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第20章

◎好騙◎

路燈昏黃的燈光透過車窗玻璃打進來,光點映在他漆亮的瞳仁中,握着方向盤的手指緊繃。

換平常時刻溫栀一定能發現他的異樣,可此刻她卻是一陣晃神。

她低下眸子,長長的眼睫覆住心事,想起《西廂記》裏扮莺莺的演員凄婉的唱詞:“問蒼天女兒何不幸,百事從來不稱心”。

反抗是一件成本極高的事情,只有有着極高勇氣的人才會選擇這樣一條注定充滿荊棘的路,溫栀小時候常常聽到江心梅和溫建國責罵溫疏影的聲音,只是因為溫疏影經常不聽他們的管教。

溫栀喜歡這個充滿反叛精神的姐姐,她總是敢走和別人不同的路,她也想像溫疏影一樣,不寫作業,不去考試,但溫栀不敢。

她害怕看到父母和老師失望的眼神。

後來她們一起長大,在她還在讀高中的時候,大四的溫疏影帶回來一個男朋友,說要嫁給他,江心梅和溫建國不同意,但溫疏影還是一畢業就把自己給嫁了。

她義無反顧地嫁給了自己喜歡的人,可惜那不是什麽良人。

想起這些事,她癟了癟嘴,像在笑,又不像在笑,一晃而過,真要細說是什麽表情,最接近的應該是苦笑。

因着她這張臉的顏色實在濃麗,她作出這樣的表情時,有幾分凄豔的神态流盼在眼眸間,格外的惹人可憐。

溫栀一向是落落大方、情緒溫柔內斂的,難得露出這樣的脆弱表情。

不過也只是一瞬。

她很快将情緒收斂起來,再擡頭時表情已經變得平靜。

“這世界又不是烏托邦,我哪裏敢做崔莺莺?”溫栀輕聲說道。

她說完,将臉瞥向一邊,看着窗外的景色變幻,街邊的公交車站正站着一對你侬我侬的小情侶,交頸鴛鴦一樣纏在一起。

溫栀的視線停在那女孩的身上,也不知道是羨慕還是擔憂,她說道:“女孩子最好不要做莺莺。”

見她沒有繼續交談的心情,周柏城也沒有再說話。

寂靜籠罩着他們,他便放任這寂靜,開着車,疾馳着穿過這微涼的春夜道路,最終在溫栀家所在的小區外面停下來。

“送到這裏就好,今晚多謝你了。”溫栀感激地說道。

周柏城熄了火,長腿一邁,先她一步下車,繞到她這邊,幫她打開了車門。

溫栀同他道謝,下車後,看了眼時間,一邊與他揮別,一邊轉頭往小區裏走出。

小區裏的保安早就認得溫栀,不用刷臉就先給開了門。

溫栀走進去,想到什麽,回頭看了一眼。

周柏城果然還站在原地。

他朝她揮了揮手,目送着她安全進入小區裏面,才開車離去。

一個很紳士的男人。

看着他将車開走的背影,溫栀心裏莫名有點說不清道不明的遺憾,又有點放心。

周柏城這麽紳士,周寒鳴作為他的兄弟,應該也差不多哪裏去吧。

眼看着要到江心梅勒令她回家的最晚時間了,溫栀也不在這裏繼續站着喂蚊子,趕緊回去了。

到家時江心梅在廚房裏不知在忙活煮着什麽,溫栀走過去喊了一聲“媽”,還把她吓了一跳。

“回來了?”江心梅将隔水炖的燕窩端給她,“炖了碗血燕窩,給你吃的。”

“媽,我吃不下。”

“養顏的。”江心梅将勺子硬塞到她手裏,“你今天不跟我去美容院,還在外面瞎跑了一天,皮癢了是不是?我告訴你,今晚睡覺之前,必須把這碗血燕窩給吃了,不然我就告訴你爸爸去。”

在江心梅看來,溫栀選擇不去美容院而是去參加那個公司的團建,簡直是再愚蠢不過的選擇了,給別人打工哪有去做周太太來得有前景?

