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骨祝

骨祝

“呦。”

三生石旁，紅衣少年一前一後晃着腿悠哉恣意地伸了個懶腰。

“空陽神尊，幾百年未踏足我的領地，怎麽今天突然有興致了？”

身形高挑的男子，一襲柔藍色寬袖長衫，白發被同色發帶束起，一雙眼睛裏似乎圈着靜默的海水。

“吾主修無情道，前段時日去凡界歷了一場劫，而三生石所載與吾有天定姻緣的女子，現已神魂俱滅。”

說的真好聽，把自己上不得排面的小動作摘的幹幹淨淨。

少年深感厭惡，眯了眯眼睛後不以為然地低低笑出聲，這人還是一如既往的虛僞，慣愛自欺欺人。

少年手指輕輕敲動三生石，他打心眼覺得空陽比不上他那個狠人弟弟，嘶，敢在三生石上抹除自己的名字，實在忒狠。

再看眼前這位，少年忽覺眼睛上有千把針穿過，鐵了心要揭露他虛僞的嘴臉。

“空陽神尊，三百年前你為了修無情道自行斬斷情絲，只是誰也沒料到你的情絲竟然勾着一縷殘魂逃出仙界不知所蹤。如今你的無情道大成，那女子也一同神魂俱滅，你還有什麽不滿意的呢？”

“吾并無不滿。”

提及蕭棠萱，空陽面上并無半分動容，反而冷的瘆人：“吾只是好奇，吾已斬斷七情六欲，按常理說吾的無情道将要大成，現在卻出了新問題。”

“吾知三生石可與天道溝通，世間大道千千萬，每一道都需通過天道的考驗認可，吾沒有得到天道認可。”

哈哈哈活該！

少年低頭努力壓平自己的嘴角，故作高深地說：“時機未到，神尊莫要着急亂了道心，天道對三界每一位生靈一視同仁，你若有心求道，它定會給你機會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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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證道？”空陽冷嗤，在凡界時，他為了飛升差點劍走偏鋒“殺妻證道”。

倘若他真的做了，他的無情道就徹底毀了。

難道…空陽靈光乍現，一個超乎尋常的想法惹得他心跳亂了幾拍：他得道的關鍵是那縷被他舍棄的情絲？

看來，等蒼南秘境的事解決後，他要好好查一查情絲的蹤跡。

*

“當時情況緊急，我只是略微出手，盡管河神兇猛殘暴也被我的氣勢和力量吓了一跳，他連連倒退數十步，一口黑血噴的三丈遠。”

青鸾半阖着眼，左耳朵進右耳朵出，自動屏蔽靈雀聲色并茂地吹牛。

“青鸾，你別不信我，我真的很厲害，河神在我面前一點反抗的餘地都沒有跟個兒子似的。”

青鸾理了理羽毛，頭也不擡敷衍到極致：“哦。”

“靈雀，你在幹什麽？”

沈靈椿的目光在兩只靈獸之間徘徊，忽然懂了點什麽，此行她不打算帶靈雀，于是道：“蒼南秘境危險重重，你留在這裏也好。”

靈雀挺挺腰板，圓滾滾的肚子讓它看不到爪子，心虛地瞥了一眼青鸾，磕磕巴巴道：“我也去，仙子，我可以保護你。”

哈。

她以前也沒發現靈雀很會裝。

“那好吧。”沈靈椿說。

青鸾噙着一根尾翎丢給靈雀：“就你那只能起個照明作用的火有什麽用處？去秘境也是送死，帶上我的尾羽吧。”

靈雀一副受寵若驚的模樣。

死皮賴臉裝13菜雞×傲嬌高冷大佬。

有點好磕。

沈靈椿唇角微翹，抓住發呆的靈雀化作一抹流光飛往蒼南秘境。

半個時辰前，魔族大軍壓境，戎淵奉命帶領二十萬天兵抵禦魔族入侵，蕭祈安亦在其中。

“靈雀，秘境危險，待會兒進入秘境後，沒有我的命令，你不可以擅自離開契約空間。”

師父的解藥只有兩顆，她沒有辦法确保靈雀不受毒氣侵蝕。

“好，好的，仙子。”

