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孰敵孰友
孰敵孰友
淮國□□帝酷愛冰嬉,不僅動工萬人浩浩湯湯的興建了全國最大的冰場,而且還創辦了專門學習冰嬉技巧的“冰禮司”,用以選拔善冰嬉的能士。
此後歷代皇帝一經登基,便紛紛對冰場進行修繕,并在正月初一那日,攜宮妃、皇親和二品以上的大臣一同前去觀賞這盛大的“冰嬉會宴”。
祝太傅雖鮮少上朝,可他的職位卻非空銜,而嘉平長公主作為弘景帝的姑母,更是一早便吩咐下人套好馬車,夫婦倆攜伴前去。
祝太傅着人拿了件披風,輕輕蓋在長公主身上,“天涼,夫人莫要凍着。”
今年的雪似乎很是長情,接連下了七日也不見停歇。
長公主攏了攏衣服,“聽說雲州比南安還要冷,不知晏兒此時如何了?”她伸手接了片雪花,“堯兒也不知往家裏寫封信,何時回來也不說。”
手指的溫度容不下孤零零的雪花,她望着指尖那顆小小的水珠,嘆氣道,“真是一個比一個不讓人省心啊。”
話音剛落,旁邊傳來一道輕快的女聲,“母親若是再這般擔憂,怕是不久便三千銀絲霜滿頭了。”
長公主微怔。
女子疾步走過來,笑着福了福,“父親母親萬安。”
祝太傅點點頭,“去扶你母親上馬車吧。”
“慢着,你今日的這身裝扮……”長公主認真地打量着她,“要是讓人撞見,還以為祝家又多了個三郎呢。”
這女子一身墨色騎裝,長發高高束起,從背後看去……倒真像京城哪戶人家的俏兒郎。
“若真是那樣,母親可不就又多了個兒媳?”女子笑起來時,雙頰嵌着兩顆小小的梨渦,眼睛也彎彎的像鈎月。
長公主失笑,柔聲哄着她道,“聽話,回去換身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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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吩咐着女子身旁的侍女,“荷葉,給三小姐換上那件月白暗花木蘭織錦裙,前幾日太皇太後賜了套珠花步搖,也一并給小姐梳妝戴上。”
聽聞此話,這位被稱作“三小姐”的女子二話不說拔腿便往外走,似乎很想快些離開這片是非地。
“英兒!”長公主厲聲喊住她,“南安城裏無論哪家大戶小姐不都是穿紅着綠、淡妝輕抹的,怎就你偏偏像個野小子一樣?”
祝英苦着臉,拽着長公主的衣袖懇求着,“娘……”
“過幾個月你就要嫁人了,以後成了人家的媳婦,難不成還是這樣的裝扮?”長公主苦口婆心道,“那是會被人笑話的,就連你夫家也面上無光啊。”
祝英撇撇嘴,“既然面上無光,那不如就退了這門親事吧,反正我也不想嫁,就讓我一輩子待家裏吧。”
“胡說!”長公主臉一沉,“女子怎能一輩子不嫁人呢?”
“……”祝英無奈,她自知說不過母親,很識趣地不再言語了。
為了防止她偷摸跑出去,長公主喊着跟在自己身邊的衛嬷嬷,“去幫小姐梳洗打扮,今日宴會人多,萬萬不可失了禮數,辱沒了祝家的門風。”
看着祝英不情不願離去的背影,長公主不免一陣頭疼,“你說她這樣,我怎麽放心把她嫁出去啊。”
祝太傅攬着她的肩,“兒女自有他們的福氣,夫人寬寬心吧。”
長公主回頭瞪了他一眼,“都是你把英兒教成這個樣子,整天舞槍弄劍的,哪有一點兒大家閨秀的做派。”
“好好好,都怪我。”祝太傅苦笑,“可你至少不用擔心英兒在外受到欺負了,也算是一件幸事吧。”
長公主抱緊暖爐,嗔道,“你總有大道理。”
嘉平長公主尚在閨中時,就常常聽人議論當時還是龍虎将軍的祝父,不禁被他勇猛的事跡所吸引,甚至還悄悄派貼身宮女去外面打聽,将民間流傳的故事講與自己聽。
不久,她在一次慶功會上見到了英姿飒爽的祝父,于是芳心暗許。恰巧她的父皇元和帝很是欣賞祝父,于是當即在宴會上為兩人賜婚。
婚後兩人是琴瑟和鳴,舉案齊眉。三年後,祝家長子祝晏誕生;此後又過了四年,祝無喚也随之誕生。
後來,祝家終于得了一個女兒,可惜孩子兩歲時忽染重病,當晚就不幸夭折了。祝父心疼長公主,向禮部遞交了一個月的請假折子,終日陪在她身邊。
或許是老天垂憐,在弘景四年時,長公主如願又生了個女兒,取名英。寓意是希望她如父兄一般飒爽睿智,英華沉浮,洋溢八區。
不知是不是應了這個名字,祝英從小就不喜歡女紅,如今已十六歲,卻只能勉勉強強繡出個荷包。
她最愛的則是跟着父親和兩位兄長去演武場,一套劍術耍的是行雲流水,就連久經沙場的武将們都紛紛誇贊:祝家小女,巾帼不讓須眉。
……
門外的小厮匆匆跑來,“老爺,長公主,刑科都給事中裴大人求見。”
長公主先是一怔,“他來做什麽?”
