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世界四

世界四

身為雄蟲,再加上那頭意味着有極大幾率成為高階雄蟲的黑發,亞裏沙想要什麽就能得到什麽。

當想要的一切都變得唾手可得,尋常的事物就很難再像以前一樣讓他感到滿足了。

在成年後,亞裏沙的第一次滿足來源于某一次看到聯邦在星網上發出的通緝令。

因為雄蟲在蟲族的特殊性,夠格上通緝令的雄蟲都少得可憐,而這名通緝令上的雄蟲甚至還被遮住了頭發和臉的下半部分,只留下了眼睛——那是一雙森綠的眼睛,被掩藏在縷縷紅發下。

這名紅發雄蟲的罪名是殺死了一名年紀輕輕就成為高階的雄蟲。

亞裏沙不認識這名綠眼睛的雄蟲,但他認出了那個被殺死的高階雄蟲。

五天前對方曾在星際商場和他打過照面。

在知道他只是個低階雄蟲後,這個此時正在被亞雌記者悼念的黑發雄蟲當着一群蟲族的面把他打倒在地,給出的理由是自己有意擋了他的路。

對方的雌君和雌侍當時什麽也沒做,什麽話也沒說,只将手垂在身體的兩側,像是已經對這種情況已經司空見慣。

雄蟲保護協會姍姍來遲,在問清事情的起因經過後,那名為首的雄蟲用一種糾結的神色詢問他能不能向對方道歉。

說是詢問,其實跟命令也差不到哪兒去了。

‘是我被無緣無故打傷了,’亞裏沙當時指着自己臉上的傷,臉上寫滿了不理解,‘為什麽我要向他道歉?’

‘這個……他畢竟是高階雄蟲……’那名和他一樣身為雄蟲的蟲族嗫嚅着說,‘您也知道……高階雄蟲對我們種族的重要性……’

對方說前半句的時候還不敢看亞裏沙的臉。但說到後半句,他就像是被自己的話說服了,慢慢變得挺胸擡頭,好像亞裏沙才是那個真正無理取鬧的蟲族一樣。

亞裏沙也是在那個瞬間才忽然意識到:蟲族一直灌輸給他們的‘雄蟲都是尊貴的’,也不過是建立在他們是高階的基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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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是一個雄蟲,而對方是雌蟲的話,那麽雄蟲保護協會就會無條件地站在你這邊。

如果你是低階或者中階雄蟲,對方是高階雄蟲,那麽雄蟲保護協會無條件站在對方身邊。

在意識到這件事兒後,亞裏沙果斷向對方道了歉,臉上沒有任何不甘的神色。

——而被他道歉的那名雄蟲臉上原本挂着的笑在觸及到他不再憤怒的眼神後,忽然消失了。

“你為什麽用這種眼神看着我?!”對方當時是這麽說的,“我想看見的不是這種眼神!”

但現在,那家夥死了。

那個嚣張跋扈的雄蟲死了。

死在了一個低階……又或者是一個中階雄蟲的手裏。

尚在低階的亞裏沙感覺到了一絲暢快。

他聽着那名亞雌用那種悲傷的語氣說這名雄蟲的死去會對蟲族帶來多大的損失,只覺得自己從來沒有這麽開心過。

他不明白這種喜悅的情緒是從何而來,但他知道,如果把這種想法告訴了自己認識的蟲族,絕對會他們給當成十足的異類。所以他咬緊牙關,把想要發出的笑聲封在自己的唇齒間,直到有蟲族驚慌失措地敲打他的房門。

他突破了,成為了一名中階雄蟲。

亞裏沙再次見到了雄蟲保護協會的領頭蟲族,對方畢恭畢敬的詢問他的精神狀态,又用測試精神力的儀器測試過他的精神力,然後便開始詢問他有沒有選擇雌蟲的意向。

雖然對方沒有說出他的精神力是強大還是弱小,但詢問他有沒有選擇雌蟲的意向就已經約等于說出答案了。

就在對方對着亞裏沙大肆宣揚和雌蟲在一塊兒會極大的幫助蟲族後,亞裏沙只想到了那個雄蟲的死訊。他用手撐着自己的下巴,心情愉快。

他心情愉快地眯起眼睛:“再說吧,我現在沒有那個想法。”

