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世界四

世界四

精神海之外的威爾森已經不再是他所熟悉的那個威爾森,而眼前這個的威爾森,無論對他再怎麽忠誠和坦白,也不過是一段軍校時期的記憶的具象化而已。

等到自己從這裏離開後……亞裏沙在心裏想。獲得這段記憶的威爾森會如何看待自己在他精神海所做的這些事情,會惱怒于精神海裏的另一個威爾森居然就那麽無所顧忌地讓自己聽到他的心聲嗎?

亞裏沙光是想一想那個畫面,就覺得自己的心情很愉快。

不動用精神力,單以雌蟲和雄蟲力量的差別,他無法讓威爾森受到重傷,但至少還可以在這些地方惡心一下對方。

不過……

“……我還是不知道你在想什麽。”亞裏沙說,靠着他的雌蟲閉着眼,大概是他摸頭發的動作太輕,威爾森直接靠着他睡着了,“是因為雄蟲和雌蟲身處的環境不同嗎?你想成為我的雌蟲,卻不願意信任我。”

他自問給威爾森的已經足夠多了。

以他們種族律法對雌蟲的苛刻和剝|削,他給威爾森的那些東西足夠讓威爾森被其他雌蟲羨慕,他甚至願意在以後給威爾森一個雌君的位置。

難道這些還不夠嗎?

還不夠讓威爾森對他交付信任嗎?

想到這兒,亞裏沙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氣,他喃喃:“……看來還是要盡快找到加耶爾。”

威爾森在軍校時期就總愛跟在他的身後,因為不願輕易離開他的身邊和對着雄蟲也從來不客氣的性格,威爾森的雄蟲緣和雌蟲緣都不怎麽好。

所以要說在軍校時期最有可能影響威爾森的因素,那大概只有亞裏沙當初決定看好的加耶爾了。哪怕亞裏沙現在再怎麽不想見到加耶爾這個蠢貨,也不得不承認,這家夥可能是他破局的關鍵。

“如果您想知道的就是這件事兒的話,我現在就可以告訴你。”威爾森平靜的、沒有一絲波瀾的聲音忽然在亞裏沙的耳旁響起,如驚雷乍響。

亞裏沙猛地擡頭看他,因為動作太快,脖子甚至發出了‘咔’的一聲:“你是什麽時候醒的?”又把他說的那些話聽進去了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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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開始就沒有睡着,對不起。”那雙金色的、一點兒睡意都沒有的瞳孔此時注視着亞裏沙,“我只是覺得你最近看起來有些不對勁,我想知道為什麽。”

“所以你就靠裝睡來試探我?”亞裏沙現在是真被這種意料之外的展開給氣笑了,“威爾森,你現在可真是——”

“——我沒有別的辦法了!”威爾森扶住了亞裏沙的脖頸,然後他察覺到在自己的掌下,雄蟲的身體有一瞬間的緊繃,就像是警惕他會在這個時候做些什麽似的,“你也沒告訴我,你到底遇到了什麽難題。”

“只要肯告訴我,你遇到了什麽事兒。”威爾森幫亞裏沙按了按脖頸,“我就告訴你加耶爾在什麽地方,好嗎?”

雌蟲句尾帶着幾分懇求意味的‘好嗎?’讓亞裏沙原本因為雌蟲裝睡來試探自己的憤怒都消散了。

也只是猶豫了一會兒,亞裏沙就做好了決定:“我可以告訴你,但你真的做好準備了嗎?”

“我做好準備了。”銀發雌蟲很認真地點了點頭。

盡管面前這個雌蟲不過是精神海裏的一段記憶的承載體,就算亞裏沙随便說些什麽都可以糊弄過去,但亞裏沙并沒有隐瞞的打算——他現在必須得借助這個精神海裏真正的主導者,也就是面前的威爾森的幫助才能找到加耶爾。

他可以隐瞞,但如果對方能察覺出他的隐瞞呢?

