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世界三

世界三

等于承圩做好心理準備,從洗漱間裏出來的時候,發現何邢現在正在跟于笙打電話。

于承圩微妙地覺得眼前這個畫面似乎有一絲不對勁,但又說不出是哪裏不對勁。他走過去,然後在床邊坐下了。

“你們是在聊什麽?”于承圩試探性着問何邢,“不會是在談我以前幹的那些傻事兒吧?”

雖然他很清楚于笙跟自己并不熟,對自己小時候做出的那些傻事并不清楚--但……萬一呢?

萬一于笙知道點兒什麽呢?

萬一何邢聽過後對他的好感跌零了呢?

“她說自己跟你不怎麽熟,所以也不清楚你有多少糗事。”何邢轉頭看着于承圩,解釋說,“她現在在跟我說自己談旅行中的見聞,她也很喜歡旅行。”

關于家庭,關于如何應付生活中遇到的的那些善意,何邢不一定有發言權。但如果是關于旅行,關于如何應付旅行中的惡意,那何邢就很有話語權了。

所以他跟于笙的談話狀态已經從一開始的尴尬轉變成了現在的熟絡。

于承圩終于意識到了是什麽地方不對勁。

他看了看長相跟身材都相當吸引視線的何邢,又想起了于笙當時發的的那條動态,他問:“那你能開揚聲嗎?”

“為什麽?”何邢有點兒疑惑。

于承圩想了一下隐瞞和坦誠兩個選擇各自導致的結局,很直白的說:“我擔心她是想追你。”

何邢不知道該怎麽應付這句話,轉頭對着手機另一邊的于笙問:“我能開揚聲嗎?”

于承圩的手機隔音效果挺好,所以于笙沒聽見兩個人在手機另一邊的對話,甚至還問跟何邢相同的問題:“為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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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他覺得你是想追我。”何邢回答。

“開!你開開開開!”于笙立馬說。

何邢點下了揚聲。

“于承圩,我要好好教訓教訓你了!”就在下一秒,于笙的聲音從另一邊傳了出來,“我是那種知道對方的性取向還要沖上去的人嗎!”

“我當然知道你不是!”于承圩立馬回答,“但我現在就是吃醋啊。”

這句話讓何邢跟另一邊的于笙都陷入了微妙的沉默中。

何邢是因為忽然想起了自己曾經跟于承圩說的‘有什麽事兒就說,不要等到被我發現後才坦白’。于承圩雖然是在按着他之前說的做,但好像做得有點兒過頭了。

于笙則是因為想起了這些天她幫忙出主意的時候認真聽着于承圩,當時她只覺得于承圩不過是一時興起,只要撞了南牆就一定會回頭。但現在她忽然意識到:于承圩似乎不覺得自己是在撞南牆,而且看樣子還樂在其中。

“我……就是……怎麽說呢。”過了一會兒,于笙才總算找回了自己的聲音,“……我現在忽然覺得有點兒尴尬。”

何邢看了身旁的于承圩一眼,也‘嗯’了一聲。

“要不于承圩你——”何邢跟于笙的聲音重合了,“假裝剛才我們沒有開揚聲,讓我們倆繼續單獨聊一會兒?”

于承圩:???

這句話當然是調侃,何邢并沒有真的關掉揚聲,而是繼續和于笙聊着天。

于承圩就在旁邊抱着枕頭,聽他們倆聊那些旅行中的故事。

于笙提到了自己的車子第一次抛錨,尋求幫助的時候,遇到的形形色色的人。

她既遇到了騎着自行車給她加油的少年少女,也遇到了問她怎麽回事兒後、跟她開黃色笑話的傻逼。最後車子是一個開越野的小姐姐幫她拉走的。

“雖然也遇到了傻逼,”最後于笙總結,“但總體來說我的第一次旅行還是很美好的。”

緊接着她問到何邢當初為什麽會選擇旅行。

“因為當時從來不管我的家裏人忽然管起了我的學習,”何邢想了想,“他們說如果你大學後要報那些亂七八糟的社團,那放假也不用回來了。”

何邢補充:“在我的小時候,他們想讓我直接放棄學習去做童星。在我稍大一點兒後,他們又覺得我的愛好不正經。但在我成長後,他們就像是忽然想起了我這個兒子的學習很重要一樣,又開始勒令我好好學習。”

