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世界一

世界一

“別轉了，”栾野把從剛才起就在他旁邊轉個沒完的系統抓住，“你轉得我頭都暈了。”

他現在還得想譜子怎麽寫呢。

【太冒險了，宿主之前說的話真是太冒險了！】系統在栾野的手裏拼命掙紮着，絨毛蹭在了他手上。栾野忍不住捏了捏……不錯，觸感居然還挺好，非常解壓，【宿主就不怕他再縮進殼裏去嗎？！】

系統從他手裏徑直飛出去，沒讓栾野繼續捏自己，看上去就跟在生悶氣似的：【幸好宿主還算是了解自己的伴侶的性格，沒有把他重新逼進殼裏。】

栾野看了一眼系統，冷笑了一聲，沒有說話。

他想說那他還能怎麽辦呢，按系統說的那樣慢慢來？他如果真的能忍受慢慢來，也不會想出這種跟別人演戲逼自己的對象給一個答案的辦法了。

但系統應該不會在意他到底是怎麽想的，要不然也不會忽然出現，還把他好不容易鼓起勇氣發出的‘分手吧’給删掉了。

栾野對郜元其實也不能算很了解。

最開始之所以會對郜元感興趣，完全是因為對方來他們學校參加由兩個學校聯合舉辦的友誼賽——郜元是體院的長跑特長生，在一開始就甩了他們學校的人一長截。

大概是因為相信郜元的實力，就連跟郜元同校的學生也沒怎麽關注這個人的比賽。

結束時郜元學校的人更是去扶着另外的選手休息，只有郜元一個人站在終點，低頭擦着汗。

明明是第一名，但卻沒有得到第一名該有的待遇。

郜元當時相當直接地掀起自己的衣服擦臉上的汗，像是一點兒也不在意自己的待遇。但在看向被人扶着繞操場走的選手的時候，他的眼睛裏又多了一些東西。

栾野本來只是打算随便看看，他對這些比賽沒什麽興趣，對于場上的選手其實也并不是很熟悉，過來完全就是因為室友一定要他來這裏湊個熱鬧。然後他就看見了郜元的眼神——那種流浪狗瞧見家犬被主人摸頭時的眼神。

有不屑，但更多的是羨慕。

Advertisement

栾野心裏忽然一動。

雖然這個人身上的氣質告訴了他這人多半是個直男，但他還是想要個最後确定。

——畢竟不是所有人都有這種鮮明的、大型犬才會有的氣質的。

他拿着手裏還冒着冷氣的運動飲料走過去，接着朝着郜元喊了一聲：“哎！那邊兒的一號！”

郜元對自己身上的號碼很熟悉，熟悉到根本沒有低下頭确認，而是相當迅速地擡頭看了他一眼。

同性戀之間都有個雷達，這一眼就讓栾野成功确定對方跟自己是同類人。

而郜元閃爍的目光也告訴他，對方也意識到了這件事兒。

“剛才跑的不錯，真厲害。”栾野把手裏那瓶運動飲料遞給他，已經做好了被對方拒絕的打算，“歇會兒吧。”

出乎意料的是，郜元只是看了他兩眼，就接過了那瓶水。

再往後省略一些篇幅，總之最後他倆在一塊兒了。唯一一件值得被特別強調的事情，大概就是郜元當初沒讓他追的太費勁。

基本就是栾野找他搭話，郜元就回應，有的時候郜元甚至會主動找他聊天。一來二去的，兩個人就熟起來了，熟起來之後就順理成章的在一塊兒了。

這麽看他倆走的居然還是快餐路子。

……不對。

正在回憶的栾野忽然皺起了眉頭。

既然當初本來就是走快餐路子在一塊兒的，談不長久也是正常的事兒吧？他是不想跟郜元分手，但是這也不代表他能忍受一個忽然出現還強行綁定自己的系統用這種語氣對自己說話。

【宿主？】就在這時候，系統的聲音傳了過來，【你不是打算寫作業嗎？你在想什麽？】

【你不是會讀心麽？】栾野心裏正想着事兒，忽然被打斷，火氣頓時就上來了，【為什麽還要問我？】

系統沒再吭聲，縮成一團滾遠了。

視覺效果不過也就是在空中飄遠了，但看着還是挺凄慘的。

栾野沒有管那個在空中滾遠了的球。

他現在心情很爛，非常爛。

當初看上郜元是因為他想要一只完全屬于自己的大型犬很久了，和于小朵在一塊兒演戲則是因為郜元一直不願意和他出櫃。他想要的是哪怕在陌生人前也會自覺伸爪子和搖尾巴的狗，而不是怎麽拖繩子都不肯跟着過來的膽小鬼。

越想越生氣，栾野甚至直接扔掉了手裏的筆。

但現在再怎麽生氣也沒用了，因為他已經答應了郜元的‘再等等’。

也不知道這次的郜元口裏的‘再等等’到底是幾個月後，還是幾周後，還是幾年後。

他當時就不應該因為郜元的眼神看着太可憐而答應什麽‘再等等’！等什麽等！早分手早了事！

分手後就算覺得痛苦，也不過是痛苦一陣子而已。

“系統。”栾野喊了一聲。

剛剛還飄遠了的系統小心地飄了過來，不過這次跟他保持了一段距離。

“如果改造不成功的話怎麽辦？”栾野伸出手抓住了它，拿在手裏洩憤似地用力搓着，“如果我改造成功了，但他沒有改變怎麽辦？”

