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重見

重見曙日

時間緊迫,祝無喚沒有閑心與枭渠探子做口舌之争,直接讓人給他上了刑。探子垂着腦袋,看上去像是昏迷了一般。

祝無喚淡淡道,“辣椒水。”

下一秒,一陣慘烈的嘶吼聲從牢中傳出。

聽的秦子邺渾身發抖,忍不住往祝無喚身後縮了縮。他現在無比慶幸自己沒有真正惹怒過祝無喚,不然……他閉着眼睛,實在不敢想象。

祝無喚冷着臉,“我再問你最後一次,枭渠大軍的分布到底如何?”

探子哀求道,“你殺了我吧。”

祝無喚氣到發笑,“嘴硬是嗎?你怕是不知道我淮國錦衣衛的那些刑罰。”說着他朝獄卒揮揮手。

獄卒得令,将探子兩肋間的鐵鈎又往深處按了按。

聽着那皮開肉綻的聲音,秦子邺有些反胃,連忙跑到旁邊吐了起來。

探子終于受不住了,“我說、我說!”

“後山只是派兵圍堵,不來交戰。北麓由虎将帶領直攻寨門,南麓是另一個人帶兵暗自潛入,南北夾擊。”

祝無喚眯着眼睛,“南麓的是誰?”

“我沒見過,但聽說是你們雲州的人,叫白……”

聽到那個名字後,祝無喚先是一怔,随後大驚失色,抓着秦子邺便往寨牆狂奔而去。

另一邊,祝晏抵住了第一波攻擊,此時兩軍暫時修整,枭渠也要做後勤補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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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長!”祝無喚一路奔跑,到寨牆時已經喘到說不出話了。

秦子邺攙着他,看了看四周,卻不見穆蘭妤的身影,于是問道,“大嫂呢?”

祝晏擦掉臉頰上濺到的血,“她去抵禦南麓兵卒了。”

剛才交戰期間,士卒來報,稱在南麓發現枭渠兵的身影,可領頭的卻是雲州兵的衣服。祝晏心中油然生出不好的預感,他本想親自前去,但穆蘭妤卻攔住了他。

“你與虎将交戰數次,最是了解他的戰術。”她擦淨長槍上的血跡,斬釘截鐵道,“你留在這兒,我去。”

祝無喚緩過氣來,急切道,“那探子招了,叛徒不是白黎!”

“我知道。”祝晏止住他的話頭,指着寨下的一個人,“我看見他了。”

山寨下,楊季舉着枭渠的旗幟,肆無忌憚的在寨前悠悠打轉,挑釁道,“祝将軍,我勸您還是趕緊打開城門吧,免得讓這麽多兄弟陪你一起死。”

他清清嗓子,“浮玉寨的人聽着,我們虎将只要祝晏一個人,要是你們把他交出來,虎将大方,放你們一條生路。”

焦大心中氣憤,站起來朝着寨下吐了口水,“呸,你個雜種,身為淮國人卻為枭渠賣命,真是良心被狗吃了。”

楊季咬牙切齒,“我勸你們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要是虎将破寨,你們就等着死吧!”

祝晏突然出聲道,“楊季,本将知你心中不忿,但你可有想過你的家人?叛國之罪,株連九族。”

“哈,若真有那日,我必得敲鼓、不,我要放鞭炮來慶祝!”楊季哈哈大笑,“我娘早走了,你以為我會在乎那群白家人嗎?”

他憤恨道,“我恨不得親手撕碎他們,把他們丢去草原喂狼!”

“可是,我又有些舍不得。”楊季突然換了語氣,“我娘此生的心願就是要進白家的大門,要是他們都死了,我娘就進不了族譜了。”

他突然像是瘋魔了一般,“沒關系,等我殺了白黎,白家就沒有繼承人了,只能把我接過去,那時我把白家族老全都帶去草原,我要讓他們求我,心甘情願的讓我娘進族譜。”

“為了迎接這一天的到來,我早就給自己改好姓了,以後所有人都得叫我白季!”

他大臂一張,“我白季就是白家最出色的兒子,我娘終于能瞑目了!”

秦子邺咂舌道,“這人腦子有病吧?”