亞裏沙很清楚自己的性格,他也清楚自己到時候沒有那麽多耐心重新獲取眼前這只雌蟲的信任,那還不如從一開始就把所有東西都告訴對方。

因此威爾森被迫知道了自己其實是一段記憶的具象化,也被迫知道了外面的那個自己現在已經和星盜合作、并且在戰場上把亞裏沙擄走了的事情。

在他知道這兩件事兒的這瞬間,亞裏沙能夠感覺到整個精神海都震動了一下,他下意識往旁邊看了一眼。

比起亞裏沙的反應,知道自己不過是一段記憶的具象化的雌蟲顯得很冷靜:“所以你是想知道我到底在這段時期經歷了什麽,才會想在這裏找到加耶爾。”

“但因為我潛意識不想讓你和加耶爾見面的原因,你沒辦法憑借自己找到他。”

亞裏沙其實很想跟威爾森說:不,你猜的不對,我并不是因為想知道你在這段時間經歷了什麽才到這裏的。我只是想知道你到底為什麽會那麽做,僅此而已。

但他看着眼前軍校生打扮的威爾森,想起對方對自己毫不隐藏的心聲,最終還是放棄了這個打算:“這麽說也沒錯。”

“嗯,我對加耶爾這家夥真的沒什麽好感。”威爾森不知道面前的亞裏沙想了什麽,他還在盡職盡責的告訴亞裏沙自己對加耶爾的看法,“如果不是因為雄主……你想看好他,省得他做出不利于聯邦的事情,我覺得我可能永遠也不會和這只雄蟲有什麽接觸。”

“看來你真的很讨厭他,難道是因為他曾經在我不知道的時候對你做過什麽?”亞裏沙故意用了一個很有歧義的說法,他想看看威爾森會露出怎麽樣的表情。

果然,就像是聽見了什麽很惡心的事情,威爾森的眉頭直接皺了起來。

在對上亞裏沙的視線後,雌蟲的神情立刻從不耐煩變成了慌亂:“雄……不,我剛才不是在對着你發脾氣,我只是真的很讨厭被拿來和他放在一起,哪怕只是名字。”

“他沒有對我做過什麽。”威爾森強調,“我有和他保持距離。”

他不知道亞裏沙已經看過現實中的那個自己對加耶爾放狠話的模樣,他也忘記亞裏沙之前詢問自己‘覺得加耶爾适不适合做自己的雄主’的時候、自己已經露出過被惡心壞了的神情了。

亞裏沙說這些本來也只是逗威爾森玩兒,比起那個說着任何問題都會回答,卻又不願意回答為什麽把自己擄走的威爾森,這個還在軍校時期的威爾森要有意思多了。而看在對方的反應滿足了自己的期待的份上,亞裏沙刻意忽視了威爾森兩次不小心把‘雄主’這個詞吐出口。

“當然不會。”威爾森這話說得很肯定,但就在說出這句話的下一秒,他看着在自己面前的黑發雄蟲,語氣又開始變得不那麽肯定了,“……不,好像也不一定。”

亞裏沙看着他:“為什麽要說不一定?”以威爾森對加耶爾的排斥,亞裏沙不覺得對方會被加耶爾引誘。

“他如果拿自己來引誘我的話,我肯定不會上當。”威爾森提出了一個全新的可能性,“但如果,加耶爾是拿你來引誘我呢?”

亞裏沙看着威爾森,很想問出一句這算是什麽理由,外面的那個你可是直接把我從戰場上擄走了,但他又莫名覺得這個理由也可以被納入無數的可能性之一。

可是如果整件事兒真有這麽簡單的話,威爾森為什麽不在一開始就告訴自己?

