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喪心病狂

喪心病狂

風漸起，樹葉搖曳，天空已經徹底被烏雲掩蓋，一副山雨欲來之像。

祝無喚皺眉，“可是哪裏出了問題？”

辛淩搖搖頭，“我也不知。當時我和祝将軍在軍營，白黎突然來報，說是薛韋突然帶了一群人，看方向是要出城。”

“祝将軍覺得不安，便讓我速速趕過來與你知會一聲。他則盡量拖延薛韋，給我們留時間帶楊季離開。”

祝無喚低聲道，“來不及了，東廠既然探到了這裏，薛韋也定然知道我們在這兒，此時離開，豈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嗎？”

辛淩看着旁邊的屋子，“可有問出什麽？”

祝無喚道，“最想知道的兩個仍是沒問出來，不過有一個更棘手的事情。”

他簡單地和辛淩複述一遍，“我本想回去告知兄長，讓他派人去白家查看是否有枭渠人的行蹤。可眼下這個情況，怕是連出門都會受到監視。”

辛淩思考片刻，“如今白黎在軍中，可以讓秋梓前去。他的輕功好，甩開追蹤想必不是難事。”

祝無喚嘆氣，“只能如此了。”

雖然最後還是會被發現蹤影，但涉及枭渠，萬一這些死士留下來當暗樁，那淮國的一舉一動便盡為枭渠所知了。

辛淩将秋梓喊了出去，認真交代了一番。

祝無喚擔心楊季獨自一人出事，于是進屋看守。

楊季正吃着桌上的菜，見祝無喚前來，他熱情招呼道，“我剛看你吃的挺少，要不再來點兒？”

秦子邺瞪他，“我家無喚是小鳥胃，吃的少。再說了，他由我照看着，不勞你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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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季聳聳肩，不與他争辯，“剛才來的那人是來找你的吧？出什麽事了？”

祝無喚看了看他，“你倒是敏銳。”

楊季輕笑一聲，“我這些年在這裏，見過太多太多人了，一個眼神我就能讀懂他們的想法。”

秦子邺饒有興趣，“是嗎？那你看看我在想些什麽？”

楊季壓根沒瞧他，“我不猜小孩兒的心思。”

“嘿，你這人……”秦子邺又被戳中痛處，他剛要發火，就被祝無喚一個眼神憋了回去。

秦子邺癟癟嘴，“切，小爺我才不稀罕。”

楊季放下筷子，對祝無喚道，“我想你應該還有事情要問我吧。”

祝無喚點點頭，“很多，但現在時間不夠，等會兒就有人來了。”

“你的死對頭？”

“算是。”

楊季若有所思，“所以，你要我告訴他嗎？”

祝無喚反問，“你覺得……他想知道嗎？”

楊季笑出聲，“既然是你的對頭，那自然想要你的把柄。可我要是說了，豈不是恩将仇報？”

祝無喚淡淡道，“你要不說，那淮國就真的徹底陷入戰亂了。”

“有何不可？”楊季立刻回道，“這個國家已經被蛀蟲侵蝕透了，如今也不過是靠幾個家族撐着茍延殘喘而已，遲早都會滅亡的。”

他盯着祝無喚，“我只是好奇……你們祝家為什麽不反？”

秦子邺心中一驚，下意識去看祝無喚的反應。

祝無喚卻很平靜，“你看出來了？”

楊季不以為然，“你和祝将軍這麽像，仔細觀察就能發現。”

“……那你剛才還問我是誰？”

“當時離的太遠，現在近看自然就發現了。”

秦子邺見兩人一唱一和，心裏滿不是滋味，立刻坐到祝無喚一旁，像是在宣告主權。

祝無喚微微挑眉，“祝家與皇家沾親帶故，若造反定然受天下人指責。”

楊季卻道，“所以你這意思，要是沒有血緣關系，就會反了？”

祝無喚皺眉，“你這麽喜歡咬文嚼字，為何不去與人擡杠？”

楊季失笑，“只是随口一說，你還生氣了。”他頓了頓，“古往今來，只要這個國家給不了百姓好的生活，反而肆意壓榨，那就活該被推翻。”

“親緣關系又如何？前朝還有親表兄弟先後建立王朝的呢？可又怎麽樣，只要能讓百姓吃飽穿暖，管你是怎麽建國，他們都會擁戴你。”

祝無喚重重拍了下桌面，“住口。”

他站起身來，“你今日的這番話，便是将祝家置于烈火之上。”

楊季笑道，“但我說的有道理。”他看向秦子邺，“是不是啊，小孩兒？”

秦子邺翻了個白眼，“你有病？”

楊季絲毫不在意，“坐下吧，這話我不說就是了。你不是想問我事情嗎，現在又不着急了？”

祝無喚緊咬後槽牙，緩了緩氣，而後問道，“雲州糧草與糧冊上嚴重不符，可是你做的？”

楊季把碗裏的芋頭撥到一邊，“那些商販提前送我許多銀票，讓我幫他們在糧冊上多寫一些，以便能換的更高的鹽引。”

祝無喚心中明了，和他想的差不多。

“那些銀票面額巨大，我肯定不能放軍營，于是經常出營去城裏的錢莊存起來。”

祝無喚問，“你要那麽多錢做什麽？”

楊季輕飄飄道，“我一個人肯定是用不完，但要是給十幾萬人用，那還真的遠遠不夠呢。”

“十幾萬人？”

祝無喚沒太想通，除了民間的百姓、軍隊，哪裏能有十幾萬人……等等，軍隊？

秦子邺驚呼，“你把這些錢都給枭渠用了？”

