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天·10

第2天·10

那是一個漫長的雨季。

北地少雨,很多年都不曾有過那樣的暴雨,一連下了半月。

那時宋慎思還年幼,在他的印象裏,那年夏秋之交的一整個月都被連綿不絕的陰雲籠罩,沒有陽光的世界死氣沉沉,濕氣久久不散,滲透進骨子裏,人都要發黴了。

他和所有同齡的孩子一樣,天真,懵懂,明明還是個小屁孩,卻自以為是個成熟的小大人了,作為一個動不動就掉貓淚的哭包,他在那年夏天做了一個無比鄭重的決定。

——成熟的大人是不會哭的,從今往後,他也不要再落淚了。

從小被嬌生慣養的小少爺為了讓自己記住這個偉大的決定,用油性筆在手心裏寫下了一行字:大人是不會哭的。

一個雷雨交加的晚上,他把來給他講故事的保姆拒之門外,堅持一人睡下,因為第二天就是他的生日,他要在長大一歲的這一天有個“大人”的樣子。

那晚雷聲很大,黑暗中的每個角落都有可能藏着恐怖的東西,他越是害怕就越是沒有睡意,縮在被子裏瑟瑟發抖。

夜深時他依然沒能入睡,也因此聽到了那一聲劃破寂夜的巨響。

那不是雷聲,混在淅瀝雨聲中的是此起彼伏的爆炸聲,還能依稀聽到聲嘶力竭的喊聲。

他跳下床去,抓起一把傘沖出家門,繞過偌大的宅院,循着聲音找到了源頭。

他看到了雨幕下映天的火光,平生頭一次見到那樣恐怖的景象。

滿地狼藉不堪入目。

事故現場俨然一片廢墟,到處都是車體崩裂的碎片,烈火在積水中形成倒影,成倍的火光将這死夜映得猶如白晝。

宋慎思被眼前的一幕吓傻了,聞聲趕來的人們紛紛設法撲火,誰也沒注意到這個本不該出現在這裏的小家夥。

那車被炸得面目全非,不用想都知道裏面的人絕無生還的可能。

宋慎思看到了……

看到在混亂中被炸到路邊,無人問津的變形車牌。

他很害怕,渾身發着抖,沒有力氣再撐起那一把傘,索性丢開那幫他遮住風雨的屏障,淋着大雨走到變形的車牌前,一字一字念出上面的號碼。

……與記憶一字不差。

父母的車牌號他能倒背如流,可他多希望那銘記在心的號碼能和眼前的牌照有所偏差,哪怕只有一位數也好……

視線一片模糊,他分不清那是雨水還是淚水了。

他用手遮住雙眼,竭力克制着那湧到鼻尖的酸楚。

他不能哭,絕對不能。

他記得明天是爸媽出差回來的日子,他們說過會帶禮物回來,答應會陪他度過一個美好悠長的假期,約好了會跟他一起去水族館,看那些屬于深海的精靈……

他明明那麽期待明天,可對他來說,明天似乎不會再到來了。

這雨從他們走的那天一直下到現在,怕是也不會再停了……

刺耳的警笛伴随着紅藍交加的耀目光線,他站在雨中不知所措。

忽然頭頂多出一把大傘,替他遮住了肆虐的風雨。

在那三尺晴空下,男人替他披上外套,擋住他的視線,俯身蹲在他身前,幫他擦去了臉上的水漬。

無論那是雨水還是淚水。

“天黑了,小朋友應該在床上乖乖睡覺,不該在這裏。”

“他們不會回來了,對嗎?”

宋慎思問。

他茫然,他無助,他期待着否認的答案。

男人口中沒有美好善意的謊言,但宋慎思記得他有一雙有力的臂膀和堅實溫暖的懷抱,一把就将他單手抱起來,帶離了那血腥又混亂的現場。

“從現在開始,一個人也要好好活下去。”

直到現在,宋慎思都不懂為什麽男人能對當年只有七歲的自己說出那樣殘酷又現實的話。

在他還天真地對明天抱有幻想,期待着希望與轉折出現的年紀,他需要的是一個“你的爸媽只是去了很遠的地方,他們會回來”的善意安慰,而不是殘酷冰冷的真相。

那之後的很多年,他對這個男人都懷着怨。

他記得男人抱着他走過一段很漫長的路,從家門到事故現場,印象裏并不是很遠,可他卻覺得像走了一個世紀那麽久。

男人将他帶回家,用一碗雞湯暖透了他冷到骨子裏的身體。

男人那溫熱的大手舒展開他緊握的拳頭,輕輕擦拭他寫在掌心的字,溫聲告訴他:“其實,大人也是會哭的,只不過大人會把眼淚藏在別人看不到的地方。”

男人緊擁着他,讓他靠在那堅實又炙熱的胸膛,對他說:“這裏沒人會看到,以後想哭了,還可以到這兒來。”

當時的宋慎思只是個孩子,在痛失雙親後,那個闖入他生活的男人成了他唯一的依靠。

男人與他共度了一段日子,與他朝夕相處,會在清晨給他備好清淡的粥面小菜,會在夜間守在床邊陪他入睡,會在他夢魇驚醒時拍着他的後背,輕聲安慰:“沒事的,只是一場夢,醒來就好了。”