早知道就不該送她去學藝術,而是該讓她去學商科,上一些經濟學的課程,培養一下成本收益率的思維,免得她成天浪費時間,在一些沒用的地方瞎打轉。

溫栀撇撇嘴,倒也不想她去打擾已經從醫院出院回家休養的溫建國,順從地小口小口吃起來。

江心梅看了她放在客廳沙發上的公仔一眼,嫌棄地皺起眉:“別總拿這種東西抱着,你都不知道原料是什麽東西,要是是那些便宜的小工廠做的,說不定有什麽有毒的化學物質,吸到皮膚裏,就等死吧。”

溫栀到沙發上盤腿坐起來,抱着公仔吃燕窩:“哦,那你等着給我多燒點紙呗。”

“啊呸呸呸,倒黴孩子說什麽呢?!”這話聽得江心梅簡直要氣死,罵罵咧咧了一通,平複呼吸,問:“這麽晚了,你是怎麽回來的?”

溫栀本想說是公司班車一起回來的,轉念一想,被周柏城送回來這件事好像也沒什麽好瞞的。

“晚上在越劇院聽戲的時候遇到了周柏城,就是周寒鳴的哥哥,他送我回來的。”

這話讓江心梅來了精神:“周寒鳴的哥哥?那周寒鳴在不在?”

“他不在。”

“哦。”江心梅失望下去。

她對溫栀說道:“我聽你爸說了,周家這位大公子,不是你言阿姨的孩子,大戶人家裏兄弟相争本來就是常有的事,這種同父異母的,關系更難好起來,如果周寒鳴很讨厭這個哥哥的話,你千萬別和他走得太近,免得周寒鳴不高興。”

“知道了。”溫栀答得一點兒都不走心,甚至沒有擡頭看她一眼。

江心梅見她已經将血燕窩吃完,倒也不再多說什麽,囑咐了溫栀一句早點睡覺,自己先進了屋。

溫栀打開電腦,想把今天出去玩時拍的風景照傳輸到電腦上,用來當場景圖的參考,這時手機跳出來一條消息。

周寒鳴:今天是周六,你有出去玩嗎?

溫栀稍稍蹙了蹙眉。

如果沒錯的話,她感受到了一絲即将要開始尬聊的氣息。

她将相機連上電腦,一邊傳輸着照片,一邊回着周寒鳴消息。

溫栀:公司團建,去千秋自然風景區玩了一圈,晚上還去越劇院聽了場戲

周寒鳴:越劇?什麽越劇?

溫栀:《西廂記》。

周寒鳴:哦,就是那個富家小姐被窮小子騙走的故事啊哈哈哈哈

周寒鳴:我小時候陪我祖母聽過,當時就覺得崔莺莺可太好騙到手了,還以為所有的女孩都像她一樣好騙呢

看着周寒鳴發來的這條消息,溫栀微微皺起眉。

周寒鳴的用詞讓她的心裏莫名有些不适。

緊接着周寒鳴的消息又發進來:但是後來我才知道不是所有的女孩都是這樣的,你就不是崔莺莺那樣的女孩

周寒鳴:有空我帶你去看舞臺劇吧,我覺得比越劇好看

溫栀咬了咬唇,盯着桌子上那個裝過燕窩的空碗,死死壓着心裏的那點不适,剛在對話框裏打了個“好”,還沒點發送呢,周寒鳴的消息先一步送達。

周寒鳴:到時候我包場,只有我們兩個人。

溫栀:“……”

她猶豫了好幾秒,在“好”和“不好”之間反複橫跳,最後換成了一句委婉的“等以後有機會再說吧”。

這條消息發過去之後,溫栀又發了一句:我要睡了,晚安。

發完之後,她就将手機屏幕朝下,将手機倒扣在一旁。

另一邊,周寒鳴看着手機上這條溫栀發來的“等以後有機會再說吧”,興奮地蹬了蹬腿,嘴角快咧到天上去。

沒想到這麽順利就要和溫栀約會了。

簡直讓人興奮到睡不着覺。

隔天一早。

言少蘭在出門之前,特意來到了周寒鳴的房間外,敲了敲他的門。

幾下之後才聽到裏面應聲,拖沓的腳步聲響起來,幾分鐘後,門被打開,頂着一頭亂糟糟頭發的周寒鳴出現在她面前。

言少蘭看了他一眼,視線微冷:“晚上又熬夜做什麽了?”

