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美人心計
美人心計
之後幾人便開始聊些別的話題,像什麽當年科舉的試題是什麽、寫的什麽內容、在上栗為官遇到的些瑣事、哪個知縣或者官吏又犯了事、哪戶人家還做了傷風敗俗的事……
裴桑鐘愛聽些八卦,哪怕距離十裏外知曉有人吵架,他都得騎馬趕去看,順路再買些瓜子,一直坐到人家吵完離去。
有時候祝無喚拿此事念叨他,“你幹脆別當官了,直接去哪個村口聽唠嗑吧。”
裴桑不以為然,“那些小曲小調我都聽膩了,這個多好,有時候還能看見武打場面。”
他興致勃勃拉着祝無喚道,“你有見過兩個男的互扯頭發、互吐口水嗎?啧啧啧,那身手……若是投兵,絕對是淮國第一勇士。”
“……”
祝無喚不喜歡聽這些,于是邊喝着茶邊想着別的事情。
剛才華蟠激昂慷慨的說辭,看上去真的頗有一副忠君義膽的模樣。只是這好話誰都會說,就連裴桑不也是昧着良心恭維了華蟠幾句?
他還是更相信自己的直覺,眼見為實,若是能去田莊看看那些佃農,或許能夠收獲到些許線索,只是……
祝無喚看着一旁把酒言歡的華蟠。
這人心思缜密且警惕性極高,怕是不好糊弄。
祝無喚微微嘆氣,只希望章華此去打探監牢地形,可以覓得一些有用的信息。
不多時,何譚放下酒盞,打了個嗝後說道,“如今新春之節,我想那去看看那些佃農,正好可以送些糧食和衣物,他們也好歡喜度過這新年。”
祝無喚上下打量着他,心想這人怎麽突然說出這般為民的好話了。
裴桑倒是毫不意外,“何大人此言,倒是和我想到一起了。”他碰了碰祝無喚,“祝大人,你覺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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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無喚垂眸道,“這是利民的好事,本官自然應允。”他看着華蟠,“華大人,可有時間替我等引路啊?”
華蟠一愣,随後立即拱手道,“下官榮幸之至。”他想了想,“不如就去最近的彭員外家吧,他家地廣佃農也多,怕是多少有些應付不來呢。”
祝無喚點點頭,“有勞華大人了。”
……
馬車上,裴桑止不住的頭疼,後來幹脆直接靠在祝無喚的肩膀上,喃喃自語道,“這酒……後勁還真是大啊。”
祝無喚用衣袖掩鼻,滿臉盡是嫌棄,“你也不算算喝了多少,一共三壇,只你一人就喝了一壇半,不頭疼才怪。”
裴桑無力與他掰扯,“等回南安前,我一定得買幾壇回去。”
“還喝?”
“我和你這種不嗜酒的說不到一塊去。”裴桑掰着手指道,“金銀、美酒、看書,是我此生最愛的三大事。”
他頓了頓,而後暈乎乎的望着祝無喚,“對了,還有你。”
祝無喚想也不想直接把他推開了,“有病得治。”
“這麽兇幹嘛。”裴桑伸了個懶腰,“我的意思是你陪我賞景、作詩、閑聊藝術,你想成什麽了?”
祝無喚冷哼一聲,“我想你個豬腦子。”
“嘿,怎麽還罵人呢。”裴桑不樂意了,“我不喜歡你這款的,脾氣又差,還喜歡打人,自從咱倆相識的這些年,你算算我被你單方面毆打了多少次?”
祝無喚輕咳一聲,“沒算過。”
……有嗎?沒有印象啊?祝無喚心裏暗暗想道。
“罷了,你這嬌弱的小身板,打人跟撓癢癢似的,權當我讓着你了。”
裴桑靠在窗邊,深深吸了一口空氣,“不過話說回來了,那小崽子是怎麽受得了你的?我嚴重懷疑他有受虐傾向。”
“……”祝無喚看着窗外,不作聲。
裴桑感嘆道,“不過,你們倆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兩個人都沉浸其中,誰也別說誰。”
“行了,說個正事。”祝無喚清清嗓子,轉移了話題,“剛才席上所說的彭家,你可知他們的由來?”
