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世界一

世界一

郜元在很久以前就确定自己是個同性戀了。

在對性這個詞還只是有個朦胧的概念的時候，幾個跟他玩的好的男生在某天跟做賊似的拿出一個所謂的‘教育片’，問他要不要一塊兒看。

——他沒怎麽多想就答應了。

而在這些人興奮的讨論裏面那個女人怎麽的時候，郜元腦子裏想的不是那個女人，也不是片子裏的男人，而是一個沒有臉的男人。

他就算對這種事兒是不太了解，也知道在這個街上的情侶大多是男女一塊兒的社會，自己這想法說出來多半要被人诟病。

所以他一直沒敢說。

郜元當然也動過去找同類的心思。

不過下的軟件上面的基本都是想走一|夜|情的，去的那種酒吧也都是沒聊一會兒就對他動手動腳的。

郜元罵過前邊兒的，然後打了後面的。

一個一米八的男人跟逃似的從裏面飛奔出來，又飛快地卸載了那些軟件，打定主意，再不來這些破地方了。

郜元沒想過跟女的在一塊兒，也懶得去試。後來因為不太喜歡動腦子直接進了體校，每天都要忙着訓練，就更沒時間想這些有的沒的了。

－－直到他們學院跟音樂學院舉辦了友誼賽，他遇到了栾野。

栾野長得好看不說，還是音樂學院裏公認的被老天爺追着喂飯的人。

可以說，郜元只在腦子裏幻想過跟這類人在一塊兒的場景。但他從來沒想過，自己有天會跟這樣的人産生交集。

所以在栾野對他問出：“你考慮清楚了嗎？真的是想跟我談戀愛嗎？”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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郜元只遲疑了三秒，就脫口而出：“嗯，是真的想跟你談戀愛。”

過了十八歲的男生最容易被沖動驅使，所以也最容易在往後的日子裏意識到之前自己選擇的愚蠢、為自己之前的沖動感到後悔。郜元就是這樣的心态。

兩個人在一塊兒的時間越久，他就越能體會到自己跟栾野的不同。

在他因為老師安排緊密的訓練計劃而感到煩躁不安的時候，栾野在說今天的課很有意思，自己又學到了很多新知識。

在他對未來感到一片迷茫，還沒想好未來到底要做什麽的時候。栾野已經把自己寫的曲子版權賣了出去，甚至會托學院的老教授幫忙看看曲子有沒有什麽需要改進的地方。

即使是再怎麽不喜歡思考，郜元也能感覺自己在無意中被栾野甩下了，已經快要連對方的背影都看不見了。

也因為這些，他才會反複拒絕栾野出櫃的請求。

原本正兒八經的安慰也在随着時間的流逝一點點兒發酵，最後逐漸變成了‘你當然不用顧慮，因為你的人生一片坦途，但我要顧慮的東西太多了。’的想法。

他不是沒察覺到栾野在在有意無意減少兩個人聊天的頻率，也不是真的不會因為栾野發來跟女生的合照而覺得不滿。

但不願出櫃是他自己的想法，他也就沒敢問出那些自己本該問出的話。

－－如果不是栾野跟他提前坦白了和于小朵那件事兒的話。

郜元把搭在肩膀上的毛巾扯下來，用力擦了擦自己的臉。又拿起自己放在操場上的手機跟提前備好的鹽水，仰頭喝了一口。

－－如果不是栾野在論壇發了那個只有一句話的帖子的話。

他把蓋子重新擰緊，把手機解鎖。

然後輕車熟路的點開了軟件，給對面的栾野發消息。

他可能會一直在原地踏步，甚至忘記自己原本是個體育生，最擅長的事兒是往前奔跑，而不是轉身逃跑。

體育生其實也有點兒吃青春飯的感覺，因為拼的就是訓練的用功跟健康的身體。所以郜元每次跑過步後都會散步，緩解腿部肌肉的壓力。

他這邊剛點開跟栾野的聊天界面，旁邊就有人走過來。

郜元瞥了對方一眼，這人勉強算是他死黨之一，也是他的室友之一。

姓餘，挺八卦的一個人。都知道‘好奇害死貓’，碰巧這人的姓又跟小貓最喜歡吃的‘魚’同音。出于某種調侃的心思，熟人幹脆就管這人叫餘貓了。

這樣叫對方叫的時間久了，郜元都有點兒忘了對方的本名是什麽了。

“元哥，跟對象聊天呢？”餘貓笑了笑，過了一會兒又裝出一副‘我真的一點兒也不好奇’的模樣，清了清嗓子，接着問郜元，“……那個元哥啊，我們是好兄弟對吧？”

郜元哪兒能猜不到他是有事兒要問，也懶得聽他費心思鋪墊，言簡意赅：“——放吧。”

“那行，我沒別的意思啊，就是單純想問問啊！”餘貓錘了錘自己的胸口，“你對象叫什麽名字？”

絕對不是因為他真的很好奇！

更不是因為他想知道對方是不是音樂學院裏最近的那個風雲人物！

郜元發過去一句‘訓練完了，現在正在慢走放松’，在心裏把栾野之前發給自己的時間表取出來對了對。确定對方現在還在上課時間，這才轉頭來，重新看向了自己旁邊站着的餘貓：“我為什麽要告訴你？”