哪用沈靈椿交代，靈雀的那點膽子一巴掌都能拍破。

“師姐。”乘羽早她一步到達秘境入口。她與戎淵的關系現在處于一個微妙的狀态，她并未開口說原諒他的話，也就是說，戎淵從人界到仙界仍舊在苦苦追妻。

哪有這麽容易原諒狗男人的，乘羽現在學會獨當一面已經與原書中的性情大相徑庭，沈靈椿認為這是件好事。

原本世上人人都有缺點，改正缺點卻從來是件不容易的事。

她是編劇修改過許多劇情也改變過角色人設，可當洋溢于屏幕內冰冷的文字化作一副血肉之軀與她面對面并肩同行，與她談論人生理想，因為她遞上一點微不足道的幫助而撥開陰霾，重煥生機。

沈靈椿突覺“她們”不再是單薄的文字，“她們”有血有肉有靈魂，“她們”活過來了。

“師姐在想什麽？”

“可是遇見什麽難事？我能替師姐分擔嗎？”

乘羽連串發問，沈靈椿搖搖頭：“沒什麽，空陽神尊還未到嗎？”

遠遠的，她瞧見一抹雪色，待她看清楚時，瞳孔不由得驟然緊縮。

秘境入口隐蔽，除去她們師徒三人鮮少有人知曉。來人除了空陽神尊不會是別人，但空陽神尊為什麽與雲谪如此相似？

巧合還是，他們本就是同一個人。

沈靈椿眉頭幾不可察地顫動一下。

“你二人便是藥老的弟子？”空陽的目光停在她們身上，神色并無變化，仿佛從未見過她們。

沈靈椿稍稍放松緊繃的身體：“回上神，我是藥老親傳弟子，名扶柳，這位是我的師妹，乘羽。”

空陽微微颔首：“秘境兇險，骨祝難尋，吾早年間無意翻動過上古秘籍，踏入秘境後一直往南，骨祝極有可能生長在南之極。”

“多謝上神提點。”

“容吾多說一句，骨祝有靈，你們必須想盡一切辦法通過他的考驗，否則，三界浩蕩，衆生皆難逃大劫。”

“待吾打開秘境通道，你們速速進入拿到骨祝。”

“毒霧仍在蔓延，吾會在這裏守着等你們出來。”

“是。”

仙魔兩界大戰死傷無數，毒霧延伸到人界這片淨土，無論付出何等代價，骨祝勢在必得。

那一層薄薄的壁壘遲遲未破，師父所說的機緣到底是什麽？

“師姐。”乘羽遞上一枚藥丸，沈靈椿一口吞下，她有感覺，機緣很可能與骨祝有關。

空陽雙手掐訣，渾厚的法力源源不斷地沖擊秘境，由一點生出無數條蛛絲再到裂開一個大口子，毒霧争先恐後地漫出。

“快！”沈靈椿一把拉住乘羽的手腕，腳底發力，身影頃刻間隐沒在霧中。

蒼南秘境是上古十大秘境之一，其內靈氣充裕，自成一方世界，有長河落日，有雲卷雲舒。

落日在西，乘羽辨好方向，往一側走：“師姐，我們走這邊。”

南之極是很遠的地方，路途兇險，縱使沈靈椿和乘羽修為不低也需要小心翼翼，此地靈獸修行千萬年，雖然脾性溫順卻也招惹不得。

她們用青鸾的尾羽遮掩氣息，悄悄潛入一方靈獸群居的地方。沒辦法，要想以極短的時間到達南之極，必須穿過這裏。

“師姐，你有沒有發現這裏比我們剛來的地方冷上許多。”

“嗯。”

沈靈椿搓搓手：“按常理來說，南方差不多是接受太陽照射時間最長的地方，偏偏這裏發冷。”

蒼南秘境怪異的地方太多。

“小心！”

一點火光湧動。

乘羽拉住踏出半步的沈靈椿護在身後，險險躲過對方搜查。

“謝謝。”

等腳步聲漸漸消失，沈靈椿探出頭：“乘羽，還好你心細。”