裴桑一秒鐘正經了起來,“一看你剛才就沒認真聽,那華蟠說了許多他家的事呢。”
不等他回複,裴桑繼續道,“你應該知道鹽引這個東西吧?”
祝無喚點點頭,“這是朝廷給鹽商的販鹽憑證。”
淮國百姓購鹽的合法方式一共有兩種,除了去朝廷規定的鹽埔購鹽,還有另外一種官方授權的民間售賣渠道。
淮國剛建國之時,西境仍然面臨着外族的入侵,為了充盈邊境的糧草,□□便定了一條國策:商人們将糧食運抵邊境,換的運糧證明,也就是鹽引。然後再拿着鹽引去鹽場換鹽,最後去市面銷售。
因此,前線既有充足的糧草,官鹽也得以傾銷。
這群鹽商通過購買官方的鹽、或者運送糧草獲得鹽引的方式,成為官方的民間售鹽渠道,和私自制鹽完全不同。
簡單來說,鹽商要麽給朝廷出錢、要麽出力,故而獲得合法經營權。但私自制鹽、販鹽卻使朝廷得不到任何好處,自然就是違法了。
裴桑一邊回憶一邊說着,“彭家走的就是這條路,并逐漸發家致富,已經成了上栗有名望的鄉紳了。”
祝無喚想了想,“所以上栗的鹽莊……”
“雖說表面上挂着官府的名號,其實就是他開的。”
“知縣不管?”
“管不了。”裴桑嘆氣,“他上面有人。”
“如今這彭家主君彭寒,雖才二十有九,但從商有道,名聲遠揚,頗受敬重。”
祝無喚一怔,緩緩道,“我記得在我剛入仕時認識了一個同僚,他曾和我說過,在他的家鄉,這些商人會廣泛修建學堂,大力資助他們參加科舉。”
“這些成功入仕的學子會傾力回報商人,抱團取暖,官官相護。現在想來,彭家也應該是受到了反哺。”
裴桑點點頭,“确實如此,上栗曾出過一位狀元,而這人……此時就任戶部侍郎。”
“什麽!”祝無喚大吃一驚,若不是尚在馬車裏,恐怕他會直接驚的站起來,活像旱地拔苗了。
很快他便冷靜下來,思索道,“是了,他好像确實是上栗人,是我疏忽了。”
裴桑拍了拍他的肩膀,“所以,咱們這次去彭家,是目前唯一一個能接近私鹽真相的機會了。”
……
彭寒早已在府外相迎了,見祝無喚下車,他不急不慢走過前去,作揖問候道,“久聞大人美名,彭某今日終得償相見了。”
祝無喚回禮,“員外過獎,祝某實在愧不敢當。”
“大人府裏請。”彭寒引着他進府,“不知大人此番前來,所為何事?”
祝無喚打量着整個府的布置。十多米高的黃石假山,周邊是荷池水榭,流水從小橋下曲徑通幽。青松翠柏,奇石怪藤,旁邊栽有參天古樹,紅牆綠瓦,極盡富貴。
彭寒微微一笑,“府內寒酸,大人莫笑。”
“本官倒是覺得此番布置甚有格調。”祝無喚回道,“上栗處于淮國南境,哪怕寒冬臘月這裏也仍然溫暖适宜,和北境相比,簡直是天壤之別啊。”
“彭某不過是仗着地勢謀份生存罷了。”彭寒請道,“祝大人,請上座。”
祝無喚絲毫不客氣,直接開門見山道,“本官這次來,是想來慰問員外田莊的佃農。”
彭寒沒有任何猶豫,一口答應下來,“那彭某這就為大人備車,不過這路途稍遠,大人還需忍一忍。”
祝無喚莞爾,“不如員外與本官同乘一輛馬車,一路相陪閑聊,倒也不會覺得無趣。”
“那就聽從大人吩咐了。”
……
裴桑坐在馬車外駕馬,背後是兩人爽朗的談笑聲。他不禁撇撇嘴,暗暗心想:居然為了一個陌生男人,讓自己自降身份驅馬,這件事他必須要和秦子邺好好提一提。
車內祝無喚掩面失笑,“員外果然風趣。”
彭寒看着他,“百聞不如一見,大人也和傳聞中也相差無幾。”
“哦?”祝無喚挑眉,“我倒是想聽一聽,員外可否細說?”
