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公堂對弈
公堂對弈
次日拂曉,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将整個縣衙團團包圍,來人很多卻不失有序,在衙前成一排站開,一看便知訓練有素。每個人皆面無表情,莊重嚴肅的看着前方。
門口的衙役從沒見過這番陣仗,呆呆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為首的那個人身着飛魚服、腰配繡春刀,大步流星般走到縣衙門口,冷冷道,“奉欽差大人之命,錦衣衛暫時接管上栗縣縣衙,衙內諸人不得随意進出、不得四處走動。”
說罷他往後揮揮手,随即一衆錦衣衛沖進去,徹底把控住衙內四角和牆邊各處暗道,另有幾個人進入監牢,重點看護其中幾個重要之人。
江主簿聽見喧鬧,衣服尚未扣好便匆匆走了出來,突然一個錦衣衛出現在他面前,“欽差大人有請。”
“啊?”江主簿尚未反應過來,下一秒就被錦衣衛拽着衣領往外走去。
此時祝無喚已經坐在了公堂之上,靜靜聽着外面的雞飛狗跳。
裴桑慢慢湊近他,低聲道,“你這招出其不意用的好,恐怕那姓華的還在被窩裏做着升官的美夢呢。”
祝無喚微微搖頭,“他的耳目衆多,除了衙內,還有外面的探子,一旦見到縣衙外的錦衣衛,自然就會立刻彙報。”
“況且,何譚可是個老狐貍,他醒來後發現驿館已空,自然就能猜到出了事。”
他望着門外,朝裴桑示意,“你看,這不就都來了嗎?”
裴桑順着他的目光看去,果然何譚和華蟠一同走來,“哼,消息還挺快。”
何譚和華蟠作揖,“見過祝大人。”
“兩位不必多禮。”祝無喚淡淡道,“本官清早起來,突然想到了一件事,于是誰也沒通傳,便擅自來了縣衙。”
他看着華蟠,“華大人不介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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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蟠讪讪笑道,“您是聖上親派的欽差,這上栗縣自是哪裏都能去的,祝大人這話說的,倒是折煞華某了。”
他頓了頓,“只是不知道,大人您想到了何事?”
祝無喚搖搖頭,賣了個關子。随即他又看向何譚,“對了,本官實在太着急,一時忘記差人通傳,何大人莫怪啊。”
何譚連連擺手,“不敢不敢,祝大人日理萬機,下官怎敢怨怼呢。只是初醒時驿館人去樓空,何某心中不安啊。”
“哦?”祝無喚輕輕挑眉,“大人不妨展開說說?”
何譚苦笑,“下官生怕您突然回了南安,獨留何某孤身滞此,妻兒着急,雙親難過啊。”
祝無喚哈哈一笑,“何大人多慮了,陛下派的差事尚未做完,怎好一無所獲回京呢?”
“聽大人這話,似乎已有眉目了?”何譚試探問道。
祝無喚指着一旁的椅子,“坐吧。”而後指着另一旁的椅子,“華大人也坐吧,好戲這便開場了。”
華蟠悄悄瞄着面色鐵青的何譚,後者對他使了個眼色,“是,多謝祝大人。”
剛落坐,錦衣衛便擒着江主簿走了上來,“大人,您要見的人屬下替您抓來了。”
祝無喚看着他衣衫不整的模樣,微微一怔,“先生怎麽如此狼狽?”他擺擺手,示意錦衣衛先下去。
江主簿看見他,連忙背過去整理衣衫,然後才轉過來他拱手道,“大人請恕在下無禮之罪。”
“無妨,是本官沒說清楚,讓手下怠慢了先生。”為了表示歉意,祝無喚走下來,又親手為他戴正了烏紗,“只是先生昨晚不回家,怎麽在這兒歇息?”