“他說有事要見二公子,奴告知了二公子不在府上,他便說……”小厮悄悄擡頭看着兩人的臉色,“他說要來給老爺、長公主請安。”
祝太傅皺眉,“那就請他來正廳吧。”
小厮應下後,長公主不解問道,“我聽說裴桑最近在查內監竊聽案,難不成這事和堯兒有關?”
祝太傅搖搖頭,“此事我雖有所耳聞,然不曉其中內情,還是看他怎麽說吧。”
說話期間,小厮引着裴桑緩緩朝正廳走來。
裴桑遠遠見到兩人,很是恭敬地作揖問好,“太傅大人、長公主殿下。”
“裴大人不必多禮。”祝太傅指了旁邊的椅子,“大人請坐。”
“謝過太傅。”
侍女默默端上來茶,長公主接過茶盞,“這是年前陛下派人從椒赫國采購來的梅茶,陛下為彰仁孝,便送了一些與太皇太後。”
“可太皇太後嫌這茶太苦,于是就悉數贈與了我。裴大人若是不嫌棄,不妨嘗嘗看?”
椒赫國本是淮國西南的一個窮困小國,因種植并出售茶葉和花椒,逐漸富庶了起來。淮國建立初始,椒赫國便遣使臣前來商定貿易往來。
弘景帝素來喜愛品茶,而他所鐘愛的是椒赫國最上乘的梅茶,這種茶葉聞上去似有一種梅花的幽香,而且據說還能治百病。
不過價格卻極其可觀,一兩便值百金,這就讓許多嗜茶如命的士子們暗自垂淚,私下裏紛紛以品嘗到梅茶為崇高理想。
裴桑心中激動不已,他淺淺抿了一小口,眼中泛起驚喜之色,“果然如外界所說帶有梅花之香。”
他細細品味着,“這茶清新甘冽,不知長公主可是用雪水烹之?”
長公主微微一笑,“裴大人慧智。”
“晚輩今日能品到此茶,真是三生之幸。”裴桑站起來又行了一禮,“多謝長公主殿下。”
“無妨。”長公主放下茶盞,對着祝太傅道,“後院還有些事情要處理,我過去看看。”
祝太傅點點頭,“夫人辛苦了。”
待長公主走後,祝太傅又恢複了平日不茍言笑的模樣,他望着裴桑,“大人今日前來,恐怕不僅是來問安品茶這般簡單吧?”
裴桑放下茶盞的手微微一頓,便有幾滴茶水濺了出來,他不急不慢的擦淨後才出聲言道,“太傅多慮了,晚輩此行只是來找祝二公子。”
“可巧二公子不在府上,不過出于禮節,晚輩也理應進來問個安。”
祝太傅冷笑一聲,“老夫為官幾十載,見過形形色色的人,誰的話是真是假,一眼即可分辨出來。”
“……那太傅可分得清孰敵孰友嗎?”裴桑不卑不亢回應道。
雖然兩人不再言語,可雙方的目光卻在空中不斷交鋒,以至于場面一度有些失控。直到一道溫潤又熟悉的聲音從門外傳近廳內,才終于打破了這劍拔弩張的情勢。
“看來我回來的不是時候啊?”
祝無喚倚着門框,似笑非笑的望着屋裏的兩人。
他踱步走進正廳,路過裴桑時狠狠的瞪了他一眼,然後立刻收起所有的表情,恭順對祝太傅道,“孩兒剛從那邊回來,便匆匆回家先來拜見雙親。”
“……不過怎麽瞧着父親的臉色不太好呢?”