餘貓舉起手，表示自己‘絕對沒有其他心思’：“我這不是單純的好奇嘛！而且你別說，那人長得還挺好看的……”

郜元聞言，忽然察覺到了一絲詭異的危機感，直接瞪了他一眼：“長得好看有你什麽事兒？！”

那是我男朋友！又不是你的！

“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餘貓趕緊為自己剛才的話找補，“我覺得你倆特配，真的！我就是想知道他叫什麽，名字跟你配不配！”

郜元有心想說關你屁事兒，離我遠點兒。

但話到嘴邊，就變了原本的意思：“怎麽，名字居然還有配不配一說？”

——他怎麽從來都不知道？

“當然有！”餘貓怎麽會錯過這個送上門的機會，說這話的時候把手握成拳放到嘴邊，重重地咳嗽了一聲，“我以前呢，跟我爺爺學過怎麽算姻緣。他跟我說過，人的名字其實在冥冥之中也有着聯系……”

“栾野，”郜元這回想也不想，“我男朋友叫栾野。”

他是真的想知道自己跟栾野的名字配不配，壓根沒注意餘貓嘴裏的漏洞，更沒想起來問對方‘你爺爺不是在你三歲的時候就沒了嗎’。

這一句話直接就蹦出來了。

餘貓想了想，總覺得這個名字好像有點兒耳熟，只是一時半會兒想不起來為什麽覺得這個名字耳熟。

他跟着郜元繼續走了一會兒。

等到兩個人都走完一圈，郜元才終于意識到什麽。

他轉過頭來，問出了一句：“你他媽的耍我呢？”

算個名字配不配需要這麽久嗎？

餘貓這才想起來自己為什麽覺得這個名字耳熟，這不就是他最近吃過的那個瓜的男主角嗎？！

他之前跟朋友聊天，還吐槽了一句原來校草也要經歷對象不願公開的痛來着！

餘貓下意識看了看旁邊的郜元，又得到對方滿是火藥味兒的‘你是不是在騙我？’

在确定了郜元不是個愛撒謊的人，那個人的長相也确實符合一個校草該有的顏值後。從來都藏不住事兒的餘貓爆發出一聲驚呼：“我靠，所以元哥你男朋友就是音樂學院那個校草？！”

聲音之大，幾乎響遍了整個操場。

餘貓過了一會兒才慢半拍的想：但是不對啊，對方不是說他倆已經分手了嗎！？

【改造進度：75%】毛球格外小聲地冒出了一句。

它看了眼這會兒正認真做筆記的宿主，決定等宿主下課後再重新提醒對方一句。

唉，宿主太愛學習了也不好啊！

讓它原本準備好的《如何讓宿主放棄抱金大腿》《如何讓宿主的人生變得更加圓滿》《三百六十五種說服宿主不要試圖走捷徑的話術》都派不上用場了。

哎呀，這可真是甜蜜的負擔呀！

栾野不是系統，沒有讀心這一功能，自然也就不知道系統在他頭頂上想了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

他擡頭看了眼白板上的PPT，繼續低頭記筆記。

大學生記筆記，其實大多數都用的手機，但栾野總覺得好記性不如爛筆頭。

拍下來的那些筆記照片，可能在手機裏待八百年都想不起來去翻。所以與其寄希望于手機，還不如寄希望于筆尖。

況且寫過後印象會更加深刻，複習的時候也會更方便。

他當然聽到了系統那句改造進度75%，但是這會兒手上記着筆記，腦子裏還在想老師剛才說過的那些重點。那個所謂的‘改造進度75%’跟泥鳅一樣直接從他腦子裏滑過去了，系統也沒能捕捉到。

反正系統也沒給他下什麽別的任務，又從來都跟甩手掌櫃一樣，有什麽好在意的。

還是一會兒再說吧。

一會兒再說的後果，就是栾野剛下課，還沒來得及把筆記本跟書放進自己的挎包裏，就接到了自家男朋友發過來的電話。

他一邊在心裏感慨郜元這膽子怎麽要麽就芝麻點兒小，要麽就大到什麽裝都裝不下。一邊戴上了單邊的藍牙耳機，然後摁下了屏幕上的接通。

“男朋友，”郜元的聲音從那頭傳了過來，語氣中難掩悲憤，“我跟你說，我被人給騙了！”

“騙了你多少錢？”栾野敏銳地捕捉到‘騙’這個字眼，立刻說了一句，“金額很大的話現在就去報警。”

他就知道以郜元的腦子，多半有一天會被騙。

就是不知道郜元被騙了多少。

剛想調笑栾野是在跟對象打電話嗎的徐志新聽了這話，默默地把頭縮了回去：聽着感覺……好像有什麽地方不對勁？

“不是那個被騙，是我被詐騙了！”郜元立馬跟男朋友解釋了一句。

“詐騙？”栾野一臉茫然，“詐騙怎麽就不是騙了？”

這不都是一個意思嗎？

“不是。”一時半會兒也解釋不清楚，郜元幹脆直接跟栾野說發生了什麽事兒，“是我一個朋友，他說他的爺爺會算命。”