靈獸領地意識極強，發現侵略者格殺勿論，剛剛的情況太過兇險。

乘羽淡笑：“師姐客氣，我們繼續走吧。”

越往南走，她們踏過的土地褪去光鮮亮麗的色彩，餘下一片白茫。

波光湧動的水面結上一層厚厚的冰，枯敗的枝頭堆滿積雪，狂風肆虐狠厲地刮過她們的臉頰。

“南之極，我們到了。”

調動全身靈力，沈靈椿化出靈力罩住兩人，風呼呼地穿過耳畔帶來一陣冷意。

兩人在雪地裏摸索半刻，乘羽率先發現一處隐蔽的山洞，黑咕隆咚的山洞裏不時傳出火熱的氣流，不知裏頭有什麽。

“反常，乘羽，我和你一起去。”

“裏面要是有危險，我們就跑，要是沒有，我們就先在裏頭避一避。”

“師父給我們的藥只剩一個時辰，我們得盡快找到骨祝。”

沈靈椿一邊說着，一邊與乘羽潛入山洞。

火息一浪接一浪從深處噴出，洞內忽明忽暗，腳下石子遍布，沈靈椿走得分在小心。

一般情況下來講，男女主都是氣運之子，逆天機緣總由她們先發現，所以，當乘羽發現這裏有山洞時，沈靈椿才沒有多做猶豫陪她一起進來。

她有強烈預感：

骨祝就在山洞深處。

然而，等她站在山洞最深處火息之源頭時傻了眼，這裏什麽都沒有。

沈靈椿拳頭抵住下巴。

不應該啊。

“不應該啊。”

陌生的聲音突然回蕩在洞中。

沈靈椿抖了抖身子：“誰？”

“喂喂……”

她的袖子被輕輕拽了拽。

“漂亮姐姐，能不能低頭看看我。”

沈靈椿低頭才發現是一個小男孩在對她講話。

“你是誰？”她問。

“我是骨祝之靈。仙子姐姐們是來找骨祝的吧，可以你們來晚了，蒼南骨祝絕跡了。”

“什麽？師姐，那我們……”

怎麽辦？

絕望一點點吞噬乘羽心中的希冀。

沈靈椿盯着骨祝之靈看了幾眼，給了乘羽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堅定道：“我知道你有辦法讓骨祝重新長出來。”

“若是骨祝已經絕跡，你這守護靈也該一并消失了，留你還有何用？”

男孩拍手：“聰明。”

“說吧，如何讓骨祝重新長出來？”

“百年前蒼南秘境骨祝無數，但有一天封印松動，看守秘境的神獸朱雀擅離職守私自逃離秘境，這才導致骨祝絕跡。”

“你說的沒錯，骨祝其實并未完全絕跡，它的種子就在你們腳下的這片土內。如果想喚醒種子則需要一樣東西，朱雀的南明離火。”

男孩嘆了口氣，眼睛裏寫滿哀傷：“正因為沒有南明離火，種子遲遲不肯發芽，火息也堅持不了多久了，若是再熬下去，種子會被凍壞掉的。”

“朱雀是上古神獸，一出現天降異象，你說它是百年前離開蒼南，可我在天界活了百年也未曾見過。”乘羽剛燃起的希望又熄了一半。

“這正是我感到奇怪的地方，我剛剛分明在這位仙子姐姐身上感受到一絲朱雀的氣息。”

他指的人是沈靈椿。

沈靈椿被他指着，手止不住顫抖，她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骨祝，朱雀，南明離火。

最後她握成拳頭，嘴巴張張合合幾下才發出聲音。

“朱雀現世後呢？”

她的問題沒頭沒尾，男孩沒明白過來她的意思：“什麽？”

“我說，朱雀催生骨祝之後呢？他何去何從？”

可否離開蒼南，來去自由。

這次，骨祝之靈聽明白了：

“自然是，永生不得出蒼南。”

“永生不得”四個字像是重重一擊敲打在她的脊背上，硬生生折斷她的骨頭。

靈雀。

你怎麽會是朱雀呢？

我該怎麽狠心将你留在蒼南。

永遠囚在這裏，失去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