祝太傅沒好氣的回道,“你母親一直記挂着你,不曾想你居然連封信也不願回,可見是白疼你了。”
祝無喚見他閉口不談剛才與裴桑的冷戰,于是也不再追問,“那孩兒這就去和母親請罪,還希望父親大人能幫着孩兒說幾句好話,好讓母親快些原諒我。”
“罷了,你還是先處理好自己的事情吧。”祝太傅看了眼一旁的裴桑,“不過盡量快些,半刻鐘後要一起前去皇宮。”
說罷,他甩袖離去。
見到祝太傅離開,祝無喚長長舒了一口氣,而後對着仍在喝茶的裴桑道,“走吧,裴大人?”
裴桑回味着梅茶,“這下我可以和那群士子們好好炫耀一番了。”
祝無喚淡淡看着他,“你要是真喜歡,我可以讓人給你包一點回去。”
“哎可別。”裴桑連連擺手,“這淮國之內,除了陛下、太後和太皇太後,誰還敢喝這茶。”
“我要是把它帶回家,萬一被別人知道了,搞不好我們全家都得被牽連。”
他依依不舍的看着茶葉殘渣,“普天之下,也就只有你們祝家得此殊榮咯。”
祝無喚蹙眉,“你堂堂一個都給事中,整天監察着刑部的大小官吏,怎麽自己說話卻這般不謹慎?”
這話若是被不懷好意的人聽去了,若告到了禦前,縱使弘景帝面上不在意,可難免心裏落下不悅。
“這不是只有你我二人嗎。”裴桑站起身來,“行吧,這次是我錯了,以後再也不說了。”
祝無喚無奈嘆氣,“我沒怨你,只是這府上看似風平浪靜,可誰又能知道哪裏安插了眼線?”
“陛下雖對我們信任,可再怎麽安心也架不住奸臣挑唆。”祝無喚低聲道,“還是謹言慎行為妙。”
裴桑點點頭,“知道了。”
他跟着祝無喚往書房走去,“對了,我昨天白天就給你寫信寄過去了,按理昨晚肯定能到了,你怎麽今日才回來?”
祝無喚收緊領口,以免風大加重病情,“昨晚毒發了,沒去拿信,今早才……”
還沒說完,裴桑立刻拉住了他,“什麽?你不是前段時間剛發作過一次嗎,這……這兩次的時間間隔也太短了吧。”
祝無喚垂眸,“是啊,估計是最近下雪,身體又受了風寒的緣故吧。”
裴桑擔憂地望着他,“我看你還是去找那藥王重新診治一下吧,說不定這麽多年過去,他老人家或許找到了能根治的方子呢?”
祝無喚失笑,“不會了,他曾和我說過,這毒即便是號為醫神的保生大帝來診,也是無計可施了。”
裴桑神情落寞,然後又像是想到了什麽,突然問道,“所以昨晚是那家夥照顧你的?”
他指的自然是秦子邺。
祝無喚微怔,“是啊,不然呢?”
“就他?”裴桑臉上露出不相信來,“那吊兒郎當、不務正業的幼稚小皮猴子能照顧你?”
祝無喚:……提問,這句話體現出裴桑對秦子邺的何種感情?
“你對他的偏見也太大了吧,裴大人?”
祝無喚扶額,“他今年十八歲,在他們國家已經是成年人了,不再是你印象中調皮搗亂的小孩子了。”
不過這一點兩人倒還挺像,都喜歡互相損對方。
“可……”裴桑欲言又止,想了想最後還是說了出來,“他比你小九歲,你不覺得在養孩子嗎?”
他掰着手指算道,“從他小時候不愛吃飯,到和朋友瘋玩不回家,後來學習不認真考試考零分……這些都得你去管着他。”
“我感覺你就像是大齡單身老父親帶着一個不聽話的混小子,那句話怎麽說來着……”
他回憶着從前看過的話本,“……我的心上人一開始被我親手帶大,後來成為了我的夫君?”
祝無喚:???
他忍不住重重的敲響裴桑的腦殼,“你沒事吧?能不能看些正經的書啊?我覺得很有必要向陛下提議禁止在市面流通話本書籍了。”
“別介啊,這些書多有意思啊,要是禁掉了百姓們該少了多少樂趣啊。”
祝無喚氣極了,伸手又想去打他,“你要是再這麽說,以後就別登我祝家的門了,咱倆也就斷了來往吧。”
結果裴桑縮縮腦袋避開了,“那祝太傅絕對非常樂意見此場景出現。”
他補充道,“他最看不慣你和我待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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