比起選擇雌蟲,最後變成跟那讨厭的雄蟲一樣。他現在更想鍛煉自己的體魄,讓自己成為那種哪怕等級不如對方也能殺死對方的存在。

——就先從能夠和低階雌蟲的體能抗衡開始吧。

後來事實證明他這個想法有多離譜。

雄蟲和雌蟲的生理構造似乎從生來就被定好了,無論亞裏沙怎麽逼迫和鍛煉自己,他也沒有辦法得到低階雌蟲生來就擁有的體魄。

亞裏沙收回思緒,看着眼前的威爾森。

雌蟲從說過那話後就沒敢再看他,但心聲一個接一個的在他耳邊砸下重響。亞裏沙之前還覺得威爾森性格沉穩,現在看來,對方的沉穩也不過是種僞裝。

“……威爾森,”亞裏沙歪頭看向雌蟲,進入精神海後就能讀到雌蟲心聲的他這會兒也裝的很像樣,就像自己什麽也沒聽見似的,“你是不是還有話沒說完?”

“我……”威爾森看向他,想從亞裏沙的臉上看出憤怒和失望,但雄蟲臉上什麽都沒有。

“我不知道,”威爾森最後說,“……我也不知道自己原本想說什麽。”

也許他的後半句根本就什麽都沒有,也許他自己也沒想好後半句是要說什麽。但不管答案是什麽,威爾森現在都回答了亞裏沙,這就夠了。

亞裏沙看着威爾森:“我不知道你和其他雌蟲一樣,有着追逐和獨占雄蟲的本能。”

“不是追逐和獨占雄蟲的本能,”威爾森想也沒想,“是追逐你的本能。”

亞裏沙覺得這句話的句式和邏輯有點兒耳熟,他想了想,忽然意識到威爾森的這句話很像是他對艾斯曼說的那句‘那他為什麽不去對加耶爾忠誠呢?為什麽不去對你忠誠呢’。

只是他說那話的時候自己都不信任自己,而威爾森說這句話的沒經過思考說出來的——這似乎也是種本能。

蟲族是信奉本能的種族。亞裏沙看着威爾森。哪怕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忽然想這麽做,但他還是伸出手,輕輕摸了摸對方的銀發。

稍微有點兒紮手。

比起那個已經有着自己主意的威爾森,他還是更喜歡這個仍不确定答案的威爾森。

因為哪怕這個威爾森再不确定最終的答案會不會被他讨厭,也會把自己的想法袒露給他。

可惜的是,那個威爾森才是真實的威爾森。

……

“我跟你說了……”加耶爾控制住自己的恐懼,他站在門口,對拿自己高大的身材擋住了門的高階雌蟲不知道第幾遍重複,“我只是想确定一下亞裏沙的情況。”

“我也跟你說過了,”威爾森抱着胳膊擋在門前,動也不動,像是一座大山,“他很好,不需要你特地過來确定他的情況。”

他記得是加耶爾說的話害得自己跟亞裏沙生了嫌隙,對威爾森來說,沒有什麽事物或者蟲族比亞裏沙更重要——他也是時候和加耶爾把某些話說清楚了,也省得對方總覺得有機可乘。

“威爾森!”推了他幾次都沒能推動的加耶爾這會兒已經忍無可忍,“你到底是在隐瞞什麽!你知道他的存在對我們很重要吧?!”

出乎意料的是,始終保持冷靜的威爾森這次挑了挑眉,像是聽到了什麽非常好笑的事兒:“我們?”

