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杜鵑花蕊

杜鵑花蕊

薛韋一行人走進來時,正好瞧見兩人在卿卿我我。辛淩臉色微變,輕咳一聲以提醒。

祝無喚聽到聲響,拍了拍秦子邺示意他松手。

薛韋看熱鬧般笑着,“沒想到,咱家出來這一趟,居然能看見這般好風景。”他走上前,“祝大人和秦小郎君怎會出現在這兒啊?”

祝無喚淡淡道,“出來游玩,路上不小心崴了腳,見這兒有家醫館,便進來讓郎中瞧一瞧。”

“原來如此,那祝大人身體可安好了?”薛韋雖是對祝無喚說話,可卻一直在打量着他身後的秦子邺。

秦子邺感覺到他來意不善,于是往祝無喚身後藏了藏。

他真的太害怕薛韋了,發誓此生都不想再和太監有所來往了。

祝無喚面不改色,“用藥熱敷後,已經無恙了。”

薛韋點點頭,“那就好,祝大人必得時刻注意自己的身子,可不能辜負了陛下對您的器重啊。”

祝無喚垂眸,“陛下聖恩,祝某深感于心。”

薛韋看了看旁邊的辛淩,“剛才咱家在外面正好遇見了明威将軍,還沒問将軍來此何事啊?”

辛淩早就打好了草稿,張口就來,“城外危險,祝将軍讓我來尋兩人,剛巧在醫館門口見到馬車熟悉,便進來瞧瞧。”

祝無喚順着他的話,“兄長心細,倒是麻煩将軍了。”

薛韋見兩人一言一語,內心冷笑一聲,話鋒突轉問向秦子邺,“秦小郎君有什麽想去游玩的地方嗎?”

秦子邺雖然心中忐忑,但也深知這話有坑,于是強作鎮定道,“那邊有條河,聽本地人說魚特別多,我想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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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防止他不信,秦子邺還指着西邊,“就順着外邊那條大路直走就能到了。”

薛韋盯着他,似乎想從他的神情中發現什麽語言的纰漏。

秦子邺挺直腰板,大大方方回望過去。

薛韋見他信誓旦旦,只好作罷,“西邊确實危險,若是遇到枭渠兵,怕是九死一生,還是快些回府吧。”

祝無喚拉着他,“多謝薛公公,我等這就離開。”

薛韋沒有阻攔,目送三人漸漸離去。

待走到馬車後,秦子邺才長舒了一口氣,“吓死我了,要不是我想到了之前酒樓小厮提過一嘴九空河,恐怕就露餡了。”

祝無喚低聲道,“你反應很快,薛韋本想出其不意……可惜,失策了。”

秦子邺悄悄指了指身後,“那楊季怎麽辦?難道我們就這麽一走了之?”

辛淩微微一笑,“放心,他會請我們回去的。”

話音剛落,一個小太監匆匆跑出來,拱手道,“祝大人、明威将軍,薛公公請您二位回去商議要事。”

祝無喚掃了他一眼,“東廠辦事,我們這身份前去怕是不方便吧。”

太監讪讪道,“這事屬于雲州管理,薛公公只不過是帶了東廠的人暫時前來看看罷了,算不得東廠的管轄範圍。”

辛淩道,“陛下曾下過旨意,要我與薛韋一同處理雲州事情,那好吧,由你帶路。”

秦子邺拉着祝無喚的衣袖,“那我能去嗎?一個人在外邊怪害怕呢。”

太監耳朵尖,立刻回道,“能能能,薛公公說了,秦公子也可以來。”

三人跟着徒弟重新回了後院,秦子邺壓着聲音悄聲問祝無喚道,“你怎麽知道他一定會喊我們回去?”

祝無喚展開折扇,擋着嘴巴道,“這人剛才說了,此事不屬于東廠管轄。若他獨自一人操辦這件事,無論何種結果,都會有擅自作假的嫌疑。”

“所以,為了明面上的公正,薛韋他需要多方共同見證。”

薛韋依舊站在院裏,聽着身後的腳步聲,于是說道,“咱家聽說有個從枭渠來的探子藏在這裏。”

祝無喚神色微變,“枭渠的探子?”

“是啊,祝大人在這裏那麽久,居然沒有發現異常嗎?”

祝無喚搖搖頭,“确實不知。”

薛韋指着身後緊閉的門,“那正好,大人和将軍可否與咱家一起審一審?”

祝無喚頓了頓,“此事或許該通知兄長。”

“我已遣人去了軍營,想必不多時祝将軍就會趕到了。”薛韋不再廢話,直接推開了門,“祝大人,您先請進。”

屋裏的楊季趴在門前聽了許久,如今見薛韋走了進來,他冷笑一聲,“你們這群當官的還真有意思,居然會和太監走到一起。”

薛韋絲毫不氣,先一步問道,“你就是那個枭渠探子?”

楊季靠着牆壁,懶散回道,“你要這麽說也可以,不過我是淮國人,只是叛國了而已。”

薛韋大吃一驚,“叛國?”

