來平河是想忘記我？”謝楓皺着眉揪出她說過的話。

周澗重新整理了下思路，和他從頭說起。

她把這麽多年她的心理都一五一十和謝楓說了，包括他談戀愛的時候。

“我第一次見到你和別的女生的合照，我聽別人說那是你的女朋友的時候第一反應是松了口氣，我心想你都已經開始新生活了，我總該放下你了吧。但是不知道為什麽我經常會想你和她在一起的情景，會一起牽手散步，會接吻，說不定以後會組建家庭，我知道這樣不對，但是我會忍不住想，會想你。”

“所以我和自己說，這次來平河是我給自己最後的機會，将來就不要再想起你了，我要把你忘了，去過我的生活了。”

謝楓聽完只有震驚。

她說的這些他全都不知道，剛遇見周澗那會他以為周澗只是認出了是一個學校的，再後來知道周澗很早就知道他是從那時候喜歡他，原來她比自己以為的更多。

周澗比他想象中的知道的還要多。

謝楓喃喃道：“我不知道，你說的這些我都不知道周澗。”

周澗：“我也沒想到這些會有一天和你說，本來我想帶着這些秘密爛在心裏，我也沒想過去打擾你的，我只是想都知道一點你的消息，我都沒想過我能和你有交集。”

謝楓看着周澗，最後只能道出一句：“幸好。”

幸好你來了，幸好我勇敢，幸好沒有再次錯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