“我們之前已經約定好了,”亞裏沙提醒威爾森,“如果你賺夠了足夠的功勳,我會考慮讓你做我的雌君。”

雖然他當時用到的是‘考慮’這個詞,但他們都很了解亞裏沙的性格:如果威爾森賺夠了足夠的功勳,那亞裏沙的雌君只會是他。所以這個可能性不成立。

“那如果……”但威爾森并沒有亞裏沙說的話放棄,他看着經過談話後終于慢慢放松下來的雄蟲,深吸了一口氣,“如果那個我是想獨占你呢?”

亞裏沙愣住了。

無論想與不想,每個雌蟲和雄蟲的思想都會在蟲族這個社會構造的影響下慢慢改變。而亞裏沙就算對威爾森有那麽一丁點兒的興趣,就算他對其他總會把‘不必那麽努力’挂在嘴上的雌蟲沒那麽多的興趣,也從來沒有想過他們兩個蟲族彼此只有對方的那一天。

就像之前威爾森陷入痛苦時說的那些話那樣,他們怎麽可能真的只有彼此呢?

如果真的那樣做了,他們只會成為蟲族中徹頭徹尾的異類,會被整個蟲族都釘死在恥辱柱上。

在沉默過後,亞裏沙終于重新找回了自己的聲音:“……蟲族的律法規定,一名雄蟲至少要擁有七名雌蟲。”

“所以他才會把你從戰場上擄走。”威爾森說,把另一個自己說成‘他’讓他總覺得有哪裏怪怪的,但他又确實不想被亞裏沙當成‘那個威爾森’,“而且還和星盜合作。”

也就只有星盜,才有可能接受獨占雄蟲這樣離經叛道的想法。

亞裏沙‘騰’的一下站了起來:“帶我去找加耶爾,現在。”

威爾森擡頭看他,也跟着站了起來,高大的雌蟲頓時在雄蟲身上落下了一層陰影,然後陰影蹲了下來,直視着亞裏沙:“雄主,這只是那個我的精神海,對嗎?”

亞裏沙剛想因為這個雄主皺眉,就意識到了威爾森的打算:“你想做什麽?”

威爾森想做什麽?他一直生活在這個世界裏,某天忽然從自己未來的雄主口中得知自己只是個承載了記憶的意識體,甚至不能算個真實存在的蟲族。這也就算了。他未來的雄主看上去還很嫌棄那個真實的自己,而他還得替雄主想對方到底是在想什麽,現在還得帶着亞裏沙去見那個所謂的加耶爾。

“就算去問他,他也只會回答連現在的我也知道的問題。”威爾森對亞裏沙說,“不如直接問我。”

亞裏沙再次聽見了威爾森的心聲。

那是對另一個自己也毫不掩飾的惡意。

——‘那個威爾森不願意告訴你的事情,我可以告訴你。’

亞裏沙盯緊了銀發雌蟲,他好像在這一瞬間回到了得知那個該死的雄蟲死去的時候,那種喜悅感再次席卷了他的大腦,讓他控制不住地渾身戰栗,只想大笑出聲。而這次和之前不一樣,他不需要再去把自己的喜悅藏起來,生怕有蟲族把他給當成異類。

“我提問,你回答。”笑過後,亞裏沙對威爾森說,“有什麽意見嗎?”

“沒有。”威爾森這樣堅定地回答他。

亞裏沙并不客氣,他提出了很多問題。而哪怕只有軍校這個階段的記憶,威爾森也在盡量回答雄蟲提出的各種刁鑽的問題,包括但不僅限于加耶爾和這個時期的自己曾經在私底下讨論過什麽話題。

“一開始我只是想看他能說出什麽樣的話。”威爾森低聲說,“後來漸漸地……”

加耶爾給他帶來了自己寫的書,他明知道那些書和真實的蟲族社會毫無關系,而裏面所謂的‘愛’更是他從沒見過的詞彙。但在把書中的兩個主角替換成自己和亞裏沙後,他還是不可避免的沉湎其中。

書中的兩名蟲族只有彼此,他們收獲的也不是罵聲,永遠都是羨慕的聲音。威爾森不愛看書,一直覺得看這些東西不過是浪費時間,但他從來沒有那麽一刻恨過自己沒有生活在那本書中。

“他一直在努力撺掇我和他在一起,并且還說過,自己是個……潛力……”威爾森皺緊眉頭,努力回想加耶爾說的那個陌生詞彙,“好像是潛力股?”