“嗯。”栾野點頭。

居然還是熟人作案，不過這樣的話就好解決了。

“他說自己也跟着學了幾手，會算姻緣。”郜元繼續說着，“還說什麽……從人的名字就能看出這兩個人配不配。”

“——啊。”栾野站定了，感覺自己好像意識到了什麽。

……好像不是他想的那樣。

“所以我就把你的名字告訴他了。”郜元繼續說着，“剛好我們又在操場，他的嗓門又很大。所以操場上的人現在都聽見了。”

栾野想象了一下那個畫面，感覺有點兒壯觀。

體院跟他們學院離得近，肯定也知道他們論壇上的那個帖子，估計……估計看過來的并不是因為郜元這樣看着就很直的人居然有個男友，而是因為郜元就是那個校草在論壇上已被分手的對象。

“所以現在他們都知道我是你男朋友了，”郜元小聲說，“你不要生氣啊。”

……

栾野開始跟着教室裏僅剩的那幾個人往外走，他琢磨了一下郜元這話的邏輯，還是沒琢磨明白。

郜元現在還不知道自己已經被他單方面分手了，只覺得這些人已經知道他們的事兒了。

那麽為什麽郜元會覺得他會因為這些就生氣？郜元又不是不知道自己一直是他們兩個人中更希望出櫃的那一個人。

看在宿主又一次被問號填滿腦子的份上，圍觀的系統終于開了口：【宿主覺得有沒有可能是……他覺得這種事兒由本人宣布會更好，而不是因為這樣的烏龍讓別人知道？】

【這話好像說得也有點兒道理？】栾野輕輕點了點頭。

“所以呢？”然後他問了一句。

“嗯？”郜元愣了愣，“什麽所以？”

“所以他最後有沒有告訴你，”栾野問，“我們的名字配不配？”

“－－啊。”郜元感覺他好像大概可能讀懂栾野想表達的意思了。

餘貓那傻逼的一嗓子其實什麽也沒帶來，操場上是有不少鍛煉的人。那些人也不是聾子，他們也同樣知道音樂學院那個瓜。

如果當事人不是‘那個郜元’的話，他們估計真的會走過來問這事兒到底是什麽情況。

但關鍵是當事人是郜元。

體育學院的天天都得訓練，吃的東西也得時刻注意着，所以沒其他學院那麽多規矩。頂多也就是‘打架的時候別太過分’。打架是這個學校常發生的事兒。

而郜元，簡直可以稱得上是打架中的‘翹楚’。

其他人打架的時候怎麽也會顧忌着不要太過分，但郜元不一樣，他真生氣的時候根本不知道‘顧忌’兩個字怎麽寫。其他人打架碰上老師的時候怎麽着也該收手了。但郜元不一樣，這人甚至還敢當着老師的面繼續打。直到老師親自來攔為止。

所以哪怕這會兒操場上的人很好奇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兒，更不敢相信郜元居然是那個瓜裏的另一個當事人。他們最後真正敢做的也不過是掏出手機，跟自己的好友分享這件事兒。

至于跑去問郜元到底怎麽回事兒？想挨打的話可以直說，沒必要這麽拐彎抹角。

郜元不知道第幾遍踹開了湊過來想要跟他道歉的餘貓。

他終于忍無可忍，轉頭瞪了對方一眼。

——還他媽的沒完了是吧？

要不是栾野剛才說的那句話，他真有可能不顧室友情、把餘貓拖到一邊兒去教訓一頓。

他也不是真的覺得餘貓藏得住事兒，都是一個寝室的，誰還不知道誰了。但是這邊剛跟他說什麽‘保證沒別的心思’，轉頭受到驚吓就讓整個操場都知道這件事兒。這就真有點兒挑戰他耐心的意思了。

餘貓要是把這個管不住的嘴帶去宮鬥劇裏，第一集的前十分鐘裏就能領盒飯了。盒飯裏有兩片青菜葉子都是因為劇組良心，不願意讓他被活活餓死。

被郜元這麽忽然一瞪，餘貓才是真不敢過去了。

他挪到操場旁邊的臺階上，然後默默坐下。

看上去就很兇狠的郜元的對象居然是個男的這件事兒就已經很讓他驚訝了，他怎麽可能想得到，郜元會是那個瓜的另一位當事人啊！

不過看之前郜元那個強調的‘我們不是泡這種膚淺的關系’的樣子，這兩個人也不像是分手了的樣子。難道是因為郜元他對象希望這次風波可以順利過去，不願意讓大家找到郜元，想要保護郜元嗎？

等會兒，保護郜元？

餘貓想到剛才郜元那兇狠的一瞪，使勁搓了搓胳膊上的雞皮疙瘩，然後打了個冷顫：不可能的，這都是不可能的事兒！

‘被保護’這詞……是真不能跟看着就很兇狠的郜元放在一塊兒用啊，讓人感覺怪不習慣的。

看着就很兇狠的郜元這會兒聽着電話那邊栾野的話，忽然覺得有點兒不好意思，但他還是很小聲的回答：“他說我們很配，天生一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