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 帝王之術

帝王之術

祝英失蹤的消息還是被辛家人所知曉了,也是,這件事本就瞞不過。

辛遠直接找上門來,怒目而視看着前來相迎的祝無喚,“老夫活了幾十年,還頭一次見到新娘子跑了的!傳出去我辛家的臉面往哪兒擱?”

“這花轎都在半路上了,你們祝家可真是欺人太甚!”

祝無喚不作聲,任由着他說,反正自己也沒投入多餘的注意力去聽。

而且,辛家為了此次成親費心費神,就連辛大夫人都消瘦了不少。如今親事成為泡影,任誰都得要發洩一番吧。

一旁的辛淩拉了拉他爹的袖子,“父親莫惱,讓孩兒與小祝大人商議此事吧。”

辛遠瞪着他,“還商議什麽?照我說直接退婚得了。南安城這麽大,難道還找不到适婚的姑娘家?”

“我辛家也是百年氏族,祖上出過兩任首輔、三位大将軍,說到底還是他們祝家高攀!”

辛淩微微皺眉,下意識看向沉默不語的祝無喚。

見他并沒有露出任何不悅的神情,辛淩松了口氣,繼續勸道,“父親,孩兒心悅三小姐已深,即便您和祖父或者母親再給我尋更好的女子,請恕孩兒絕不遵從。”

辛遠氣極了,可又舍不得打他,只得憤憤道,“你這孩子怎麽這麽死心眼,人家都不要你了,你還心甘情願守着!”

辛淩倔強道,“反正孩兒心中只有三小姐一人,她若是永遠都不回來了,那孩兒此生也不會再娶她人。”

“你!”辛遠忍不住擡手打他。

“辛大人手下留情!”一道雄渾的聲音從屏風後傳來,祝太傅攙着長公主緩緩走出來。

辛淩手一頓,他本不願搭理祝太傅這昔日好友,可長公主畢竟是皇家之人,該有的禮數還是不能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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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微微拱手問候長公主,可語氣卻仍不情不願。

長公主腳步虛浮,眼睛腫的不成樣子,一看便知哭了許久,“大人不必多禮。”

“英兒這孩子被我寵壞了,竟做出這般荒謬之事,我心中難安,實在對不起尊夫人這段時日的操勞啊。”

辛遠聽她這般說,心中的怒氣慢慢消散了一半,“說這些也于事無補了,那孩子說不定早就跑遠,吉時前定是尋不來了。”

祝太傅道,“此事是祝家之失,常言道子不教父之過,大人有怨便向我發,堯兒無辜,他是不知情的。”

祝無喚垂眸。

長公主在知道祝英失蹤且在南安城尋不到後,直接急暈了過去。而如今她強打精神來應付此事,想必父親已經将來龍去脈告知與她。

想通這一點,祝無喚心中的愧疚無限放大,他應該提前告知雙親的,免得他們這般傷心。

可若是提前明說,那祝英……可還能走掉?

辛遠頓了頓,他尋思着祝英想要離開南安,恐怕早就做好了準備。

既要準備充足的幹糧,又要指定路線和藏身之處以躲避搜查,出城也得需要驗明身份,自是要再做一張假的身份憑證……這些種種,都不是兩三天就能完成的。

而祝無喚前日剛回到南安,在此之前他一直與辛淩待在一起,想必即便祝英告知與他,祝無喚也為了辛、祝兩家的友好,不會同意的吧。

辛遠瞥了一眼祝無喚,無奈道,“是我心急了,小祝大人莫怪。”

祝無喚淡淡道,“我既是她兄長,也該承擔責任。此事我已告知陛下,還請明威将軍同祝某一起出城尋找。若尋不到,祝家願承擔一切後果。”

“只是祝某希望,無論結果如何,還請大人念着兩家多年的交情,莫生嫌隙。若來日三妹回來,我定會帶她親登貴府,向辛家道歉。”

辛遠見他态度誠懇,又看了看辛淩祈求的神情,“罷了,此事我可以不做深究,但祝家必須要給出一個合理的說法,不然我辛家便淪為滿城的笑柄了。”

祝無喚早就有所準備,“三妹突染重病、昏迷不醒,幸得一道人作法保佑,稱此病是為了擋兩家之災,只等來日破災後二人方可成親。大人覺得如何?”

這是秦子邺想出的點子,雖說荒誕了些,但淮國百姓迷信各類神佛道法,這說辭倒也算是個掩飾的理由。

辛遠見他已經有了對策,縱使再不情願,可瞧着辛淩卻是認準了祝英,他也只好同意,“行吧,也只能這樣了。”

“另外你們去尋的時候,莫要鬧得太大,只說尋大夫治病,以免引起懷疑。”

待辛家父子離去後,長公主瞬間沉下臉色,冷冷地看了一眼祝無喚,“你,跟我去後院。”

祝無喚早知有此,二話不說緊跟其後。

路上遇到了來尋他的秦子邺,祝無喚搖搖頭,示意他莫要摻和進來,快些回去。

秦子邺裝沒聽懂,貼上來牽着他的手,而且任憑祝無喚怎麽勸說,他依舊不願離開。

無奈,祝無喚只好任由他跟着。

到了南湘堂的正屋,祝太傅被長公主攆去了外邊等着。她本打算讓秦子邺也出去,可他似乎是察覺到接下來會發生的事情,于是抱着祝無喚,死活不打算松手。

長公主嘆氣,先是關上門,然後厲聲對祝無喚道,“堯兒,跪下。”

祝無喚聽話跪下,可身板卻依然筆直。

長公主取過放在桌上的戒尺,對秦子邺輕聲道,“子邺,此事與你無關,你去一旁坐着。”

秦子邺立刻擋在祝無喚的面前,擡頭與長公主對視道,“這事我也參與了,是我打開後門讓祝英走的。無喚身子弱,要打一下都得躺床上養半個多月,娘你要打就先打我吧!”

