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世界四

世界四

如果亞裏沙能像在威爾森的精神海中那樣聽見威爾森的心聲,那他大概就能解答威爾森的困惑。

但他現在只能看見威爾森眼睛裏的不快,而威爾森沒有說出來……所以亞裏沙決定當做自己什麽都沒看出來。

“我已經答應了他的請求。”亞裏沙沒對威爾森說的‘我們就是同一個蟲族’發表什麽看法,“會把他和你看成兩個不同的蟲族。”

威爾森知道亞裏沙這話的意思就是拒絕了,他深吸了一口氣,明智地換了一個話題:“現在你有什麽想問我的嗎?”

“還是和之前一樣,除了那個問題,其餘的都可以問嗎?”亞裏沙說這話的時候藏青色的瞳孔裏還帶着笑意,擺明了是在故意找茬。

“……都可以問我。”威爾森說完這句話,接着他看了一眼雄蟲,又語速極快地補充,“包括軍校之外的事情。”

亞裏沙哼了一聲,這次笑意淡了不少:“我現在沒那麽多問題了,我只想知道,你真的想看到那些低階雌蟲暴動嗎?”

“我不想,但我……也沒有辦法。”威爾森回答。

“——什麽意思?”亞裏沙為這句話隐藏的意思皺了皺眉。

威爾森看向大門的位置,他張開了自己的骨翼,将雄蟲和自己一起罩在裏面。

骨翼除了可以起到在戰場上把敵國的戰士攔腰斬斷的作用,同樣也可以起到隔音的效果。只是雄蟲對雌蟲的骨翼從來都不感興趣,很少會知道這些。

亞裏沙盯着頭頂黑色的甚至還泛着光澤的骨翼,沒有說話。他對雌蟲生來就擁有的骨翼和蟲甲、這種被大多雄蟲恐懼的東西,只覺得充滿了向往。

這在他眼裏等同于力量的象征。

看着逐漸合攏把他們的身體完全罩住的骨翼,亞裏沙忽然就想起了自己在被威爾森擄走的時候因為憤怒所發出的‘折斷對方的骨翼,打斷對方身上的每一寸骨頭’的發言。

亞裏沙莫名就覺得有點兒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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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現在總算是邁過了光是和對方說話都會覺得不舒服的階段,至少能夠坐下來好好談一談了——雖然他還是為威爾森不打一聲招呼就把自己擄走的行為感到生氣。

但至少已經沒有最開始的時候那麽生氣了。

“我和星盜約定好,他們負責幫我抵擋聯邦和帝國的追擊,最後帶我們去沒有蟲族生存的星系。”威爾森說,“而作為交換,我會在此之前為他們找來六個星系的重要資源。”

“你瘋了吧?”聽到‘六個星系’這個詞,亞裏沙都完全愣住了,“星系內的恒星數量少則上千萬、多則數千億,你要找多久?”

“是重要資源,”威爾森輕聲說,“并不是全部的資源。”

至少和在戰場上賺夠功勳卻只能成為對方的雌蟲之一相比,星盜能幫助他和亞裏沙擺脫蟲族這數萬年的規矩的桎梏。

亞裏沙不明白威爾森為什麽會做到這個地步,如果說這只是本能驅使,那這本能的力量未免也太過強大,強大到能夠讓威爾森做到這樣的程度。

“原本的約定是這樣的,但加耶爾……”威爾森說到這裏的時候想起了什麽,皺了皺眉,“他在某些……不正規的平臺發布了自己的作品,因此吸引了不少覺得生活在那個社會才能夠快樂的低階雌蟲。”

“而星盜通過對我的背景調查,發現這個總愛把‘公平’挂在嘴上的蟲族異類就是我的同級生。所以他們告訴我,如果能夠把對方也拉進我們的陣營,就可以把和我原本約定的六個星系的資源減到一個星系的資源。”威爾森繼續說着,“我拒絕了,但他們還是通過另外的手段找上了他。”

星盜的作風本來就是這樣。亞裏沙在心裏想。毫無顧忌,也不在乎和自己合作的蟲族怎樣想,不達到自己的目的就絕不罷休。

如果不是因為他們做事兒太過分,以蟲族喜歡戰鬥且崇尚力量的本性,怎麽也不至于把星盜當成重點關照對象。

至于那六個星系的資源……

亞裏沙忽然想起當初威爾森跟自己提到的那個‘現在只剩五個了’,那句話原來是這個意思嗎?

如果沒記錯的話,威爾森當初只去了幾天,星系中的重要資源是這麽簡單就能得到的東西嗎?

