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釣尾大魚

釣尾大魚

錦衣衛辦事效率很快，沒多久便拿了本書冊般的東西走了上來，交給祝無喚。

華蟠伸長脖子張望着，可惜他現在已無力站起來，于是什麽也沒看見。

祝無喚微微一笑，将手中的書冊展示出來，“何大人，你還認得此物？”

何譚面色凝重地盯着那書冊外面深藍色的封皮。

這是王六在逃離上栗時，偷走了鹽莊的賬簿，不過在他被抓去刑部後，這本賬簿就被何譚拿走了。

不過自己早已将這賬簿處理掉了，怎麽如今會出現在這兒？

可即便他認了出來，卻不得不裝傻道，“下官不識，望大人明解。”

祝無喚預料到他的反應，也不同他争辯，默默翻開其中一頁念道，“庚子年九月十六日，入錢九百。十七日，入錢一千二百六十……”

華蟠越聽臉色越黑，這些全都是去年鹽莊每日的記賬，不過這本卻是提高鹽價後的黑賬。只是……根據與何譚的密信，這本賬簿早已被焚毀，不應該出現在此地才對。

他眼珠一轉，難道何譚是為了拿捏自己的把柄，悄悄存了起來？

祝無喚讀累了，合上賬簿道，“本官以為，此時你二人必定疑惑這本理應被銷毀的賬簿，為何又顯現出來，如今還在本官的手裏？”

何譚反應極快，“祝大人在說什麽，下官沒有聽懂。”

裴桑實在厭惡何譚這副模樣，“別裝了，你是什麽樣的人我還不清楚？”

這些年他在刑科任職，自然與刑部各員交往頗深，雖然都是面和心不和，但總歸來說大家都維持着面子上過得去的關系。

可唯獨這個何譚，常常與他唱反調，每次心虛時便裝傻充愣、蒙混過關，氣的他牙癢癢，恨不得上去咬上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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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無喚輕咳一聲，維持着公堂秩序，“何大人，這份物證如何？可否給華蟠定罪啊？”

何譚神色陰郁，悄悄瞥着旁邊的華蟠，咬牙切齒道，“華蟠，如今人證物證俱在，你就老老實實認罪吧！”

既然保不了，那就讓他少說話，或者……說不了話。

華蟠大驚失色，“何大人你……”

何譚居高臨下望着他，“本官記得你那妾室剛生了兒子，你若是就此認罪，本官可以替你向祝大人求情，保你一家老小的性命。”

“我……”華蟠急得額前冒汗。

裴桑冷哼一聲，“華蟠，你可要想好了，這何大人兩面三刀、背信棄義，你可要想好了，別被他賣了還幫着數錢呢。”

“裴大人這是何意！”何譚大聲質問道。

裴桑擺擺手，“莫急莫急，等我拿上來證據，你就知曉了。”說着他解開了桌案上的小盒。

這小盒自開堂時，至今都未打開過。不過個頭小，倒也沒多少人注意。

裴桑從袖中取出鑰匙，小盒裏滿滿當當的，剛一開鎖，便直接彈出了幾張紙。

他随意抽了一張，學着祝無喚的樣子悠悠念道，“王氏母子已除，何大人安心。落款華蟠。”

他又抽了一張，“劉二不太安分，将他兒子以私自販鹽為名帶去縣衙，以作警戒。落款何譚。”

“明日陛下派欽差前來查王六之事，一定将鹽莊瞞好，切勿打草驚蛇。落款何譚。”

“彭家曾經走私鹽，可借此威脅彭寒，将鹽莊所得錢財彙入彭家，再悄悄轉于你手，事關重大，務必謹慎行事。落款何譚。”

……

裴桑一封接着一封念着，直到口幹舌燥才漸漸停下，“對了，我這裏還有幾張銀票，錢莊是上栗的，票據上的人……”

他頓了頓，然後看向何譚，笑嘻嘻道，“是何大人您呀。”

何譚眼神冒火瞪着他。

裴桑不以為意，低頭認真的數了數，“啧啧，這總共一千多兩了，何大人，真會做生意啊。”

“裴某最愛飲酒，平日的俸祿都不夠，不如大人來教教我如何能掙得這麽多？好讓我也過一把美酒不絕的惬意生活啊。”

何譚怒火攻心，惡狠狠道，“裴桑……”

裴桑挑眉，“作甚？你瞧瞧你如今這醜惡嘴臉，不僅打不過我，還吵不贏我，怎麽這麽一無是處呢？”

“如今你又與華潘私下往來，搜刮錢財，坐擡鹽價，草芥人命，既無廉恥，也無悲憫之心，遇事便一問三不知，你是怎麽當上官的？”

他滔滔不絕說着，似乎要把這些年在何譚這裏受過的氣，一鼓作氣全發出來。

“正好我與吏部尚書私交甚好，趕明兒讓他把你從官吏中擇去，也好多留個名額給那些苦讀十年的飽學才子們吧！”

何譚半句話也插不進去，最後被氣到捂着心口，眼睛猩紅瞪着裴桑。

王氏見狀，拉着兒子一同跪下，哀求道，“祝大人，請您嚴懲這兩個畜牲，以告慰我夫的在天之靈啊！”

祝無喚點點頭，召開兩側錦衣衛，“此案證據确鑿，立刻将罪犯何譚、華潘拿下收押，待本官禀明聖上，再做判決。”