祝無喚點點頭,“确實。”

這時,士卒匆匆來報,“将軍,寨主回來了。”

祝晏朝旁邊看去,穆蘭妤的甲胄上沾滿了鮮血,頭發也粘着點點泥土。此刻,她正貼着寨牆、貓着腰緩緩走來。

四目相對時,穆蘭妤微微一怔,然後朝着祝晏點點頭。

楊季又繼續道,“祝将軍,我知道你這是在拖延時間,但你別再做無用功了,如今整個浮雲山都被我枭渠大軍包圍,你們就算是有翅膀,也飛不出去。”

秦子邺撇撇嘴,心想那是你小子不知道還有飛機這個高科技産物。

枭渠那邊來了個人,在楊季低聲說了幾句。楊季擡頭喊道,“祝将軍,作為您從前的下屬,我給你些提醒。”

“剛才枭渠王傳來诏令,對你是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此次虎将志在必得,願将軍多多保重!”

祝晏眼眸犀利的盯着他離去的身影,随後不由分說拉着祝無喚便往寨後走去。

祝無喚一驚,“兄長這是做什麽!”

“蘭妤剛才率兵打通了南麓,你和子邺趕快離開。”祝晏将佩劍丢給緊跟着的秦子邺,“我知道你不會武功,拿着權當防身。”

秦子邺牢牢的抱着劍身,“我一定會保護無喚的。”

祝無喚看着祝晏,“兄長在此,我怎麽可以自己離去。”說着他掙脫了祝晏的手,“我雖然不像兄嫂那般上陣,但也能抵擋小卒,而且剛才的比試……”

祝晏厲聲打斷他,“剛才的比試你輸了!”

祝無喚被吼得怔在原地。

祝晏心中不忍,但還是直言道,“你已消耗太多心神,不宜出現在戰場之上。”

祝無喚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原來如此。”他苦笑道,“原來兄長是故意要和我比試,讓我疲憊不能迎戰,好讓我無能為力只得聽從你的安排。”

祝晏偏過頭去,“你和韓笠在朝中争鬥之事,我早就有所耳聞。陛下遲遲不願意動他,正是因為有我這顆定時炮彈。”

“我雖是陛下太子時的伴讀,但卧榻之側不許他人酣睡。祝家太強大了,陛下不能缺少能夠制衡祝家的人。”

“如今祝家與辛家聯姻,陛下更是忌憚,朝中也會更加重用韓笠等人。”他深深嘆氣道,“因此,你的處境便會愈加艱險。”

“若你我皆都損在這場戰役中,朝廷上下盡是如韓笠這般的小人,淮國真的就要滅亡了。”

祝無喚眼角濕潤,“兄長……”

祝晏為他整理盔甲,“枭渠攻下浮玉寨後定會直撲雲州,故而你出去後,沿着官道快速回南安。”

“我無法向爹娘盡孝了,你要好好活着。”祝晏一狠心,将他推向早已等候的幾個士卒,“帶走!”

……

枭渠以放牧為生,馬兒膘肥健碩,士卒也兇狠善戰。殺聲四起,黑雲壓城,活像是一群饑餓難耐的惡狼,瘋了一般撕食撲咬。

頃刻間,濃煙滾滾,火光漫天,屍橫遍野,血流成河。

虎将騎在馬上遙遙望着浮玉寨,“這陣風,可真是如虎添翼啊。”

楊季附和道,“老天都在幫着枭渠,虎将此次必能抓住祝晏,将他擒回草原,以頭顱來告慰從前那些枭渠勇士。”

虎将饒有興趣看着他,“沒想到你對祝晏頗為不滿啊。”

楊季盯着寨中不斷冒出的黑煙,“他重用白黎,所有和白黎交好的人,我都要讓他們死。”

虎将冷笑,他平日最恨背叛之人,可來日進攻雲州,此人還有些價值,于是道,“白将軍,雲州可就有勞你了。”

楊季拱手,“待白黎伏誅,季必當厚謝虎将今日大恩。”

虎将不再看他,“我枭渠勇士聽令,将浮玉寨全部圍住,待祝晏出來時,不許殺,留着他的命,本将要讓他受盡折磨,生死不如!”

