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一出好戲

一出好戲

屋裏只有兩個人,曹八站在一旁,另一個則抱着頭躲在角落,口裏不停嘟囔着什麽。

曹八認出了祝無喚,于是連忙走上來,讪笑道,“祝大人,您怎麽來了?”

祝無喚指着角落的瑟瑟發抖的男人,“他是……”

曹八道,“回大人的話,他就是楊季。”

秦子邺吃驚,這和他當時在浮玉寨門前見到趾高氣昂的那人完全不一樣,“你确定是他?”

楊季蒙頭垢面,就連指甲縫裏也盡是黑黑的泥土,頭發松散的披下來,仔細看去還夾雜着幾根草。

“當然,我和楊季一直交好,怎會連他都不認出來。”

祝無喚微微皺眉,他剛準備邁步前去查看楊季的情況,卻被曹八攔住了,“祝大人,楊季現在就是個瘋子了,您還是離他遠一些。”

他卷起袖子,手臂上赫然出現一枚深深的牙印,“您看,這是他剛才發瘋的時候咬的,怎麽說都不願意松口,比草民家養的狗還厲害呢。”

秦子邺直呼“好家夥”。

祝無喚只好站在原地,輕聲喊着楊季的名字,可他癡癡呆呆的啃着指甲,仿佛什麽也沒聽見一樣。

秦子邺攤手,“看來是真的傻了,連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了。”

祝無喚盯着他,突然開口道,“白季。”

楊季一怔,木然轉頭望着他,半晌才張了張口,支支吾吾重複道,“白……白……”

秦子邺不可思議看着他,“都這個樣子居然還能記得白家,他真的,我哭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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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無喚淡淡瞥着秦子邺,“噤聲。”随後他又問道,“白季,你可還記得你的家人?”

楊季歪着腦袋,看上去在絞盡腦汁回憶,但過了許久都沒有任何回應。

“你有一個同父異母的兄長,名叫白黎,可還有印象?”

楊季突然捂住腦袋,并一下下朝着牆壁撞去。

曹八想要去攔着他,結果剛一碰到楊季的衣服,他立刻發出低聲嗚咽的聲音,兇狠地瞪着曹八,仿佛曹八再碰他一下,下一秒他就會撲上來一樣。

秦子邺有些不安,拉着祝無喚慢慢往後退,低聲道,“他不會是得狂犬病了吧?”

祝無喚道,“他的情緒波動很大,暫時不要靠近他,都離遠一些。”說着他給曹八打了個手勢。

這個方法極好,楊季見周圍人漸漸散去,于是收回了那副兇惡模樣,又恢複了蜷縮成一團。

祝無喚問曹八,“可有郎中給他看病?”

曹八回道,“郎中家裏的老母病了,他昨晚就趕回城裏了,這剛下完一場雨路上泥濘,估摸着得下午才能回來呢。”

沒有郎中看診,根本無法确定楊季究竟是真瘋還是裝瘋,于是祝無喚繼續問道,“浮玉寨時,你替枭渠叫嚣一事應該是你最得意的一件事,我不信你會這樣忘記。”

他只能用從前發生過的事情一點點去試探楊季的反應。

他希望楊季是假瘋,不然不僅所有推到的線索都得不到實證,反而會引起薛韋的警覺和弘景帝的懷疑,對祝家極為不利。

而且青州和雲州都是最為重要的地區,一旦糧草出了問題,進而會導致全軍的失利,還有那五百斤軍糧的何去何從……這些他們必須要找到真相。

楊季撓着胳膊,越來越快,似乎要将那層布料抓破一樣。

祝無喚覺得異常,對秋梓使了個眼色。

秋梓明了,徑直走過去。果然,楊季又露出剛才的戾色,像是野獸護食那般不燙任何人靠近。

秋梓冷笑一聲,“唰”地一聲拔出劍。

明晃晃的劍身倒映着楊季蒼白的面容,他頓時又縮成一團,任秋梓随意搜身。

秋梓卷起他的衣袖,只見皮膚一片通紅,有的地方甚至被他抓爛,血跡也已經凝固,想來這種狀态已經有段時間了。

曹八探頭望去,“就是這樣,我那次給他送吃的,他身上就是起這種紅色的疹子。”