江主簿畢恭畢敬,“昨日下官留在衙內翻看卷宗,誰知一早便聽見外面嘈雜,剛出門便被您的手下抓了來。”
“先生受委屈了,這邊坐。”說着祝無喚領着他來到師爺的位置上,又将筆遞到他的手中,“有勞先生了。”
江主簿驚訝不已,“大人,下官才疏學淺,勝任不了……”
祝無喚按着他坐下,“不試試看如何知道?本官很是相信先生。”
縣衙審理案子皆有一位刑名師爺在旁記錄口供、批示呈狀,這就必須要此人對淮國律法熟記于心。而江主簿不僅最先查出了漁民私自制鹽一案,更要緊的是,他的人品也值得信任。
這江主簿比華蟠早來一年,為人謹慎恪盡職守,又将自己的分內之事辦的極為穩妥,平日不與華蟠一衆人同流合污,可謂是上栗官吏中的清流了。
由這麽一個中立之人記錄案件,不偏私一方,足以服衆。
江主簿見實在無法拒絕,只好接受,“下官多謝大人厚愛,定不負所托。”
章華從一旁庑房走了進來,見祝無喚在和他人說話,于是轉而将消息告知了裴桑。
裴桑讓他先行下去,輕咳一聲以作提醒。
祝無喚聽到裴桑的聲音,心中了然。于是清清嗓子,緩緩道,“升堂吧。”
……
錦衣衛壓着一男子走上公堂,這人倒還有些清醒,一見到祝無喚坐在高堂,立刻跪了下來,“小人劉雙拜見大人。”
華潘神色一滞,當即就認出了來人,“祝大人這是……”
話還沒說完,對面的何譚便瞪了他一眼,華潘縮縮腦袋,不再吱聲了。
祝無喚心中冷哼,面上愈發威嚴,“劉雙,有人告你私自販鹽,你可認罪啊?”
劉雙摸着隐隐作痛的手肘,偷偷瞄着一旁的華潘。
“本官在問你話,為何吞吞吐吐?”
劉雙心下一驚,“小人、小人參與了販鹽。”
“仔細說來。”
劉雙心中緊張,磕磕巴巴道,“小人偷了鹽莊運來的鹽,然後又拿到市集上賣。”
“在何處偷的?”
“在縣外的小道上,小人偷了其中一人的衣服換上,跟着他們一起進了縣,又趁人不備割開鹽袋,裝了滿滿一包袱後溜了出來。”
祝無喚追問道,“你賣鹽的定價多少?”
劉雙一愣,半晌回答不上來。
“怎麽?這麽重要的事情,自己也不記得了?”祝無喚冷笑道。
劉雙看了看華潘,見他并不理會自己,于是心中也沒了底,遲遲不作聲。
裴桑突然出聲道,“大人在你面前,為何頻頻看向華大人那側?莫非脖子有問題?”
華潘連忙站起來,“裴大人,下官不認得此人。”
“我何時說你認識他?”裴桑反應很快,“怎麽感覺華大人在此地無銀三百兩啊。”
何譚的眼睛都快要冒火了,暗暗罵着華潘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不由心裏暗暗想道:看來如今這情形,必須要做取舍了。
劉雙支支吾吾道,“是、是70文一斤。”
“哦?”祝無喚挑眉,“居然和官鹽同樣的價格。”
裴桑也笑道,“那這百姓可真愚鈍的,放着正經渠道不買,偏偏冒着生命危險去購你的私鹽。”說罷他無意間瞟着華潘。
華潘頓時只感覺腦中的一根铉崩斷了,他坐立不安看着何譚。
何譚卻有意避開他的視線。
劉雙慌了,“小人記錯了,是60文。”
祝無喚猛地拍着醒目,嚴詞道,“劉雙,你所言自相矛盾,分明是藐視公堂,欺瞞本官。”
他朝左右錦衣衛招招手,“來人,将劉雙帶下去,杖責二十。”
見錦衣衛不由分說朝自己走來,劉雙什麽也不顧了,縱身一撲抱住了華潘的腿,哀求道,“華大人您要救救我,我都是按照您的要求說的,您不能見死不救啊!”
華潘連忙将他踹開,“你是什麽東西,竟敢随意攀咬本官!快将他帶下去,立即杖斃。”
他心裏很怕,只想着趕緊把他拖下去,防止再說出自己的事情,可他壓根沒意識到這句話反而已經坐實了自己殺人滅口的意圖。
劉雙牢牢抱着他不撒手,聲淚俱下,“您說過若我按照您說的來,會保護我們家的,您不能說話不算話!”
華潘越來越急,竟直接親自動手捂住他的嘴巴,結果卻被錦衣衛反手扣住,動彈不得。
祝無喚冷眼瞧着他,“華潘,剛才劉雙所言,可否屬實?”