楊季點點頭，“是啊，他們從各地買馬買兵器，很快就消耗一空了。”

祝無喚憤怒不已，“你用淮國的錢去滋養敵軍，楊季，你還有沒有人性？”

楊季道，“我說過，淮國已經爛到根了，遲早都會完蛋，我這麽做只是讓他快些滅亡，讓百姓少遭點罪。”

祝無喚氣急了，“那你可知道若有一天枭渠鐵騎殺進淮國，第一個遭殃的就是百姓！你可對得起他們？”

楊季又道，“那不是還有你們嗎？你們可以先反了淮國，然後再對付枭渠。”

秦子邺聽不下去了，“不是，你這人是不是恐怖分子啊？明明可以和平，你卻非要挑起戰争？”

祝無喚心中默念靜心經，緩緩道，“所以……那次五百斤軍糧失竊，也是你送去了枭渠？”

楊季很是興奮，“怎麽樣，有沒有特別佩服我，五百斤诶，我這算是一個壯舉了。”

他頓了頓，“可惜那個強盜了，他命不好被我抓到了，不過這也算是為民除害吧。”

祝無喚喃喃道，“瘋子……真是個瘋子！”

楊季更加興奮了，“我這是再給你們動力！若不是我加速這內憂外患，你們這群武将又怎麽狠的下心去推翻淮國？”

他指着祝無喚，“尤其是你們祝家，明明有着最強大的勢力，卻一味愚忠皇帝。可這皇帝幾時又真正信任過你們？”

“皇帝貪圖享樂，縱容宦官理政。奸臣當道，将忠臣良将逼的走投無路。百姓苦不堪言，可那些官吏豪紳卻源源不斷搜刮民脂民膏，只為滿足他們的一己私欲。”

“這樣的王朝，難道還值得效忠嗎？難道不應該推翻它，再去建立一個新的國家嗎？”

秦子邺叉腰瞥他，“我之前在浮玉寨就覺得你是個變态，沒想到還真是。”

祝無喚冷冷道，“你只看到了它醜惡的一面，可有想過百姓真的願意打仗嗎？”

“一旦戰火四起，數百畝莊稼地将被踏毀，更添了成百上千的家庭妻離子散。彼時疫病群發，損傷的又豈止一星半點？”

“朝野動蕩，人心蠢蠢欲動。王位更疊，四鄰進犯，幾千年文明一朝盡滅。這難道就是你想看到的結果？”

楊季一怔，“反正我那時都死了，管他什麽洪水滔天。”

秦子邺本來還有些心疼楊季的身世，現在真是恨不得回去扇自己兩巴掌。

這就是一神經病，還是病的不輕的那種。

祝無喚轉身便要走，可在觸碰到門時，他又突然停住了腳步。半晌，祝無喚淡然看着楊季，“你所說的确是淮國的現狀，可要改朝換代，不應該把無辜的百姓牽扯進來。”

秦子邺一怔，“無喚……”

這話怎麽感覺，他真的在思考這個問題呢？

祝無喚無意瞟了他一眼，示意他莫出聲。

祝無喚繼續道，“如果能有一個和平的方式解決，我想沒有人願意以命相搏。”

楊季看着他，面露欣喜，“你，是在考慮我說的話？”

“你說的不錯，祝家确實一直被忌憚、被猜疑。”祝無喚看着他，“你恨淮國，恨自己生不逢時，所以不惜一切手段也想讓它毀滅。”

“可再恨，也不該用百姓的性命來洩憤，更不該投敵叛國。即使我考慮又如何？你永遠也洗刷不清身上的罪惡。”

楊季道，“如果我的話讓你醒悟，哪怕要我現在死，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祝無喚冷哼一聲，“你現在不必死，只要等會兒不再提及此事，問你什麽就說什麽，倒也算是幫我了。”

秦子邺反應過來了，原來是要讓他三緘其口，以免在薛韋面前說出這種對皇帝來說大逆不道的話，從而害了祝家。

楊季連連道，“你放心、放心，我絕不會……”

祝無喚不想再待在屋子裏了，不等他說完，直接拉着秦子邺離開了。為了防止露出端倪，他将剩下幾根筷子也一并帶了出去，丢到門外的草叢裏。

将門牢牢關好後，秦子邺突然抱住他，“你真信了楊季的話了嗎？”

祝無喚撫着他的後背，“其實，他說的不無道理，事實就是這樣，不是嗎？”

在弘景帝看來，祝家功高蓋主，對他始終都是一個威脅，若是祝家舉兵則更是輕而易舉。只要祝家存在一天，他便一日睡不安生。

為了壓制祝家，他暗自扶持韓笠等人，哪怕他們犯了再大的錯，也可以視若無睹。

祝太傅為保全全家，無奈辭官，空頂太傅的頭銜，閑居南安。

祝晏遠在邊境，可他在雲州的一舉一動皆有暗探監視，甚至連吃幾碗飯都會被記錄下來。

而自己……這一身病體，又何嘗不可憐？

秦子邺悶聲道，“……可我害怕。”

祝無喚道，“你知道未來發生的事，也知道我們每個人的結局，有什麽怕的？”

秦子邺收緊手臂，“路很難走。”

“路不是難走，而是第一個探路的人要面臨無盡的未知與風險。”

祝無喚輕笑，“而且你仍願意和我在一起，不也證明了這條路還是有出口的嗎？”

祝無喚拉着他的手，十指相扣，“子邺，前路漫漫，可願與我一起去盡頭看看？”

秦子邺一怔，“……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