秦子邺若有所思,喃喃道,“感覺好像是過敏了啊,症狀很像诶。”

祝無喚看着曹八,“你先出去吧,我有事要問他。”

曹八應了一聲,手剛碰到門把,秦子邺突然叫住了他,“聽說你很會做飯,本公子正好餓了,去做些你的拿手菜,要是好吃,重重有賞。”

曹八一喜,“草民這就去做,保管讓大人們吃的開心。”

待曹八走後,祝無喚冷漠地望着秦子邺,“你哪兒來的賞?”

秦子邺勾着他的手指,“我才沒有私房錢,全都指着無喚每天給的那點可憐的生活費過日子,可節省了呢。”

他湊近祝無喚耳邊道,“我只是想到了一個好辦法,有勞老婆破費一次了。不過現在還不能告訴你,等下你就知道啦。”

祝無喚望着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微微一笑,“好,我等着。”

其實他心中已經猜到了。

只是秦子邺好不容易積極參與一次,怎麽能打擊小孩子的積極性呢?

另一邊,秋梓已經将楊季從角落拖了出來,并拿着利劍在旁邊守着,只要楊季有任何不明的動作,怕是下一秒這劍刃就落在他的脖子上。

楊季趴在地上,手還不停撓着。

祝無喚道,“楊季,當時枭渠軍兵臨寨下,你雖沒見過我,但你的事情我可是一清二楚。”

“你娘本是青樓女子,因容貌姣好被白家老爺看中,後來懷了你後替她贖身,将你們母子二人養在了外面。”

“一開始他對你們很好,可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他再也沒來過。直到有一天你在家門外玩耍,有一個人将你抱走塞進馬車。等你醒來才發現,眼前的人正是你朝思暮想的父親。”

“你以為他終于回心轉意想要接你們母子回家,可他卻說讓你過繼給大夫人,養在她的名下,這樣你就是名正言順的嫡出二公子。可代價就是,終身不得見你的生母。”

楊季繼續啃着手指,仿佛說的根本不是他的事一樣。

祝無喚毫不在意,繼續道,“你誓死不從,于是他就把你關進柴房整整餓了三天,後來你假意答應卻在第二天偷跑了出來,不慎被小厮發現抓了回來。”

“你受盡毒打,半夜孤零零躺在拆房時,卻是白夫人給你熬了粥,是白黎給你送來了藥。他們對你是真心實意,可你卻認為他們沒安好心,一次又一次的設計陷害他們兩人。”

“可你的計劃終究是敗露了,你見形勢不對,立刻投了軍再沒回白家,可也因為被分到了遙遠的雲州,連生母逝去的最後一面也沒見到。”

楊季又開始拼命的撓着腿,他低着頭始終看不清神情。

“楊氏的離去,讓你堅定了要除掉白家人的想法,于是你暗中與枭渠往來,試圖利用他們來達到你報仇的目的。”

“這些……我可有一句說錯?”

楊季抱着頭滿地打滾,一副無賴的模樣。

祝無喚不再言語了,他心中已經又數了,只等着秦子邺的好辦法了。

秦子邺唯恐祝無喚站久了會累,特意又從外面搬來一把椅子,裏裏外外擦了個精亮,“無喚,坐。”

祝無喚揉了一把他的頭發,“乖。”

差不多等了半個多時辰,曹八端着食盤緩緩走了進來,一瞬間飯菜的香味飄遍整個屋子,就連抓癢的楊季也停下了動作,緊盯着美味的飯菜。

“大人們,這些都是草民在家經常做的家常菜,雖然比不上城裏那些酒樓,但我家婆娘和娃娃們都喜歡吃。”

秦子邺的肚子不争氣的“咕嚕”了一聲,他有些尴尬,打岔道,“看樣子很不錯嘛,尤其是這肉,聞着就很香。”

他迫不及待夾起一塊,放在嘴裏細細品味着,“唔,有點好吃诶。”說完他仔細選了一塊稍微瘦一些的肉,“無喚,嘗嘗看。”

