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馬失前蹄

馬失前蹄

祝太傅年輕時魯莽且不善言辭,換句話說就是忠厚老實但沒心眼兒,因此經常說話得罪了人也不自知。

後來他和同僚去飯館喝酒時,醉意上頭,也不知道怎麽想的就吐槽了陛下派他去鎮守邊關,不能在京陪伴妻兒。

說者無心聽者卻有意,這話被隔壁的一個朝廷官兒聽了去,随即立刻回禀元和帝。

皇帝大怒,不僅當衆杖責他二十軍棍,并且沒收了軍權,關家裏禁閉半年。

而這個上報的人就是被祝父調侃過的、滿心怨憤的、裴桑的爹。

自此之後,兩個爹的梁子算是結了下來。

祝父卧床在家數日,不僅痛定思痛戒掉了喝酒的毛病,而且出了禁閉後去拜了南安城裏最有威望的老夫子,學習為人處世的之道。

慢慢地,他也學會了将所有的心思壓在心底,逢人只說三分話。在教導子女時,也會以自己為例,和他們強調少言多行、不要嘴賤。

或許這也是他看不慣秦子邺的其中之一個的原因吧,畢竟這小子不僅是嘴賤了,做事兒也是随心所欲,頗有他當年愣頭青的感覺,将來勢必會闖下大禍。

他教育三個孩子們不要過多涉及朝堂,只願他們能安分守己,平安做到退休即可。但這話只有祝晏一個人聽進去了。

祝英打小就成了南安城裏有名的“混混頭子”,身後有一群忠實她的馬仔,成天在城裏大搖大擺,打着替天行道的名義教訓那些不安分的小偷。

長大之後又去郊外找些強盜練手,打贏了就把他們送去衙門,輸了的話便去校場繼續深造。

如果說祝英是小打小鬧不成氣候,那祝無喚做的事可是将整個祝家的命脈搭在細線之上,稍有不慎便淪為滿門抄斬。

弘景帝為太子之時,先是拜了祝父為師傅,後來先帝又選了祝晏作為他的伴讀,而嘉平長公主還是他的親姑母。

可以說,祝家就是弘景帝最信任的依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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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自祝父辭去太傅,祝晏又被遣派去往雲州駐守,原來的次輔韓笠便順勢坐上了首輔,他的門生衆多,朝廷之中也多有他的勢力,弘景帝日漸不安,在朝中尋求着盟友。

而祝無喚就是弘景帝最先拉攏的對象。

事實是,即便皇帝不主動尋他,祝無喚也會忠實地維護着皇帝,甘願做他的馬前卒。

在弘景帝的扶持下,祝無喚也漸漸的有了自己的隊伍,他們全都是效忠于皇帝的不二之選,裴桑也就是在這個時候一步步成為了祝無喚的摯友。

可裴桑都給事中的身份和他爹做過的事情,終是給了祝太傅不好的回憶。他明裏暗裏告誡祝無喚少與其來往,可祝無喚卻說他小題大做。

最後在一次吃飯時,祝太傅吹胡子瞪眼,“你這孩子就是天生來氣我的,先是秦子邺,後來又是裴桑,我和你說的話你怎麽就是不聽呢!非要撞回南牆、磕個頭破血流才悔悟嗎?”

“我看,就是裴桑把你帶偏了,他成天監視着別人,心不知道有多髒呢。”說罷,他摔了筷子便離席了。

祝無喚眼底無任何波瀾,似乎剛才祝太傅撒的怒火不是對着他。

祝英不放心的戳了戳他的手肘,擔憂的望着他。

祝無喚放下碗筷,輕輕揉了揉妹妹的腦袋,“不用擔心我,好好吃飯。”

後來,祝無喚去了書房,和祝太傅交談一夜。最後的成效是祝太傅不再對裴桑抱有那麽大的敵意了,但總歸還是看不慣,時常斜着眼瞅他。

裴桑裝看不見,私下卻越來越纏着祝無喚,兩人經常結伴而行,形影不離。

……于是祝太傅的頭痛加劇了。

-

祝無喚引着裴桑進了書房,謹慎的将所有門窗全部關上,這才詢問裴桑道,“別貧嘴了,那內監到底怎麽死的,查出來了嗎?”

“我辦事你放心。”裴桑從懷裏取出一張紙,“這是仵作寫的驗屍單,你自己看看吧。”

祝無喚接過驗屍單,不禁吐槽一句,“還放心?那這事兒你可辦妥了?”

裴桑撓撓頭,“你這話說的,馬都還有失蹄的時候呢。”

祝無喚不與他鬥嘴,展開紙張看了起來。

內監竊聽案發生于七日前,當時祝無喚正在順明殿與弘景帝議事,出門時意外撞見了這個叫做“小應子”的內監在門外灑掃廊下,并且逐漸靠近弘景帝與大臣交談的窗下。

祝無喚當時便覺得有些不對勁,可他并沒有實質性的證據,于是只好先行作罷。熟知第二日,他又看見了小應子端着茶盞,探頭探腦的打量着殿內。

在秘密禀報弘景帝後,錦衣衛當即将小應子拿下。為了引出幕後之人,祝無喚提議将小應子關進刑部大牢。

面對弘景帝的不解,祝無喚解釋道,“指使內監的幕後之人必不會讓他存活,故而在三司審問前定會想法設法除掉他。”

“不如我們将計就計,一旦殺手出現在大牢,便會被早已暗自埋伏的錦衣衛現場抓獲,剩下的便可以抽絲剝繭一步步探出幕後之人。”