這件事兒讓他感覺到惡心。

他不能接受其他人把自己的人生當成一個游戲的态度。

哪怕是跟自己天然關系最近的父母,他們這種行為也讓他感覺到了惡心。

不管是什麽關系,信任跟期待都是經不起折騰的。

“好煩。”于笙忍不住感慨,“感覺就好像是我爸一樣。”

于承圩很識趣的沒有在這個節骨眼上跟着指責自己的父母。和何邢還有于承圩相比,他的父母所做出的讓他覺得難過的事兒都顯得太輕飄飄了,說出來都好像是在炫耀。

而旁邊的何邢說起了自己的第一次自駕游,因為太煩躁打算直接把車子開進了海邊的故事。

他當時什麽都沒想,只是覺得很煩躁。

“我當時想着直接開車沖進去,我那一瞬間忽然什麽都不想管了。”大概是這次的談話中讓人感受到了放松,何邢說,“……只是在快要到達目的地的時候,車載音樂給我推了一首歌。”

他的第一反應是這首歌很有節奏感,很适合用來敲架子鼓。

而在那種時候,這個想法就像是懸崖勒馬。等何邢反應過來的時候,這首歌已經成功把他心裏的煩躁給扔出去了。

而車子最終也停在了離海不遠的距離。

何邢驚出了一聲冷汗。

他下車,就那麽站在那裏,吹了會兒風,然後就決定繼續前進——也是從那時候起,他徹底放棄了對父母的期待。

于承圩之前沒聽何邢講過這些事兒。

他頂多知道何邢跟父母的關系不太融洽,要比一般父母跟自己的孩子鬧得還僵。

這會兒忽然知道了何邢曾經為此跑了一趟海邊,而且還打算直接把車開進去,于承圩就替當時的何邢覺得委屈。

他想也沒想,直接抱住了何邢。

何邢沒有動,他收回了那句已經到嘴邊的‘不用’,然後慢慢地把自己的手搭在了于承圩的背上。

這種安靜的氣氛維持了好一會兒,于笙那邊才重新響起了聲音:“……感覺我們好像都有點兒慘。”

于承圩見何邢沒回答的打算,就替他說了一句:“是的。”

“不包括你。”于笙立馬說,“——你摸着良心問問自己,你慘嗎?”

“我也挺慘的啊。”于承圩想也沒想就說,“我之前沒告訴你吧?其實我父母早就知道我跟何邢在一塊兒的事兒了,難怪他們在之前就說什麽性取向有病的話。當時真的把我吓了一大跳……”

何邢看了于承圩一眼,旁邊的毛球被這一眼給吓得戰戰兢兢,恨不得給于承圩說‘不要再說了’。

“然後他們打算拿相親這事兒試試我的态度,想試試我是會選擇對抗到底還是怎樣。”于承圩還不知道危險就要降臨,還在繼續跟那邊的于笙說着,“但我不敢告訴何邢,想要選個兩全其美的法子,結果就……這樣了。”

這種感覺就好像是老師交給你一張只寫了一道題的卷子,雖然只有一張卷子,但題目卻很強盜。當然答案也很強盜,因為正确答案壓根不在問題裏,從一開始就是徹頭徹尾的陷阱。

“你……好吧,你确實也挺慘的。”于笙只能說。

她是知道于承圩家裏的事兒的,因為自己的親爹一直羨慕于承圩家生了個兒子。而她的親爹,以前最喜歡對自己說的‘如果你是個兒子,我就像于承圩他們家對他一樣對你了。’

她那會兒年齡還小,分不清這些話裏的深意,也不知道老媽聽到這些為什麽會露出不滿的神色,只覺得這些話是老爸愛自己的表現。

所以她問對方,于承圩他們家是怎麽對那個兒子的。

‘放學後還要學習禮儀,還要學習小提琴和鋼琴。’

‘所以我已經對你很好了,只是讓你放學後早點兒回家,多給你報了幾個輔導班……’

而打斷了于笙忽然開始發散的思緒的,是那邊何邢忽然響起的、格外冰冷的語氣:“于承圩,你剛才那句話是什麽意思?”