楊季指着祝無喚,“你可以問他,浮玉寨前兩軍對峙,是我替虎将叫門,試圖索要祝晏的人頭。”

祝無喚冷冷地看着他,“可惜此戰枭渠打了敗仗,後來偷襲未果,想必枭渠王震怒吧。”

楊季聳聳肩,“是啊,要不然我怎麽會逃回淮國,想來想去,還是母國好啊。”

薛韋有些懵,他确實聽說了雲州叛将之事,只是沒想到,今日密報中的探子居然就是此人。

若将他帶回南安,想必又是一件功勞。

薛韋剛想繼續詢問,結果門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他轉過頭一看,卻是祝晏。

祝晏見屋裏聚滿了人,又順着祝無喚的指引看向牆根的人,詫異道,“……楊季?”

楊季卻很是淡定,“祝将軍?”他慢慢站起身來,“我記得當時你被砍傷了腿,沒想到這麽快就康複了?”

祝晏淡淡道,“多虧援軍及時趕到,才勉強撿回一條性命。”

楊季朝他身後看去,“我那同父異母的哥哥呢?我還有好多話想和他說呢。”

門外響起一聲輕咳,“楊季,你既已回淮國,認罪吧。”

楊季終于見到了朝思暮想的身影,哈哈大笑,“認罪?我叛國也是被你們逼得!”

他指着白黎的鼻子,惡狠狠道,“你是白家的嫡長子,吃喝不愁,以後偌大的白家都歸你所有,而我……一無所有!”

“同樣都是一個爹生的,憑什麽你大富大貴,而我卻要在這濁世間茍延殘喘!”

“你們不是看不起我娘嗎?不是在暗地裏罵我是娼妓之子嗎?無所謂,反正最後我要将你們一個個、全部殺光!”

白黎默默道,“……我從沒這樣說過你和你娘。”

“別裝什麽正人君子了。”楊季諷刺道,“我最看不上的就是你這惺惺作态的樣子。”

“大夫人帶我去看我娘,卻被姓白的發現。那次回來後我挨了一頓毒打,他把我關在祠堂,整整七日!”

“這七日裏我滴水未進,姓白的也不許全家給我吃的。你可知我是怎麽熬過來的?全靠大夫人透過門縫偷偷給我送餅!我才活了下來。”

他咬牙切齒,“而你卻只是在旁邊冷眼相看,我是你弟弟,你卻沒有任何勸阻,眼睜睜看着我被打的只剩一口氣!”

祝晏皺眉,他不相信白黎是這般薄情之人。

祝無喚瞧出祝晏的想法,于是輕輕拉了拉他,低聲道,“兄長莫急,解鈴還須系鈴人,我們不可插手。”

半晌,白黎嘆氣,“父親說了,若我開口,來日他必會将楊氏殺掉滅口。因為唯一能阻止你們相見的方式只有天人永隔。”

楊季如五雷轟頂,“憑什麽!當初是他不要我和我娘,現在又憑什麽這樣對待我們!”

白黎繼續道,“還有一件事,母親落水後,郎中來替她診治。說即便沒有落水,怕是也活不過當年了。”

楊季一怔,“你說什麽?”

白黎道,“母親常年過度憂思,終日郁郁寡歡,以至氣血虛損。又加上此次落水受了風寒,已是臨終之時了。”

“不可能!”楊季暴怒,“大夫人每次見我都是和顏悅色的,她怎麽可能……”

記憶深處的一幕突然又重新閃現了出來。

記得那是風和日麗的一天午後,他去屋裏找大夫人,卻見她癡癡地望着其中一朵杜鵑花,悄然流了眼淚。事後他去詢問,大夫人只說是他看錯了。

現在想來,那似乎是個借口。

杜鵑花……他記得大夫人會簪花在發飾上,衣服也有許多是杜鵑花樣,印象當中好像有個人曾對大夫人說過“你很适合杜鵑。”

白黎心痛道,“一切都是父親種下的惡果。”

大夫人意湘本是當地一家富商的千金,她喜歡詩書,在一次詩會上她遇見了當時是窮秀才的白老爺,并對他一見傾心。

兩人交談甚歡,漸漸惺惺相惜。可白家實在貧寒,意湘的父母擔心女兒嫁去過的不好,于是在嫁妝裏添了不少田莊鋪面。

相比較讀書,白老爺更适合從商。他不再寒窗苦讀,而是專心打理那十幾個鋪子。慢慢地他越做越大,在收購了城裏最大的田莊後,白家一躍成為了當地最有錢的富商。

可他也由此逐漸堕落,開始不停納妾收通房。主府住不下,他就買了隔壁的宅子,兩牆一打通,擴建成了大一倍的豪華別苑。

意湘接受不了這種落差,又因為色衰而愛弛,比不上那些年輕貌美的女子。妾室仗着寵愛趾高氣昂,絲毫不把她放在眼裏。

意湘終日以淚洗面,白老爺卻埋怨她心胸狹隘,沒有當家主母的氣度。從那時起,意湘終于認清了這個男人的真實面目。

她與楊氏惺惺相惜,可兩人之間美好的友誼卻被白老爺無情打破,此後兩人再無相見……

白黎道,“母親離世前曾告訴我,你的本性不壞,只是缺少疼愛。若我們兄弟二人能相互扶持,彼時定能成為一對耀眼的雙子星。”

他頓了頓,“你還記得母親經常和你說的話嗎?”

“……記得。”楊季抹了一把眼淚,“她說,季兒,只有自己強大了,才能保護好想要守護的人。”

他捂着臉,放聲痛哭,“我好像,讓她失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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