華潘想要掙脫錦衣衛的束縛,可奈何力量懸殊,他只好作罷,“祝大人,您不可聽信讒言啊,他這是在污蔑我!”
劉雙如五雷轟頂,“華大人你……”
“住口!我華潘自入仕以來,勤勤懇懇,堂堂正正,從未做過傷天害理之事。”他擡頭挺胸道,“本官是上栗的知縣,而你卻是罪犯,誰說的話更有說服力,我想一目了然。”
劉雙自知辯不過他,只能趴在地上哀聲痛哭。
裴桑被吵的耳朵痛,“劉雙,我且問你,可認識劉二?”
劉雙停止了哭嚎,“他是小人的父親。”
裴桑拍了拍旁邊的錦衣衛,不耐煩的道,“兄弟,麻煩你了,去把他爹喊上來。”
劉雙一頓,“我爹……也被抓了?”
一想到劉二如佝偻般瘦弱的身軀,劉雙心中無限難過,看向華潘的眼神也越來越難以捉摸。
華潘拿出知縣的氣場,反問道,“看我作甚?本官可沒有抓劉二。”
祝無喚微微嘆氣,恐吓道,“劉雙,你已然承認了販鹽,江主簿也記了下來,事情确鑿,恐怕你要秋後問斬了。”
“不過念你父親舐犢情深,本官許你與劉二見上一面。”
話音剛落,劉二被錦衣衛帶到了公堂。
終于見到父親,劉雙欣喜萬分,可無奈自己被錦衣衛按着無法動彈,只好喊了聲“爹……”
祝無喚擺擺手,錦衣衛得令放開了他。
劉二是被祝無喚一同帶來的,在開堂後被錦衣衛悄悄領到堂外聽審。
在親耳聽到劉雙承認販鹽後,他心痛不已,指着劉雙道,“你居然真的私自販鹽,枉我向祝大人發誓你絕不會幹這種事,你!你還有臉喊我爹,我劉二沒有你這個不孝子!”
“爹,爹……”劉雙想要去抓劉二,“孩兒沒有啊,孩兒什麽也沒做!”
華潘怒不可遏,“劉雙!你剛才已經承認了,現下再改口供也來不及了。”說着他看向祝無喚,“祝大人,請您快些下令将他處刑吧。”
他如今也破罐子破摔了,只要劉雙死了,祝無喚便沒了人證,再加上何譚和首輔的出手幫助,自己定會撿回一條命。
何譚見此情景,心中早已有了結論:華潘這人算是徹底保不住了,如今必須和他劃清界限,不然引火燒身。
本以為華潘可堪大任,沒想到是這麽一個頭腦簡單、鼠無寸光之人。另外,今日祝無喚突然審訊,也讓他措手不及,回京之後,怕是自己也免不了被韓笠斥責。
沒想到祝堯此人,軟硬不吃,與他父兄一樣,難以對付。
這次将華潘拉下水後,上栗的官吏應該會重新清洗一遍。他暗暗嘆氣,可惜了自己在上栗的部署,如今都要付諸東流了。
此時,劉雙臉色煞白,怯生生詢問道,“大人,若我如實相告,可以……”
沒等他說完,旁邊的華潘惡狠狠道,“劉雙!你可要想好了,即使我罷官了,但只要我還活着,絕不會放過你。”
聽到此話,劉雙果然猶豫了。
祝無喚淡淡道,“華潘,你可是在威脅他?”
華潘咬牙切齒,“不敢。”
劉二看着劉雙脖間的傷痕,心痛不已,勸道,“兒啊,祝大人說了,你要是沒做過這事,他不僅可以保你平安出來,還讓咱們一家重獲自由。”
“還有彭員外,他也做了保證,會放給我們籍契的。為了咱們全家老小的性命,你就實話實說吧,啊?”
華潘一愣,明明他每天都有派人跟蹤監視,怎麽從未聽說幾人私下見過面,而且居然還說了這些。
裴桑讀懂了他的表情,心中冷笑。
那些跟蹤的人自然是被章華給打暈了,醒來後發現丢了目标,又恐受到責罵,于是統一口徑說“無異常”,但也不是沒有可能。
劉雙看着父親堅毅的目光,朝祝無喚重重磕了個頭,大聲道,“大人,小人是被冤枉的!”
他指着華潘,“就是他讓我這麽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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