……

監牢依舊由錦衣衛看管，防止有人逃跑或他人前來搭救，其餘人便暫且住在縣衙後院的幾間廂房。

祝無喚寫完奏折，交于一旁候着的錦衣衛，“加急送去南安，務必交到陛下手上。”

待錦衣衛匆匆下去，江主簿便前來拜訪，一見面兩人便撩袍下跪，“下官替上栗百姓多謝兩位大人。”

裴桑離得近，率先扶起了他，“先生不必客氣。”

江主簿道，“這些年上栗被華潘搞得烏煙瘴氣，民不聊生。下官人微言薄，無力與之争鬥。好在終于盼到大人們前來整治，救我上栗百姓于水火啊！這份恩情，難以回報。”

祝無喚道，“如今華潘伏法，上栗無人管理，還請先生暫且代理，以主持大局。”

江主簿一愣，“下官才疏學淺……”

裴桑擺擺手，“先生先是查獲私鹽，後又勸阻華潘侍從，并冒着生命危險将情報傳遞我等。這份謀略和膽識，連在下都欽佩不已。”

“上栗群龍無首，若再從原先華潘同僚中尋一個領頭，怕是上栗又會回到從前光景。先生也不願前功盡棄吧？”

江主簿思忖片刻，“好，那我就勉為其難一試，待聖上派新官前來，下官再退位讓賢。”

他頓了頓，“不過下官還有一事不解，還請大人告知。”

祝無喚道，“先生但說無妨。”

江主簿指着書案上的賬簿，“這賬簿記錄的皆是鹽莊的黑賬，一旦被他人尋到，便是無法翻案的鐵證，因此何譚絕不會留着賬簿于世，定會第一時間選擇毀掉。”

“大人……又是如何得到的？”

剛才在公堂上他便想問了，可又恐祝無喚以假賬簿詐何譚，生怕自己的詢問影響了對何譚的審理，于是思前想後，還是準備退堂後來拜見。

祝無喚微微一笑，“這是彭員外交給我的。”

看着江主簿不解的神情，他解釋道，“華潘以彭家祖上私自販鹽為要挾，強迫彭寒充當其瘋狂斂財的保護殼，然彭寒卻留了後手，早就将他在鹽莊所得之財記錄下來。”

江主簿想了想，“由此說來，彭寒與華潘結怨已久，或許他為了洩憤，在賬簿上動了寫手腳，也未可知。一旦何譚那邊有人提出這點，再加上首輔大人的支持，恐怕兩人便會被放出來。”

祝無喚卻道，“我與先生想到一起了。”他轉身去拿賬簿，“不過這本，卻是實實在在的鹽莊賬簿。”

“華潘将鹽莊所得之財悉數交給何譚，自然也是要記錄下每一筆賬的由來。王六偷賬簿那天，應該正巧瞧見賬房先生把賬簿送去地庫，于是便跟了過去。”

“在偷聽到這賬簿所記錄何物時，便想着偷出一本，待他日來到南安，以做證據遞交官府。”

“不過在偷的時候發生了意外。那王六不識字，竟陰差陽錯偷走了僞造成真實鹽價的賬簿。賬房先生一慌亂不慎摔倒，所有的賬簿便散落在地，這才有了誤将假賬簿當成黑賬簿的烏龍事件。”

“何譚得知此消息，于是在給王六搜身時得到了假賬簿，也不經翻看便直接燒毀。所有人都以為黑賬簿不見蹤跡，殊不知它仍在鹽莊。”

江主簿目瞪口呆，“那大人……如何知曉這其中關聯？”

祝無喚輕笑一聲，“之前去農莊時，本官與彭員外同一馬車。員外為了自證清白，不僅和我說了彭家與華潘的往來，更是讓我随意調查鹽莊賬簿，由此便發現了蹊跷。”

那日深夜，他與裴桑、章華一同潛入鹽莊地庫，點燈查看了一晚，終于在一堆嶄新的賬簿中，找到了一本書頁翻卷的冊子。

為了清算錢財所得，華潘需要經常翻閱賬簿核對，于是書頁的邊角便會泛黃起卷。反之，因為沒人在意假賬簿的內容，因此邊角整齊，不染一絲髒舊。

這本黑賬簿也成為了何譚和華潘定罪的鐵證。

“大人聰慧，下官佩服。”江主簿贊嘆道，“只是還有一事，何譚畢竟是首輔大人的學生，若他向陛下說情，這……”

他沒有繼續往後說，但一切又都不言而喻。

祝無喚和裴桑相視一眼，輕聲道，“先生放心，何譚不僅只有這一項罪名。”

何譚為官數載，為人又倨傲，別說朝中得罪的官員，就是同為韓笠門下的同僚也得罪過不少。如今他已然落馬，那些曾經受過他打壓的官員自然會來落井下石，而被他欺淩剝削過的百姓便會成為最好的人證。

除此之外，彼時的內監竊聽案也将成為敲定何譚罪證中最濃墨重彩的一筆。

裴桑微微挑眉，“他這輩子是出不來了。”

何譚僅是個員外郎，本身不需要這麽多的銀兩，而唯一的可能就是在替他的老師韓笠斂財。至于為何需要那麽多錢，那便只能回南安後繼續調查了。

俗話說善之本在教，教之本在師。若是能将何譚的罪過引到韓笠身上，那便是剪除韓笠的最好時機，一箭雙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