“我不知道他們最終到底和加耶爾達成了什麽交易。”威爾森不知道亞裏沙在想什麽。他看着亞裏沙,由于蟲族的生物特性,雌蟲金色的瞳孔就好似在黑暗中發光,“加耶爾告訴我,那些星盜說可以讓他的書發揮巨大的作用,所以他來了。”

其實那句話裏還有個依賴意味很足的‘因為有你在這裏’,但威爾森不打算告訴亞裏沙。

如果他也對加耶爾有那方面的心思,他會覺得加耶爾的這句話很不錯。但問題就在于,他對加耶爾完全沒有那方面的心思,也沒有做過任何暗示。

加耶爾一直覺得自己是和大多雄蟲不同的那一類雄蟲。

而作為雌蟲,威爾森只覺得加耶爾對這個認知完全是錯誤的。

比起那種喜歡雌蟲踩在地上的雄蟲,這種覺得給對方一點甜頭、對方就一定會感激涕零的雄蟲,分明要比前者惡心多了。

前者的惡意至少還是實打實的、能夠被看見的東西。而後者的惡意就是粘稠的、一旦沾上就甩不掉的東西。

“後來我從星盜們的口中知曉,他們打算在聯邦和帝國中放一把火。讓那些從來沒見過高階雄蟲的低階雌蟲借你在戰場上被擄走的事情發起暴動。畢竟在星盜看來,沒有什麽比攪亂原本平靜的局勢更讓他們開心了。”

“這就是事情的全部了。”威爾森做最後的總結。

“所以……”亞裏沙本想說點兒什麽,但很快他就想起了一件事兒,朝威爾森又抛出了一個問題,“等等……所以這一切只是因為加耶爾寫的書嗎?”

他也看過那種書,甚至留下了一堆‘建議作者了解一下蟲族的基本構造再來寫作’的評價,但是那種書應該沒有這麽強大的力量吧?

“低階雌蟲的使命就是作為蟲族的消耗品去為種族用一生戰鬥,抱着可能有一天會得到雄蟲的撫慰的期待在精神暴動中死去。所以就算明知道那本書勾勒出的只是虛幻,和他們的生活永遠都搭不上邊,他們也會靠這些來麻痹自己的精神。”威爾森對亞裏沙解釋,“他們已經是最不穩定的狀态了,只需要再在上面加一點火星,就能引發爆炸。”

從嚴格意義上來說,這件事兒和加耶爾的書沒關系。

因為就算沒有加耶爾的書,這些低階雌蟲也會在某一天因為一些小事兒而暴動,這不過是時間長短的問題。

亞裏沙捂住了自己的眼睛:“你之前說過,他們可以拿這件事兒做由頭,因為他們完全有資格抗議。”

在蟲族社會中的占比70%并不意味着雌蟲的生活就好過到哪兒去了。

中階的還稍微好點兒,因為比起低階雌蟲,他們在一生中至少能有幸遇到一只雄蟲,只是很有可能是‘只能看不能吃’的狀态。而高階雌蟲,只是離雄蟲的距離要比前兩者更近一些而已。

“是的。”提到這個,威爾森就不可避免的想到雄蟲說的那句‘不要讓我為了曾經想要把你收作雌君而感到後悔’,他努力把自己從那個狀态裏拽出來,回答了亞裏沙的問題,“我确實這麽說過。”

“我也覺得他們有資格抗議,”亞裏沙說着,擡起了頭,“但他們絕不該在抗議後就死去。”

就像他之前聽威爾森說起的那件事的第一反應一樣:戰士最後應該死在戰場上。

就算是離開這裏去到沒什麽蟲族在的荒星,也比在抗議後就死去要好多了。想到這裏,亞裏沙忍不住皺了皺眉頭:所以星盜是這個打算嗎?

在抗議過後,這些低階雌蟲要麽和帝國或聯邦戰鬥,要麽選擇投靠星盜,要麽就精神暴動死亡。

但如果,他自以為是的替這些可能會覺得抗議後去死要更好的雌蟲做選擇,那他是不是就變成了自己原先讨厭的那種蟲族?他在威爾森的精神海的時候明明和對方說過,自己很讨厭對方那種自以為是為自己好的行為。

“……你是說你說過的那句‘然後就因為精神暴動死去’嗎?”威爾森看着亞裏沙,明明他才從之前的狀态脫離出來,現在就因為亞裏沙的這句話而不受控制地吐出了一句,“所以你那句話的後半句到底是什麽意思?”

到底什麽叫‘曾經’?

“嗯?”亞裏沙看了眼威爾森,從‘有沒有什麽辦法讓我知道這些雌蟲的想法’的想法中掙脫,“你剛剛說什麽?”

“我說……什麽叫做曾經把我當成雌君?”威爾森也知道現在這個時候跟亞裏沙提這些會讓自己顯得像個分不清輕重的白癡,但他實在控制不住,“現在的我難道就不是了嗎?”