“看來你對自己和我有點兒錯誤認知,從來就沒有什麽‘我們’,加耶爾。”

“你留在星盜這兒是因為你現在只能待在這兒,你以後也不可能離開他們。而我留在他們這兒只是因為我有事兒要做,我遲早會離開這兒的。”

“我們從來就不是一路的。”

加耶爾聽出威爾森話裏暗藏的威脅,他能感覺到這次的談話和之前的任何一次不同,威爾森是真的對自己起了殺心。

他看着威爾森,不解對方眼中顯出的對自己的嘲弄。

嘲弄……但是對他?

對他一只雄蟲?!

“你明明已經把我出版的書拿去了……”加耶爾低着頭,如果說亞裏沙對他的看不起只會讓他覺得憤怒,那威爾森對他的看不起只讓他覺得不解和難堪,“他們……他們也說我的書很有用。”

他不明白威爾森為什麽會這樣對待自己。

自己明明也是個雄蟲,現在是低階,不代表以後也是。

亞裏沙也只不過是比自己高了一點兒,他遲早有一天也會成為中階,然後再成為高階雄蟲的!

“是很有用,但我拿走你的書不是因為我喜歡你的書,而是我對裏面提到的‘愛’這個概念感到好奇。”威爾森盯着不再僞裝的低階雄蟲,他嗤笑了一聲,“你在書裏說希望蟲族也能獲得公平,說哪怕是雌蟲也能獲得被愛和被珍視的權利,但是你這本書卻被拿來利用那些低階雌蟲。”

“你看上去似乎還為此沾沾自喜,”威爾森問,“你難道不知道自己真的很奇怪嗎?”

他們倆的對話發生在門口,星艦的構造本來就是一個橢圓形長條,要經過走廊就必須從這些房間跟前挨個兒走過去。

出口處現在已經擠了一群星盜,倒是有星盜試圖撺掇有點兒二的過去,但腦子不好使被撺掇出來的星盜沒一會兒就因為威爾森刻意放出的威壓而灰溜溜退回來,接着就給了撺掇自己的蟲族一手肘。

“我……奇怪?”加耶爾指着自己,臉色到這時候已經有點兒發白,“你在說什麽?我怎麽都聽不懂……”

難道威爾森已經發現了他的身份?不可能,就連家族的蟲族也沒發現自己的不同,威爾森怎麽可能會發現?

“你什麽時候掩飾過自己的奇怪嗎?”如果說威爾森剛剛還只是單純在諷刺,那麽現在看了加耶爾的表情的他現在就是真的好奇了,“先是因為觊觎其他蟲族的雌蟲被打一頓,被扔進軍校後又大肆宣揚公平那一套,現在又開始寫這些莫名其妙的東西。”

“我沒有觊觎那名雌蟲!”加耶爾像是抓到了威爾森話裏的漏洞,立刻大聲反駁,“你也是雌蟲,你難道覺得那名雄蟲對雌蟲做的事兒是可以忍受的嗎?!”

“我當然不覺得,”威爾森無視了加耶爾在聽見自己這句話的時候臉上的喜色,“但你作為一名雄蟲幫了他,你覺得對方的雄主在那之後還會要他嗎?”

“你就好像是個完全不了解蟲族社會的構造的異族,”威爾森說,“把自己認為正确的東西照搬到你完全不了解的種族裏。”

“你不會覺得沒有任何蟲族發現你的異樣吧?”威爾森問。

“你說這些話到底是什麽意思?!”加耶爾看着威爾森,又轉頭去看了眼那些堵在門口沒過來的蟲族,下意識放低了聲音,“……你想拿這個威脅我?你真覺得他們會信嗎?”

——是想威脅,不過是想威脅你離我和雄主遠點兒。

威爾森從沒見過這麽蠢的雄蟲。

他深吸一口氣,在心裏反複告誡自己眼前這個家夥對星盜還有用,貿然殺死對方會引起星盜們的不滿。

“我不打算把這件事兒告訴星盜,我警告你,以後不要再試圖接近亞裏沙和我。”

“你見過雌蟲的蟲甲嗎,你知道蟲甲甚至可以撕裂雌蟲的身體嗎?”