男人做了所有父母應該做的事,卻在不斷向他強調:“你要學會一個人面對孤獨,沒有良藥與捷徑,你只能靠自己。”

那對于年幼的他來說實在太難接受了。

他抓着男人的衣角,強忍着将要奪眶而出的淚水,可憐又卑微地問:“你可以留下嗎?我害怕……”

男人苦笑着對他說:“當你說出這話,就到了我們該分別的時候了。”

他是親眼看着男人離開的,那背影離他而去,消失在視線盡頭,斷了他所有的奢求與妄念。

宋慎思想,自己一直是怨他,甚至是有些憎他的。

但最怕的還是孤獨。

……最怕的,一直是孤身一人。

當這段藏在記憶深處的舊疤被再次撕裂,宋慎思在藥物作用下不受控制地發出深埋于心底的聲音:“最恐懼的事是……一個人。”

院長如願以償,心滿意足地笑着:“乖孩子,撒旦大人會讓你忘記那痛苦的……告訴我你的名字吧,不要抗拒,說出來吧,說出來就不痛了。”

宋慎思還陷在兒時的回憶裏,兩眼失神,目無焦距,像個被支配的傀儡一樣木然說出了:“宋……”

“宋?”

“……慎、思。”

院長念叨着這個奇怪的名字,點起祭壇的蠟燭,用刀劃破他的脖子,沾着他的血勾畫出倒五芒星的印記,開始進行那複雜又危險的儀式。

在光影搖曳間,宋慎思看到原本空無一物的牆面上出現了一個嬰兒的影子,胡亂扭動着四肢,像在試圖掙脫束縛。

刺耳的啼哭聲尖銳得幾乎要穿透耳膜,震得宋慎思頭疼不已。

但在他掙開那捆縛他雙腕的繩索前,哭聲卻戛然而止。

只見嬰兒的影子開始發脹、變大,像個氣球一樣,讓人擔心那幼小的身軀随時可能因為不堪重負而爆裂。

怨煞之氣如煙霧般缭繞不散,越發濃重。

很快,倒影就像失去生機一樣迅速幹癟下去,那些原本積聚在嬰兒體內的煞氣随之散了出來,在空中緩緩聚起人形。

準确地說,那并不算是常理中的人,雖然有着和人類相似的軀幹和四肢,頭上卻頂着兩個明顯的山羊角,背後的羽翼緩緩展開,羽毛如碎雪般飄零。

宋慎思被院長拖上祭壇,按在陣中。

他跪在地上強撐起身子,被院長一棍當頭打下。

他堪堪避開要害,卻讓這一下打在了臉上。

宋慎思恍惚覺着這下慘了,怕是要破相,結果用手一抹,發現非但沒流血,反而一點都不疼。

也虧得這一棍,他發現了一個此前一直被他忽略的重要細節。

院長是個上了年紀的老妪,她沒理由把身強力壯的自己打得遍體鱗傷。

所以,他第一次下到密室時,那個頭上套着麻袋打傷他的人是誰?

至少可以肯定不是什麽靈異的東西,不是NPC或者BOSS的話……

院長第二棍還沒落下來,動作就頓在中途。

宋慎思見她滿臉驚恐,循着她的視線看向牆壁,就見一個女人的身影向她壓了過來。

院長慘叫着倒地,胡亂翻滾着,像是在和什麽看不見的東西纏鬥。

宋慎思趁亂咬開繩結,拿出銅鏡一照,果然是公爵夫人在和她撕扯。

不過現在這位母親不再是孤零零一個人了,她失散的孩子終于回到她身邊,給了她與禁制對抗的力量。

宋慎思看到鏡子裏的公爵夫人對自己說:“謝謝……”

“不用謝,能找到重要的人,挺好的。”

宋慎思難得笑了笑,看似美滿的劇情卻讓他心裏空落落的。

院長遭到公爵夫人的攻擊,不得不暫停她的召喚儀式,轉而加固給夫人和嬰靈的禁锢。

宋慎思嘗試幾次都沒能站起來,可見院長給他下的藥有多猛,還想趁亂脫身的他只能被迫注視這一場鬧劇。

當注意到惡魔的身影有所動作時,宋慎思立刻擡手制止,“別再脫我衣服了,我是個正經人!”

他邊說邊用餘光瞟着鏡像,發現那惡魔的實體居然是個赤//身//裸//體,頂着山羊角的肌肉男,身上還捆着鎖鏈!

氣氛突然焦灼了起來,好像連冷空氣都随之染上了暧昧的氣息。

宋慎思意識到自己的處境很危險——尤其是當這東西身上的鎖鏈随着“啪”的一聲脆響斷裂的時候。

系統:【哦豁!強人鎖男,扒光倒計時:5,4,3,2……】

宋慎思:(斷電)(思考)所以,我為什麽不記得你長什麽樣呢?

沈晉肅:(點煙)(瞥)這不是要問你自己嗎……

感謝各位看文的小可愛~

感謝 懲哥今天炸毛了嗎 的地雷x1

感謝投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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