“你們到時候是不是會再派個什麽‘一味低頭沒有好下場’的系統來和我綁定？”

【我的創造者沒有創造那樣的系統，】系統雖然被他捏着，但說的話還是很清晰，【宿主不用擔心。】

“哦。”栾野悶悶的應了一聲。

……不過這毛球捏着确實挺解壓的，真的很軟。

系統看着情緒漸漸恢複平靜的栾野，忽然說：【系統綁定之前不僅要看兩個人的心意值是否達标，還要看被改造的對象是否值得改造，被引導後會不會做出改變，所以宿主其實不用擔心這些的。】

系統才沒有不在乎宿主是怎麽想的呢！

系統還是很在乎宿主的！

“我才不擔心。”栾野這會兒就像是個穿上衣服就不認人的渣男，捏到自己覺得沒多少火氣後就把系統幹脆扔開，然後拿起了筆。

就算真分了也無所謂，不錯的大型犬又不止郜元一個。

系統飛到桌子上，看自己綁定的宿主一邊開始寫譜一邊在心裏想。

他才不在乎。

他才不在乎這些東西。

天賦這種東西很少見，但卻是每個領域都必不可少的東西。

郜元有着把自己擠壓到極致的時候反而會覺得興奮的天賦。

在跑長跑的後半段，在大多數人都想要休息、開始下意識調整自己的步伐和呼吸的時候。郜元只會變得更加興奮，他會想要超過所有人，跑到最前面去。

所以後半段會成為他的主場。

這種興奮對于體育特長生來說，就是一種天賦。

而栾野作為作曲系的學生，也有着類似的天賦。

他的天賦體現在對于音樂的感知能力上。他可以因為一個易拉罐被打開的聲音而聯想到一段音樂，每個從他身邊經過的人都是一個現成的素材庫，需要的時候能從裏面拿點兒東西出來。

但現在他就是什麽都想不到，什麽靈感都抓不到，很煩躁。

鈴聲響起的時候栾野沒有動作，他深呼吸一口氣，然後拿起了手機：“——誰？”

“是我，郜元。”那邊傳來了郜元的聲音，“栾野，你現在可以出來一下嗎？”

——出來？

栾野掀開床簾，往外面看去，這會兒天已經黑了。

現在只有他一個人在寝室，因為寝室其他幾個人去蹭隔壁寝室帶回來的烤串了。他們寝室幾個人最擅長的就是給彼此打掩護，所以他就算現在出去了也不會有事兒。

但是他現在就是不想動彈，也不想問郜元為什麽會忽然到他們學校，找他是因為什麽事兒。

“不可以，”所以栾野這樣回答，“我現在沒心情。”

郜元一向以他的想法為優先，所以這次肯定也會說好的，頂多是語氣聽着會有點兒失落而已。

栾野已經準備好挂斷電話了。

“我現在就在你們學校操場，我還……給你帶了東西。”但出乎意料的是，郜元說的不是栾野意料之中的‘那好吧’，而是一句，“我之前就想拿給你了，你現在還是出來一下吧。”

“你們學校晚上不查寝嗎？”栾野忍不住問了一句。

現在不管是寫不出曲，還是郜元沒有按他的想法做這件事兒，都讓他感到了煩躁和挫敗。

“我們學校管得不嚴，就是徹夜不歸都不會有人管。”郜元說，“栾野……我現在想見你。”

栾野沒有再說話，他把電話直接挂斷，揣進了兜裏。

然後從上鋪下來，穿好了自己的運動鞋。

系統跟着他，但這次沒有瞎晃，而是直接飄到了栾野的手裏。

栾野輕輕捏了捏它，然後深吸了一口氣。

算了，還是去看看吧，去看看郜元到底給他帶了什麽東西。

操場的人總是很多。

有練聲樂的，也有單純來這裏散步的，有坐在操場正中間跟朋友一塊兒唱歌的，還有對着視頻學打五禽戲的，還有非得站在跑道上和對象親嘴的。

郜元一向不喜歡在人多的地方跟他見面，所以肯定不會出現在特別顯眼的位置。

但這麽大一個操場，他又要怎麽才能在這一群人中找到說‘自己現在就在操場’的郜元？

栾野想要給郜元打個電話問對方在哪兒，但是突然又不是很想打電話了，煩躁的情緒來得莫名其妙，他在主席臺的邊沿坐下來，只是還沒坐一會兒，就聽見身後有人在喊他。

“——栾野。”而且這個聲音還非常熟悉，是剛剛跟他結束通話的人。

他轉過頭，看見了站在主席臺旁邊的那個身影。

是郜元。

栾野愣住了。

主席臺旁邊的燈是整個操場中最亮的那個，他根本沒有想過郜元會在這裏等他。

是因為這裏離操場的入口最近嗎？

還是因為別的什麽？

“之前在書店的時候，我就注意到你的耳朵受傷了，本來是想帶你去看看的……”郜元把一個裝着藥的塑料袋遞給栾野，“但你當時似乎很生氣，我就沒敢跟你說。”