話裏的冷意甚至隔着手機屏幕傳到了于笙的身上,讓她都不自覺地打了個哆嗦。

何邢說完後才反應過來電話對面還有個人,補充說了一句:“不好意思于笙,我們這兒還有點兒事情要處理——”

于笙反應飛快地說了一句‘好的,那我們有空聊’,然後也不等那邊回應,直接挂斷了電話。

于承圩拿着顯示已經挂斷的手機,看着何邢沒說話。

--他感覺自己應該肯定多半是要死了。

他很清楚何邢的性格,所以也很清楚,現在整件事兒的性質都變了。

何邢在他跟父母打電話的時候,就已經知道了‘他的父母早知道他們有關系’這件事兒。當時何邢不覺得生氣,大概是因為何邢還不知道他脫口而出的那句‘不正常的神經病’跟自己的父母有關系。

一旁的毛球讀着于承圩的心聲,無奈的嘆了口氣:雖然于承圩現在的想法基本正确,但卻偏離了何邢的想法。

怎麽說呢,何邢在之前就已經猜到了這個詞和于承圩的父母有關系,但因為沒有任何證據直指這裏,所以他不生氣,也不打算深究。

他甚至還把這通火明明白白的發給了之前對着自己說出這句話的于承圩。

但現在,何邢确定這件事兒跟于承圩的父母挂鈎了。

也就是說,在他們在為相親吵架之前,于承圩的父母就已經知道了他們倆之間的事兒。然後對着想跟自己出櫃的兒子說出了這種話,之後又假裝不知道他們之間的事兒,給于承圩安排相親。

考驗?又是考驗什麽?何邢只覺得很惡心。

“你不要生氣……”于承圩看出何邢現在很憤怒,伸出手想去拍他,但手卻被何邢拍開了。

何邢的手勁很大,大到于承圩的手背都被拍出了響聲,但于承圩沒有呼痛。

“他們覺得這種事兒很有趣嗎?”何邢看着于承圩,胸膛劇烈起伏,“明明已經知道了這件事兒,卻又假裝不知道。他們以為自己是在玩兒什麽游戲嗎!”

“他們這麽做是為我好……”于承圩這話說的毫無底氣,“……對不起。”

“這也能叫為你好嗎?”何邢像是聽見了什麽可笑的事情,“哪裏是為你好了?來,你說說看!”

“他們說過了,只是想看我會做什麽樣的選擇,是會選擇去相親還是會選擇你。”于承圩立刻解釋,“他們說如果我選擇了相親,那他們也不願意要個會欺騙女性的兒子。如果我選擇了你,那他們也可以試着接受。”

“題都是他們出的,而這又是個選擇題……”何邢怒極反笑,“他們一邊讓你做選擇,一邊又在有意無意的讓你往錯誤的路上走。”

何邢問:“他們如果真的想讓你自己選,又為什麽要說‘同性戀是神經病’這種話?”

這不就是明擺着在把于承圩的想法往‘他們到時候肯定會反對’上引嗎?

“因為世界上沒有多少父母能接受自己的孩子是個同性戀。”于承圩還在努力小聲解釋。

他很清楚這會兒何邢的怒氣已經到了臨界點,也很清楚自己再說話可能會兩邊都讨不着好,但他做不到什麽都不說。

毛球已經默默縮到了角落的位置去了,它非常敬佩于承圩這個時候還敢跟何邢說話的勇氣。

“那就該直接說,”何邢忍無可忍,“從一開始就該直接說出來!”

于承圩愣住了,擡頭看着他。

“從一開始就告訴你,我們已經知道這件事兒了,然後向你表明自己對這件事兒的态度,再讓你來做選擇。這難道很難嗎?”何邢看着他,“為什麽要把一件本來簡單的事兒搞得那麽複雜?”

沒有多少父母能接受自己的孩子是同性戀,那難道孩子就能接受被引導向一個錯誤的選擇、最後還要覺得這是自己的問題?

“……我……不知道。”于承圩看着何邢,說話的聲音漸漸弱了下去,“……我也不知道。”

……是這樣的嗎?

原來是可以這麽做的嗎?