周寒鳴一聽這問話臉上的笑就要藏不住,昨晚他找了半天攻略,就想着帶溫栀看一場水平最高的舞臺劇,找來找去,都覺得欠缺點火候,覺得最好還是得直接去巴黎的劇院看。

最近老太太要過壽,在老太太過壽之前去肯定是不太好,但周寒鳴又心急,就把和溫栀約會的時間定在了老太太壽辰日的後一天,他打算等老太太過完壽,就用私人飛機帶溫栀去巴黎。

這一通安排,就到了淩晨兩點。

他正想和言少蘭解釋些什麽,言少蘭卻冷冷掃了他一眼:“再跟你那些狐朋狗友厮混,信不信我不幫你搞定溫栀了。”

“趕緊收拾好自己,跟我一起下樓。”即使心裏面生氣,言少蘭仍舊是一副氣定神閑、優雅無比的樣子,“我今天約好了和溫栀媽媽在我春江路的那間畫廊見面,溫栀也會來,你要是想跟着,就趕緊把自己收拾好了。”

她這冷傲輕蔑、高高在上的神情一下子将周寒鳴的逆反心給激出來了。

他早就煩透了言少蘭的管制,這些年也沒怎麽聽過她的話,為了溫栀他已經忍耐了很久了,可言少蘭總拿着這件事來拿捏他,真把他當成能搓扁揉圓的泥人來對待了。

能把溫栀約出來見面是什麽了不起的?現在他自己就能約到溫栀,為什麽還要任她拿捏?

周寒鳴心一橫,說道:“我不去了。”

他開始關門送客:“我要補覺,你自己去見她們吧。”

言少蘭眼裏的光一下子變得陰厲起來。

剎那間,她又恢複了雲淡風輕的笑臉:“好好的機會你不知道珍惜,以後是會後悔的。”

周寒鳴無所謂地聳聳肩:“反正我年輕,試錯成本很低,可以大膽犯錯。”

言少蘭淡笑不語。

周寒鳴關了門,她也緩步下了樓。

到一樓時,碰到了從外面跑步回來的周柏城。

兩人對視一眼,若換了之前,言少蘭肯定不屑地将目光撇開,可這次她卻破天荒地和周柏城搭起了話。

“一會兒我要出門,張司機今天有事請假,你要不要來幫我開車?”

周柏城這段時間一直住在老宅,成天無所事事,圍繞在老太太身邊。

大學時他和家裏大鬧一場,說要跑出去獨立,這麽些年,成就未曾見着,卻被颠磨得沒了骨氣,灰溜溜地跑回來了。看見他這樣,之前言少蘭對他的忌憚淡弱許多,反倒多了點微妙的同情。

今天她在親生兒子那受了氣

PanPan

,願意給他一個在她面前表現的機會。

卻不想周柏城只是笑笑,将路讓開:“我和祖母說好了,今天要給她念詩聽,沒辦法陪着阿姨了,還是讓管家來送吧。”

言少蘭一哽。

接連在兄弟兩人這裏碰壁,饒是她修養再好,臉上的面具也出現裂痕。

真不知道周柏城到底有沒有腦子,讨好一個快入土的老太太哪有讨好她來得有價值?他到底還想不想在這個家立足!

怪不得在外面混不出個什麽名堂。

她氣呼呼地走了。

等她走後,周柏城眼睛微微眯起,似乎在思忖着什麽。

他并沒有急着去三樓老太太那,反倒叫住了個在做清潔的傭人,問道:“知道夫人今天是要去哪兒嗎?”

“去她開的那間畫廊。”

“那她約的是什麽人?”

【作者有話說】

周柏城:機會是要靠自己争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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