弘景帝想了想,最後同意了祝無喚的計劃,并宣召了裴桑讓其嚴密監視刑部大牢的一舉一動,務必要抓到活口。

為了避免幕後之人警覺,祝無喚按照常理依舊做出警戒的陣勢,并派了三倍人手嚴加看管,引誘那人不得不早些做出行動。

同時,他又擔心若自己在南安城會讓對方投鼠忌器,于是暗暗想着法子如何能暫且離開。正當他苦思冥想時,秦母正好送來了正當的借口。

……

“毒芹?”祝無喚盯着驗屍單上的字跡,“這毒物似乎不太常見。”

裴桑把玩着桌上的玉珠,“仵作說,這毒芹的長相與普通芹菜幾乎相同,若是被拌進了飯菜,通常情況下是看不出來的。”

“中毒之人口唇有血泡,面色發青、皮膚發紅,并且在死前會伴有激烈的身體痙攣。毒發時效沒有固定時間,短則數分鐘,長則可十二個時辰。”

“這內監屬于前者,不然十多個時辰再顯露出來,恐怕下毒的人早就逃之夭夭了。”

祝無喚放下驗屍單,“這下毒之人是牢中送飯的獄卒?”

裴桑點點頭,“這獄卒在食桶裏設置了夾層,在給小應子盛飯之時,将芹菜偷偷換成了毒芹。”

“事成之後他與其他人換了班,喬裝溜出了南安城。可等我們順藤摸瓜找到他時,他已經被人抹了脖子死在了郊外。”

祝無喚皺眉,“現場有發現什麽痕跡嗎?”

裴桑搖搖頭,“仵作查驗了傷口處,符合在高處向下揮刀一擊斃命的特征,且殺人者為左利手。”

“另外,屍體旁邊有着一排馬蹄印,應該是殺手騎馬路過,快而狠的了解了他的性命。”

祝無喚微微颔首,若有所思道,“韓笠近日可有什麽動靜?”

“我正想和你說他呢,”裴桑頓時來了興趣,“雖然韓笠這邊風平浪靜,可他的得意門生何大人昨日倒是來了一次。”

裴桑放下玉珠,轉身又去摸旁邊放着的寶劍。

“……刑部侍郎何譚?”祝無喚問道。

裴桑一把抽出劍身,清脆的聲音回蕩在書房中,他不禁贊嘆道,“啧啧,真是好劍哪。”

祝無喚驚訝望着他,一時失笑,“看來這位何大人是把你惹惱了。”

裴桑将劍收入鞘中,“從前我怎麽沒發現他這麽會裝傻充愣呢?”于是他開始講述何譚做的那些令人血壓無限升高的蠢事。

那日,裴桑在刑部大牢門前見到了何譚,這人笑呵呵的朝他客套道,“裴大人今日沒去江福樓喝酒啊?”

裴桑心裏暗暗罵道:去你個大頭鬼。

可面上仍舊保持着禮貌的微笑,“刑部出了這麽大的事,我自然要來看一看,以便向陛下彙報。”

他話鋒一轉,“聽說大人近日常去雲間閣,這妙音小曲演奏着,怕是把您的骨頭也吹酥了吧,這陛下交代的差事……不知還能否辦好呢。”

何譚面不改色,“你我都是朝中官員,戾氣別那麽重,傷肝傷身。我府上倒是有些藥酒,待會兒我着人送幾壇去裴府,養肝補氣最見效了。”

裴桑:……

一想到此事,裴桑憤憤地對祝無喚道,“接着我去勘察牢內痕跡,這何譚偏偏緊跟着我,但凡我找到些什麽東西他都要過來瞧。完事後他又不屑一顧,稱我找到這些對破案沒有用。”

“後來查到是那個獄卒下毒後,他又裝作驚訝,感嘆自己識人不明,沒有早點看出這獄卒的陰謀詭計。”

“等我将獄卒的屍身帶回來時,他又不敢上前觀看,說自己見不慣殺生,于是在一旁念起了佛經。”

裴桑仰天長嘆,“我的命好苦啊,朝中這麽多都給事中,怎麽偏偏就我被安排去了刑部。”

祝無喚輕笑,從袖中摸了個東西扔給裴桑,“吃點甜的,中和一下你的命數。”

裴桑捏着小包裝,但他看不懂上面的字,“這啥啊?”

“巧克力。”祝無喚給自己也撕了一個,“子邺不知何時放我包袱裏的,味道還不錯,你試試?”

裴桑湊近聞了聞,确實有股甜絲絲的味道,可這顏色……他有些猶豫,“你确定這黑黢黢的東西能好吃?”

祝無喚咬了一小口,“反正毒不死你。”

裴桑翻了個白眼,“你這話說的,聽得我好想揍你一頓。”

他學着祝無喚的樣子咬了一角,細細品味着,“……确實,還不錯。”

祝無喚微微一笑,“六部中韓笠安插親信最多的便是刑部,陛下……是信任你,才對你委以重任。”

又聽到韓笠,裴桑原本被甜食治愈的心情又跌落了下來,“哎,可那又有什麽用?還不是被對方擺了一道,你說這事整的,真是竹籃打水一場空啊。”

祝無喚道,“昨日我已向陛下禀明了此事,聖上雖然沒說什麽,但感覺已經起了怒氣。”

裴桑擔憂望着他,“你等會兒要進宮看冰嬉,怕是陛下見到你回來,定要留你在宮裏訓誡了。”

祝無喚将驗屍單整齊疊好放進衣袖中,“技不如人,陛下若是要責罰,我也心甘情願。”

兩人正說着話,門外傳來小厮的敲門聲,“二公子,老爺和長公主已經準備好了,正在府外等着公子呢。”

祝無喚應了一句,待小厮遠去才低聲對裴桑道,“現在小應子和獄卒皆以殒命,殺手也消失的無影無蹤,這條線算是徹底斷掉了。”

“若是想将韓笠一黨連根撥起,還需要別的契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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