“那句‘同性戀是神經病’,是在什麽樣的情況下出現的?”何邢問。

“……是在我問他們對同性戀感受的時候?”于承圩試探着說。

何邢沒有說話,事到如今,他已經不太想說話了。

他忽然想起了毛球對自己說的那句‘于承圩過分把父母的權威當回事兒’。于承圩的父母不可能感覺不到這件事兒,也不可能不知道到自己的一言一行都會對于承圩産生影響。

那麽問題到底在哪兒?他也不是很清楚。

但問題絕對不是出在他們兩個人的身上。

【……你想得對,這本質上其實是父母的錯誤引導導致的問題。】毛球見何邢冷靜了下來,又飛了回來,很努力的睜大眼睛跟它賣萌,【……宿主,那個,你不要生氣呀。】

何邢沒有理會它的撒嬌。

【就好像系統之前跟你說的。在對方讓你生氣的時候,不能單指出對方的缺點,你還要告訴對方、自己希望他怎麽做。】毛球關閉了自己剛搜的‘如何讓人類開心’,它‘強硬地’飛進了何邢的手心中,讓何邢的手和自己的絨毛進行親密接觸,【你看,這才是一段關系中正确的引導。】

“所以你……”何邢張了張嘴,又忽然意識到自己是在跟系統聊天,在心裏把那句話的後半句想了出來。

以為他要跟自己說些什麽的于承圩頓時慌了:何邢到底是什麽意思啊,怎麽不把話說完!是不想跟他繼續說下去了嗎?

【所以你當初才會選擇我進行綁定,對嗎?】

【是的,因為你是這段關系中能引導他的那個人,而于承圩……】毛球頓了頓,【他別的不行,但如果有正确的引導,他也一定能帶給你正确的回饋。】

【換一個人肯定就做不到了。】

何邢看了看旁邊的于承圩,沒有說話。

“我……還是不清楚這些東西。”于承圩看着何邢,鼓起勇氣說,“我跟你和堂姐都不一樣,我……沒有那種自己獨自出去的勇氣。”

他沒有辦法在何邢對自己的父母表達不滿的時候什麽都不說,但他也同樣不希望何邢會因此決定跟自己徹底斷開關系。

“哪怕是現在,聽你說了這些。我還是不能做到恨他們。”于承圩的聲音越來越低,“我知道我自己這樣很懦弱……”

“你當初是怎麽過來的?”何邢打斷了于承圩的話。

于承圩看着他,眨了眨眼:“我是……走着過來的?”

何邢問他:“你當時是坐飛機來的嗎?”

“我坐的跟你一樣的火車,”于承圩這才明白何邢是問的什麽,“因為我想盡快找到你。”

“為什麽當時不帶其他旅行可能會用到的東西?”何邢看着于承圩,心中的怒火漸漸熄滅了,“只買了一捧花?”

被他逐漸帶偏的于承圩只聽見了何邢的後半句,這次他想也沒想就說出了答案:“……因為我當時想讨你開心。”除了這個他什麽都沒想。

“那你買花的時候……有想過第一天如果找不到我的話,花就會枯萎嗎?”何邢繼續問。

“我當然想過這個可能性。”于承圩回答,“但是花枯萎了的話,直接再買一捧花就好了。”

所以他當時其實并沒有被那個‘花可能枯萎’的可能性而困擾。

“懦弱的人不會有勇氣在對方跟自己分手後,仍然選擇去找他。”何邢說,“所以你不懦弱。”

“你已經……”何邢其實不太擅長對別人說這種話,但他還是在努力說着,“……你已經做得很好了,不要太苛責自己了。”

毛球之前說于承圩過分信奉父母的權威,他也這麽覺得。

但其實從于承圩選擇離開家、打算去找自己的那一刻起,對方就已經掙脫了那些無形的鎖鏈。

“你不因為這些恨他們,不代表你懦弱,”何邢繼續說着,仍然說的磕磕絆絆,“只能代表你……你……”

你是個好孩子。

一個有點兒笨,但在知道自己的錯誤後,會努力修補這段關系的好孩子。

何邢沒說出後半句,因為于承圩再次抱住了他。

他張了張嘴,最後還是摸了摸于承圩的背,輕聲問:“手疼嗎?”

“……不疼。”于承圩很想笑,但眼淚不受控制的從眼角滑落,“一點兒都不疼。”

【嗯……】毛球看着已經到了94%的改造度,從何邢的手中飛開了。

它飛到了角落,用沒人能聽見的聲音小聲說:【……所以這才是人類之間的愛情好的相處模式。】

于承圩雖然會害怕,會提前想到各種不好的可能性,但不會膽怯,他仍然會選擇向何邢邁出步子。

而何邢雖然不擅長說安慰的話,雖然和自己的父母感情不怎麽好。但卻不會以這個标準去要求對方,也不會因為對方做不到自己這樣的程度就覺得對方性格懦弱。

他們都在學着如何改變。

雖然過程很艱難,但确實是在往好的方向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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