祝無喚有些猶豫。

秦子邺吹了吹,“不燙的,而且只有邊邊一點肥肉,不會很膩,相信我。”

祝無喚有些為難的看了看旁邊的秋梓,秋梓很懂事的轉過頭去。

“……”祝無喚拿袖子擋住自己,輕輕咬下那塊炖的鮮美的肉,點點頭,“确實不錯。”

曹八欣喜,“那大人們快些吃吧,我再去給外邊的藥鋪夥計盛一些去。”

祝無喚不是很餓,只喝了一碗粥,就再也吃不下去了。

秋梓咬着芋頭,“祝大人吃的那麽少,這換成我還不夠塞牙縫的呢。”

秦子邺不悅,“那你牙縫怪大呢。”

不過他也是有些擔心,問祝無喚,“真的飽了嗎?要不要再吃一些?或者再喝半碗粥也行。”

祝無喚擺擺手,“已經足夠了。”

他看向旁邊直流口水的楊季,問秦子邺,“你的好辦法呢,再不使出來就被吃光了。”

秦子邺一怔,癟癟嘴,“果然還是瞞不過你。”

……怪只怪老婆太聰明啦,自己在他面前簡直毫無智慧可言。

他各盛了一些菜放在碗中,遞給饞到不行的楊季,“吃吧,不夠就直說。”

楊季二話不說,拿手直接抓着吃,又因為太狼吞虎咽了,不少菜掉在了地上,他也不顧形象撿起來就往嘴裏塞。

真是餓的太久了。

半晌,他将碗裏的菜吃的精光,眼巴巴地又望向桌上,似乎是沒吃飽,祈求再給一些。

秦子邺冷笑一聲,将旁邊早已準備好的碗放到他的面前,“我覺得這些菜裏只有芋頭最好吃,便都給你撥了出來。”

楊季臉色微變,雖只有一瞬,但還是沒有逃過祝無喚和秦子邺的雙眼。

他拿過滿滿一碗的芋頭,心一狠抓着一個咬了下去。

秦子邺狡黠一笑,“你這一路走來,想必沒吃什麽東西,如今這種美味,可不能辜負哦,定要全部吃完。”

楊季手一頓,又往嘴裏塞了幾個芋頭。

可身體的排異反應卻迫使他想要吐出來,結果祝無喚淡淡道,“你要是吐出來,就說明你在裝瘋。”

為了不讓自己露餡,楊季只好強忍着将芋頭全部咽了下去。

秦子邺抱着雙臂,悠悠道,“一出好戲要上演了。”

過敏反應很快,沒一會兒楊季身上又開始瘙癢,甚至已經蔓延到臉頰上,整個人紅彤彤一片。

一開始他還能忍得住,可越往後越癢,仿佛有無數的螞蟻在身上爬過。他開始脫去衣服,把自己緊緊貼在冰冷的地面上,來尋求一絲緩解。

可這也是杯水車薪,他拼命撓着自己,甚至跑到祝無喚面前祈求他幫幫自己。

秋梓拔劍對着他,可他竟一手抓住劍身,頓時鮮血直流,“你殺了我吧,求求你殺了我吧,太癢了,我真的受不了了。”

祝無喚見時機已然成熟,突然厲聲喊着他的名字,“楊季!”

楊季被呵住了,呆呆地站在原地。

祝無喚冷言道,“我今日既然過來,那必定會帶些有用的線索回去。”

“你可以選擇不說,但我的耐心是有限的,我不想用錦衣衛的方式逼你,不過若你仍不願說,這種生不如死的感覺,我想你也許該嘗一嘗。”

“若你是裝瘋,我希望你可以快些醒悟過來。若你是真瘋……”祝無喚頓了頓,“放心,這裏的藥材很多,一碗又一碗源源不斷地灌下去,我不信你會好不了。”

這冷冰冰又透着邪惡的語氣,秦子邺已經聽到第二次了,他摸了摸身上泛起的雞皮疙瘩……老婆好兇啊,以後絕不能惹老婆生氣。

楊季心下一驚,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已經完全暴露了。

他認命了,“我什麽都願意說,只希望大人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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