亞裏沙不明白這個詞彙是什麽意思,但想也知道和他想知道的答案沒有關系:“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

雌蟲點點頭,示意自己準備好了。

“你現在有上過戰場嗎?”亞裏沙問,“有遇到雄蟲沒有經過批準上戰場的情況嗎?”

經過和這個威爾森的讨論,他已經初步确定了對方目前的心态還沒有被改變,充其量也就是對加耶爾勾勒出來的虛假夢境動心的階段。

也就是說,現在的威爾森離變成未來那個會和星盜合作的威爾森,中間還有一個心态變化的距離。

是因為那個戰役嗎?

“當然。”威爾森看着亞裏沙,給出了肯定答案,“不過你說的……雄蟲沒有批準就上戰場的情況,我已經見過不少了,你想問的是哪一個?”

“你——”亞裏沙愣了愣,他上下看了看威爾森身上的服飾,确定那是軍校生才會穿的衣服,“什麽意思?你現在就已經參加過很多戰役了?!”

“雄蟲在軍校期間需要撫慰那些從戰場上下來的雌蟲的精神海,”威爾森看着亞裏沙,忽然意識到了什麽,“而雌蟲在軍校時期的義務則是抽出課餘時間服|役。”

“你之前為什麽從來沒告訴我?!”亞裏沙湊到威爾森的跟前,按住他的肩膀,“你剛才說那種情況已經見過了不少了,這是什麽意思?”

他本以為威爾森是因為那次的戰場而改變了想法,但威爾森卻告訴他,自己已經見過不少雄蟲沒經過批準就上戰場的情況了?

“有雄蟲參與的戰役,一般都是和帝國搶奪資源。因為同為蟲族的緣故,哪怕雄蟲最後被抓,也不會經受太多的折磨,頂多就是被殺死。”威爾森被亞裏沙的忽然湊近給吓了一大跳,他一邊慶幸自己的膚色看不出來紅暈,一邊繼續跟雄蟲解釋,“而沒有雄蟲參與的戰役,一般都涉及到了搶奪異族的生存資源。”

和帝國搶奪生存資源,被俘虜的雄蟲還能有個痛快的死法。但如果是和異族搶奪生存資源,那被折磨到死都算是最輕松的死法了。

“……為什麽我從來都不知道這些?”亞裏沙問。

他以為自己勤加鍛煉的話就能達到和低階雌蟲的水平,他以為考進了軍校就能證明自己擺脫了蟲族給于雄蟲的‘特權’,原來他從來都沒有成功過。

原來不止雌蟲生活在‘雄蟲的權利’的陰影下,雄蟲也同樣生活在‘雄蟲的權利’的陰影下。

“因為這是只有雌蟲才會簽署的保密協議。”威爾森感覺到亞裏沙身體的顫抖,他試探性的抱住了對方,“……我大概能理解他為什麽會向你隐瞞這些了,雄主。”

他忽然開始後悔替亞裏沙分析這些東西了,也是在這個瞬間,他意識到了那個自己确實還是自己。

“你從來都沒告訴過我這些,威爾森。”亞裏沙嘶啞的聲音響了起來,“……這算什麽?你是想讓我在知道這些後感謝你嗎?”

感謝你讓我做了那麽久的夢,感謝你讓我以為自己已經成功擺脫了身上的枷鎖?開什麽玩笑!

“我只是不想讓你不開心。”而威爾森回答他,“什麽都不算,我也從來不想讓你因為這些感謝我,這只能算是我的一點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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