彭寒輕笑,“都說祝家二郎能文能武,謀略過人,為人也謙遜有禮,與之交談似如沐春風。”
祝無喚覺得很有意思,又問道,“那員外現在可感受到春風拂過?”
“冬風刺骨,正如大人眼眸深處的冷淡,明明與在下談笑風生,卻依舊存在疏遠之情。”
祝無喚微微皺眉,不動聲色道,“難道這也是傳聞?”
“彭某失言,大人見諒。”彭寒深深地望着他,似乎想要将他整個人淹沒一般,“不過我聽聞大人已有婚約且矢志不渝,不知是哪家女子,能得大人如此青睐?”
“員外不是對本官久仰大名嗎,怎會連這個也不知道?”祝無喚見他的眼神,心中有些不适,但為了能獲取些線索,祝無喚咬咬牙,只能選擇忍。
通過剛才裴桑和他說的有關彭家之事,他便隐隐感覺此人不比華蟠好對付,似乎并不能用官威來壓制,于是只得換了懷柔方針,一點點摸出背後隐藏的秘密。
彭寒哈哈一笑,“大人快人快語,彭某真是愈發喜歡大人了。”
“……”祝無喚默默扯着自己的袖袍往回拉,不與彭寒的衣服發生碰觸,“員外說笑了。”
外面的裴桑忍不住偷笑,他現在只恨自己沒在車內,看不見祝無喚此時的表情。不過……若是秦子邺在此,怕是氣到将整個車棚掀了。
彭寒說道,“聽說那位秦公子不學無術,甚是頑皮,祝大人何以與他繼續姻緣呢?”
“這是本官的私事,員外逾矩了。”祝無喚現在只想和裴桑換個位,他寧可去外面趕馬。
“是,彭某唐突。”彭寒拱道致歉,“若大人不嫌棄,他日大婚之時,希望也給彭某發份請柬,鄙人定奉上大禮以恭賀新婚。”
祝無喚淡淡道,“多謝,本官盡量。”
聽出了他語氣中的不悅,彭寒換了個話題,“大人先是從南安遠赴上栗,如今又去看佃農,難不成是為了那個叫王六的人,特來興師問罪的?”
祝無喚微微擡眸,“本官不想與員外拐彎抹角,索性直說了。王六私自制鹽,中途逃去南安,可惜現已亡故。”
“那還真是可惜。”雖這麽說,可彭寒的語氣中絲毫唯有可惜之意。
祝無喚見怪不怪,自古商人重利輕感情,而且王六與他只有雇傭關系,何來什麽感情。
“不過彭某需得告訴大人一件事,這王六在離開上栗前還偷走了鹽莊內的一本賬簿,至今下落不明,致使莊內的賬目遲遲對不上,可苦了我那賬房先生了。”
“若大人回南安後,能替彭某找到,此等大恩必定重金回報。”
祝無喚擺擺手,“不必,本官幫你留意便是了。”
“多謝大人。”彭寒嘆氣,“敢問一句,大人如今查到哪兒了?”
“員外的鹽莊。”
彭寒不作聲了,半晌,他才緩緩開口道,“那鹽莊雖有彭家之名,可獲利者卻非彭家。”
“何意?”祝無喚面露驚訝,追問道。
這和剛才裴桑講的不一致,他着實有些分不清,這究竟是故弄玄虛,還是說真相另有所隐?
彭寒望着對面的車窗,嘆氣道,“彭家雖是鹽商出身,可近些年已經轉而從事海上貿易,漸漸從鹽事中脫離出來。”
“那鹽莊是祖産,不敢私自變賣,于是便對外租了出去。”
祝無喚緊追不舍,“租給了何人?”
“……”彭寒猶豫了。
祝無喚雖然心急,可也能看出他在做最後的抉擇,于是不作聲,只待等着他回答。
沒過多久,馬車停了,裴桑輕咳一聲,又敲了敲門框。
祝無喚掀開帷裳,只看見華蟠朝他作揖,“祝大人,彭員外,田地到了。”
“知道了。”祝無喚放下帷裳,看着彭寒,“員外,這事以後再說吧。”
正當祝無喚準備撩門簾下車時,他便感覺自己的衣袖被輕輕拽了一下。祝無喚嘴角微揚,心想:成了。
果然,彭寒指了指窗外,低聲對他道,“上栗知縣,華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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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