……

東風綿延,寨中宛如火場,将那大喜的紅花燒的只剩灰燼。

祝晏胸前中了一箭,好在盔甲下他又附了層金絲軟甲,箭矢也只是稍微刺破了皮膚。倒是他肩膀處的刀傷,将層層白布染紅。

穆蘭妤在他身邊,不斷為他包紮。

祝晏仰頭望着被煙霧熏黑的天,淡淡道,“你走吧。”

“周圍已經被枭渠包圍,我能去哪兒?”穆蘭妤用力猛地勒住布條,痛的祝晏倒抽涼氣,“說啊,你讓我去哪兒?”

祝晏忍着肩膀的痛,“我們并未行三書六禮,也沒有三媒六聘,你不算我祝晏之妻,若我戰死,倒不必守寡。”

穆蘭妤靜靜的看着他,“義父當初撿到我時,我尚是襁褓嬰兒。年紀稍微見長後,義父告訴我,我們村子是被枭渠人屠殺,爹娘拼死将我護在身下,這才使我躲過殺戮。”

“此後我苦練武功,熟讀兵書,訓練了一隊能夠探聽情報的士卒。”

“你上任雲州前,我便已經知曉了你。那時你尚在青州,與倭寇征戰,大家都說你模樣俊美,又善領軍打仗,我聽了太多你的事跡,于是心生傾慕。”

“得知你來之後,我興奮的跑下寨子去見你,結果被義父抓了回來,因為那時枭渠正在尋找讓他們軍情洩露的淮國探子,而我也是他們的首要目标。”

她微微嘆氣,“都說我義父是暴病而亡,其實他是在一次下山給周邊百姓送炭時,被枭渠兵發現,一箭穿心而亡。”

“至此,我與枭渠的仇怨已不共戴天。如今你讓我棄你而逃……榑棠,我做不到。”

祝晏垂眸,不作聲。

“你說我不是你妻?那你為何要給義父靈牌敬酒?為何要喝我的女兒紅?”穆蘭妤慢慢湊近他,“榑棠,若我今日命喪于此,那我只有一件悔事。”

她捏着祝晏的下巴,深深望着他,“那就是昨晚沒與你圓房,做不了風流鬼了。”

唇與唇疊交,貝齒輕輕碰撞,炙熱且纏綿,肆意又猛烈。

一吻畢,穆蘭妤擦去祝晏眼角的淚珠,“幹嘛呀,和我接吻還委屈你了?”

“我已經沒有親人了,榑棠,你就是我還願意存在這世上的唯一希望了。”

祝晏撫着她的臉頰,輕聲道,“那我就更不能讓你繼續留在這兒了。”說着,他狠狠的朝穆蘭妤後頸拍了一掌。

“焦大!”

焦大急忙跑過來,“将軍。”

祝晏抱着穆蘭妤,“後山有條窄路,可以直通外圍。把你們寨主帶出去,回南安,找祝家。”

焦大看着他,“将軍和我們一起走吧。”

祝晏依依不舍的拂過她緊閉的眼眸,“守将擅自回京,全家都要流放。而我身為武将,死在戰場,也算善終吧。”

……

寨門大開,祝晏左手持戟,駕馬沖了出來。虎将大喜,連忙喊道,“生擒祝晏,不得傷害他!”

此時的祝晏已經沒有任何顧忌了,他像是殺紅了眼,逢人便砍,惹得枭渠兵不敢上前。

于是他們改了策略,層層包圍,慢慢縮圈,将祝晏牢牢困在其中。

僵持數輪,祝晏将戟重重插在地上,鮮血順着杆緩緩流下,已然分不清究竟是他的,還是敵軍的。

身後有個枭渠兵見狀,上前刺了他一刀。

祝晏渾身一僵,緩緩倒下。他再次仰望天空,只是和上一次不同,那烏雲漸漸消散,一束光從中間傾瀉而下。

他伸出手,想要抓住那屢微光,就像瀕臨死亡的人,迫切見到曙日一樣。

後背感受到土地在微微震動,遠處塵土飛揚,卷起的黃沙似乎要将人活生生吞下。旁邊的枭渠兵頓時大亂,丢掉兵器四處逃竄。

祝晏淡然微笑,合眼前隐約聽見有人在喊,“末将來遲!将軍挺住!”

……從沒這般渴望要活下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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