加耶爾沒再動作。

但那邊原本吵吵嚷嚷的星盜們安靜了下來,威爾森收了自己的威壓--他能感覺到有蟲族過來了,對方和那些會被他的威壓制住的蟲族不同,那名蟲族大步走了過來。

空氣中的壓迫感驟然一松。

走出來的蟲族是菲德,也是星盜中的老大。

“怎麽兩位站在這兒?”菲德擠進加耶爾和威爾森中間,擡起自己的手,“給我個面子,不要在這兒吵架,好嗎?”

威爾森在他走近的時候就往後退了一步,無聲地表明了自己的退讓,所以菲德轉頭去看加耶爾。

但加耶爾色厲內荏,一腳踹飛了菲德遞來的臺階:“跟你有什麽關系?!”

“我們沒有吵架。”威爾森重新撿起了那個臺階。

菲德臉上的笑更深了,完全沒在意他倆這會兒截然不同的答複:“哎呀,那好吧,那請問你們是在這兒做什麽呢?”

這句話一出,原本才顯出點兒頹勢的加耶爾立刻指着威爾森:“我想進去看看那個雄蟲現在怎麽樣,但是他不許,誰知道他是不是把那名雄蟲偷偷放了?!”

菲德裝作自己沒聽見那句‘偷偷放了’,他擡頭看向了威爾森,對方的身材在雌蟲中也稱得上高大:“你覺得他說得對嗎?”

威爾森反問:“那是我的雄蟲,我為什麽要讓會惹他生氣的蟲族進去打擾?”

如果菲德能夠選擇得罪他們之中的誰,他會選擇得罪加耶爾。

這家夥沒腦子不說,還在他們星盜的地盤對他們的蟲族出言不遜。至于得罪威爾森……他可記得對方在聽見自己那個要求的時候露出的冷笑,和那句‘就這麽簡單?’

“你看,他擔心也情有可原。”但現在還得利用加耶爾,菲德不得不對威爾森說,“我可以不進去,你就讓我遠遠看一眼那雄蟲現在的狀态,怎麽樣?”

這已經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解決方案。

威爾森盯着菲德看了一會兒,才點了點頭:“好。”

加耶爾睜大了眼睛:你之前可不是這樣說的!

只是在場的兩個雌蟲都默契地無視了他,威爾森走進自己的房間裏,把陷入昏睡狀态的亞裏沙抱了起來。

“老大在看什麽東西!”還在遠處看着的星盜們小聲說着。

“出來了出來了!”

“他拎着那個雄蟲走了!”

“過來了過來……你打我幹什麽!”

“讓你別看熱鬧了,快點兒走!你想死想瘋了是吧!”

菲德拎着加耶爾走到了剛才星盜們停留的位置,就把對方松開了:“你也看過了,亞裏沙還在星艦裏。”

“我根本就沒看清!”加耶爾瞪着他,“雄蟲又沒有雌蟲那樣好的視力!”

“你原本說的是‘誰知道他是不是偷偷把那名雄蟲放了’。”菲德耐心解釋,“所以沒看清也沒關系,你只要知道那名雄蟲還在我們的星艦上就夠了。”

“可是!”加耶爾還想反駁。

只是菲德現在已經失去了繼續哄着加耶爾的耐心,他也不是沒有脾氣的,他看着對方,換了一個話題:“我聽說你在食堂裏對我們的蟲族出言不遜,這是真的嗎?”

加耶爾想也沒想:“怎麽可能?!”

他什麽時候對星盜出言不遜了,他怎麽自己都不記得?

“很多星盜都看見了,”菲德臉上的笑意都因為加耶爾想也不想的否認淡了點,他出聲提醒,“是個粉發蟲族。”

加耶爾還是用一種‘你在說什麽’的眼神看着他:“我從來沒有對誰出言不遜過。”

“算了,”菲德徹底放棄了繼續和對方在這裏浪費時間的打算,“你說得對,是他們說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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