在和精神海裏的那個自己的記憶融合了之後,他也意識到了亞裏沙真正憤怒的點到底是什麽。

他當初希望成為亞裏沙的雌君就是因為對方身上那種韌勁兒和生機的力量足夠吸引他,選擇隐瞞這些則是精神海裏亞裏沙提到的那樣——覺得跟‘想獨占亞裏沙’這樣大膽的想法被亞裏沙知道比起來,自己更能接受亞裏沙因為什麽都不知道而對他産生的不快情緒。

但事實就像亞裏沙提到的那樣,亞裏沙因為他的隐瞞而選擇自己找到了答案,又因為這件事看上去是‘他在為亞裏沙好’而對着他發不出火來。

“我以為你比起這些,會更想知道要怎麽才能解決這些低階雌蟲的問題。”亞裏沙看着威爾森,有點兒驚訝,但似乎又不是很驚訝——畢竟在精神海裏,他就被迫知道了威爾森的本性了。

“我說過的,我有私心。”威爾森嘆了口氣,說到後半句的時候莫名的有些難以啓齒,“我之前只想過他們在精神暴動之前至少宣洩一下自己的憤怒,而且……”

雌蟲的聲音難得的低,如果不是因為他們離得夠近,亞裏沙可能都聽不清他說了什麽:“而且我也沒想到……你在知道這些後,還是沒有對我生氣。”

他也不是真的希望這些低階雌蟲發洩過後就去死,他只是沒有想過亞裏沙在知道整件事兒後,會選擇坐下來跟他好好分析這些。

在他最壞的想象裏,亞裏沙可能會因為不堪受辱,選擇一頭撞死在他面前。盡管威爾森知道亞裏沙和那些雄蟲不一樣,從來都不會那麽輕易的認輸。

“誰說我沒有生氣了?”亞裏沙立馬問,“我不是說過我要和你算賬嗎?”

“怎麽算賬?”威爾森沒有害怕,反倒有點兒興奮,從他立馬問出後半句就看得出來,“算賬後能讓我重新做你的雌君嗎?”

“怎麽算賬……”亞裏沙沒有回答這個問題,他只是一邊說一邊轉頭看向了遮住自己和威爾森的骨翼,“……雌蟲的忍耐力和恢複力都很強,對吧?”

威爾森也想到了什麽,他把巨大的骨翼從他們倆的頭頂上方移開了,但并沒有收回來:“是的。”

作為一個不算很了解雌蟲身體構造的雄蟲,亞裏沙現在正在很有求知欲望的問着威爾森:“折斷後短時間能恢複原狀嗎?”

“稍微有點兒難。”威爾森中規中矩地回答,就好像根本不知道他們的對話意味着自己接下來要經歷什麽似的,“如果不通過治療艙治療,而是等待它自己複原,可能會出現短時間收不回來的情況。”

“那就好。”亞裏沙臉上露出了一個笑容,“我要的就是這樣的效果。”

……

“大概是因為低階雌蟲暴動了的原因,”虎背熊腰的雌蟲正在跟自家老大彙報最近的事情,“所以聯邦那邊沒有再派出蟲族追擊我們。”

“好極了。”菲德笑眯眯地打了個響指,“帝國那邊呢?”

“帝國那邊也有一定數量的低階雌蟲暴動,”彙報的雌蟲撓了撓臉,“但是——”

“但是什麽?”菲德笑着說,“沒什麽大不了的,你說就是了。”

“不知道為什麽,他們在知道聯邦的低階雌蟲也發起暴動後,向聯邦發出了合作的請求。”那雌蟲小聲說,“這和我們一開始的計劃不符。”

菲德沒有說話。

聯邦和帝國在這數萬年間已經經過了數萬次的交鋒,向來是這個一旦遇上事兒,另一個必定要沖過去再補一腳的關系。他還以為這次帝國肯定也會補上一腳,沒想到帝國卻向聯邦提出了合作。

……為什麽?

難道其中又出了什麽新的變故嗎?

但不管新的變故是什麽,他也要把這個計劃繼續推下去——畢竟他們已經很久沒見過同類的血了。

在一陣讓蟲族感到窒息的沉默後,菲德終于再次開口:“威爾森呢?他也是時候去其他星系了。”

威爾森不會就因為第一次就僥幸帶回了他們約定好的資源之一,就覺得這之後的資源也同樣很好獲得了吧?

“……呃。”那個彙報的雌蟲像是忽然想起什麽,整張臉都皺成了一團,“那個……”

“說!”菲德一拍桌子,面前的桌子立馬碎成了沫。

“他說自己現在需要靜養!”雌蟲一個激靈,用極快的語氣說,“因為他的骨翼都被那個雄蟲給折斷了!”

菲德盯着眼前的雌蟲,怒極反笑:“我們星艦上不是有醫療艙嗎?!”

雌蟲覺得和這個狀态的老大對上視線的痛苦簡直不亞于被二十個高階雌蟲用威壓壓在地上,所以他選擇閉上了自己的眼睛:“那個,我也問過他有醫療艙為什麽不用……”

“……他當時……是這麽回答的……”

‘我的雄主不許我用醫療艙治療。’

‘他要我記住疼痛的感覺,以免以後再犯同樣的錯。’威爾森朝着向自己提問的星盜擠出一個微笑。只是對于已經見慣了他面無表情狀态的星盜們來說,他這個微笑的威力不亞于某種殺傷力極強的武器,‘如果你也有雄主的話,你應該是懂我現在的感受的吧?’

——更別提他被折斷的骨翼現在還在不住地往下滴血。

‘我怎麽能違背他的命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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