栾野接過了那個塑料袋，往裏看了一眼，都是他不認識的藥。

“耳朵對你們來說應該挺重要的吧？”郜元指了指塑料袋裏的一個小瓶，“對了，這個是要塗在傷口邊緣的。你每天睡前要記得敷一次。”

“哦，”栾野下意識點點頭，腦子還有點兒沒轉過彎來，“……謝謝？”

“不用謝，對了，這都是我們鍛煉受傷的時候常用的藥……”郜元看着他，笑了笑，“我用過，沒有什麽副作用，你不用擔心。”

栾野下意識摸了摸自己耳朵上的傷口，他是作曲系的，耳朵對他确實很重要。但是他從來沒有想過，提醒他這件事的會是郜元。

不是他們同系同專業的人，而是一個體育特長生，也是他的男朋友。

“不要摸，這樣才好得快。”郜元一把拉下了栾野的手，“然後……我過來不僅是為了給你送藥，我其實還有些話想問你，”

“什麽話？”栾野問。

“就是，你能不能……”郜元說到這兒的時候忽然往旁邊看了看，然後壓低了聲音。就在栾野心想果然又是這樣的時候，郜元繼續說了下去，“……和那個誰分手？”

那個誰是誰？

跟誰分手？

——你嗎？

栾野想了想，覺得郜元應該不會跟個神經病一樣專程跑過來讓自己跟他分手。所以郜元嘴裏的‘那個誰’，指的多半是于小朵。

“為什麽？”他的語氣有點兒疑惑。

為什麽郜元會忽然希望他和于小朵‘分手’？

在之前哪怕是看見他和于小朵一塊兒出校門、臉上也沒有什麽反應的郜元，為什麽會忽然就希望他和于小朵分手了？

就因為他告訴了郜元這件事兒的真相嗎？

就這麽……簡單嗎？

“為什麽……”郜元愣了愣，就像是被栾野這個忽然抛過來的問題給問住了一樣，好半天都沒有回話。

栾野在心裏嘆了口氣，把塑料袋提起來，站了起來：“不知道怎麽回答也沒關系，謝謝你的藥。”

他自己也不知道怎麽會忽然問出這樣的問題，總覺得有哪兒怪怪的。

搞得好像他很在意這件事兒似的。

郜元伸出胳膊，攔住他的去路：“……不可以嗎？”

栾野看着郜元，沒有說話。

眼前這個只說了三個字的郜元讓他覺得陌生又熟悉，那是他第一次看見郜元時，對方最真實的模樣。

真正的郜元不應該是個看見自己男朋友身邊有個‘女朋友’，還什麽話都不說的人。真正的郜元應該是積極向上的，朝氣的，也應該是充滿野性的，有着屬于自己的想法的。

“我才是你的男朋友吧，為什麽你明面上還得有個另外的女友？”郜元看着栾野，“所以不可以和在明面上的她分手嗎？還是說，你現在真的喜歡上她了？”

這次郜元的音量更趨于普通的音量，好在主席臺旁邊的燈實在太亮了，沒人在這兒鍛煉，所以也沒人注意到這邊的動靜。

栾野剛想回答郜元這句話，但一直沒有什麽動靜的系統忽然竄了出來！

它沖出來的速度太快，導致栾野下意識往後仰了一下腦袋。

【改造進度：30%！！！！！！！】

栾野沉默地看着舉着一塊寫着幾個字和一排感嘆號木牌的系統，又看了一眼系統身後完全不知道他剛才為什麽會躲開、現在正一臉失落的郜元，清了清嗓子：“不是，那什麽……”

“其實剛才有個蟲子。”栾野編了個只要動動腦子就知道是假話的假話。

系統這會兒才意識到自己剛才似乎做錯了什麽，它看了看宿主，然後慢慢地、小心翼翼地拿着那塊不知從哪兒搞來的木牌挪開了。

“哦。”聽語氣，郜元完全沒有相信這句話，但他還是很給栾野面子的沒有繼續問下去。

“剛才真的有蟲子。”栾野把手放在自己嘴邊，輕輕咳嗽了一聲，“還有……可以。”

“……什麽可以？”郜元看了他一眼，大概是還沒從剛剛栾野那忽然往後一下的動作給掙出來，這短短的兩個字都帶着一種‘我真他媽的一點也不難過’的滿滿都是難過的味道。

“我說可以。”這樣的郜元讓栾野有一種‘這才對’的欣慰，就好像是一只接受訓練但一直聽不明白主人指令的狗某天忽然按主人無意說的指令那樣做了一樣，他的耐心也因此提高了不少，“現在你聽明白了嗎？”

“聽明白了。”郜元這會兒總算是反應過來了，他表情驚喜，“所以你這是……答應我了？！”

“嗯，”栾野點頭，“我答應你了。”

不就是跟于小朵‘分手’嗎？

他早就想這麽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