長公主望着他堅定的目光,心中更是惱怒,“堯兒是知情者,他放任自己的親妹妹去外面獨自闖蕩,這我能不懲罰他?”

見秦子邺還要說什麽,祝無喚卻一把将他推開,“我自願受罰,子邺你去外面吧。”

“可是……”

“出去!”祝無喚将他拽起來丢出去,順便還拴上了門。

秦子邺一愣,等他反應過來時,屋裏長公主的戒尺已經落下,隔着門都能聽到重重的悶打聲。

秦子邺心急如焚,他甚至想直接踹開房門,可要不說古代建築一流呢,他嘗試好幾腳房門卻安然無恙。

無奈他只能不停拍着門喊道,“娘他的身體受不住,您把門打開讓我替他好不好,您別打了……”

長公主真的動了氣,邊打邊呵斥道,“淮國現在動蕩不安,你怎麽舍得讓她一個姑娘家出去的!你還是不是她親哥哥?你還是不是我的孩子?”

祝無喚緊咬着牙,努力控制着不讓自己發出聲音。背上火辣辣的痛,可長公主的戒尺還在不斷落下。

“你以為你幫她了,可要是英兒真出了什麽事,或者……”她哽咽了一下,“或者她再也回不來了,我永遠都不會原諒你!”

“怎麽會有你這樣的兄長,你怎麽忍心……怎麽忍心的啊!”

長公主越說越傷心,手上的力度也不自覺的逐漸加重,不一會兒,祝無喚只覺得眼前的事物變得模糊。

他本想強撐着,可身體卻已經宣布告急。在一陣天旋地轉中,祝無喚的身子往一邊重重栽下。

在失去意識的最後一秒,他聽道長公主驚呼一聲“堯兒!”随即他便完全昏了過去。

……

弘景帝站在皇宮城牆之上,京城風貌一攬于眼底。他遙遙望着東南的方向,那是祝府和辛府的所在。

薛韋在旁拿着扇子為他輕輕扇風,時不時悄悄擡頭望着他。

自祝家父子離開後,弘景帝一直怏怏不快,就連上朝時都漫不經心,屢次錯過朝臣的奏本。

下朝後,祝家遣人送來了消息,他不知道內容寫了什麽,但從弘景帝此刻的神情來看,想必又是不合聖心了。

薛韋想起前不久蕭貴妃的宮女帶給他的回話:祝家可用。

他是弘景帝最信賴的心腹,早已看清皇帝對祝家的忌憚又倚靠的态度。可如今為了讓二皇子順利登基,他不得不護着祝家。

雖然在雲州時,他與祝家兄弟鬧得并不愉快,可那又如何?他的靠山永遠都是歷代皇帝,而祝家不過是一把制衡朝野的利刃。

利刃可以出鞘,可這鞘必須是由皇帝掌握,否則便只能強制讓它生鏽,最後成為一柄廢鐵,甚至丢了也不覺可惜。

薛韋試探性問道,“陛下可是為祝三小姐的事情擔憂?”

弘景帝瞥他,淡淡道,“你怎麽看這件事?”

薛韋自知不能直言道出聖意,于是揣着明白裝糊塗回道,“老奴想,這辛家丢了面子,自是不會原諒祝家。”

弘景帝嗤笑一聲,“朕這二表弟最是能言善道,黑的都能說成白的,想必不過寥寥幾語便使得辛家對此事既往不咎了。”

薛韋頓了頓,“可辛家對祝家的不滿已經埋下,兩家不過是維持着表面的和睦。”

弘景帝轉頭望着他,“你倒是看得透。”

“老奴蠢笨,都是陛下指點的好。”薛韋谄媚笑道。

弘景帝長嘆,“只是青州與雲州關系過近,只要兩軍仍然相互倚靠,那祝、辛兩家便永遠不會翻臉。”

“雖說軍權在朕的手中,但兩州軍民卻以總督馬首是瞻,每每想到這個,朕總是寝食難安啊。”

見薛韋半晌都不作聲,弘景帝問道,“怎麽不說話了?”

薛韋謹慎回道,“老奴覺得,只要有韓首輔在,那朝廷就亂不起來,他們兩家還是忠心陛下的。”

“你懂什麽?”弘景帝不屑的看了他一眼,“朕擔心的是,他們現在看似本分,可若朕百年後,一旦新君登基,那時可難保他們不動別的心思了。”

薛韋眼珠一轉,“有韓首輔牽制,他們鬧不了的。”

弘景帝挑眉,“韓笠一向支持靖洺,所以……連你也覺得他更适合為儲君?”

薛韋心中一驚,“老奴不敢猜度聖意,只是目前朝中大臣都上書直言立大皇子殿下為太子,既然有諸多大臣支持,想來大皇子更适合。”

“一派胡言!”弘景帝似乎動怒了,“大皇子不過十三,若他登基,這群文官豈不是要架空皇權,我淮國天下盡聽首輔決斷了?”

薛韋連忙跪下,“老奴失言,請陛下責罰!”

弘景帝壓下心中的怒火,“起來吧,你是被韓笠僞裝的表面給欺騙了。”

“當初太傅奉先帝遺诏,出任首輔來輔佐朕,雖權傾朝野,可他懂得進退,早早交了權力不問世事,只留了祝堯一人留在朝中。”

“祝堯勢單力薄,自然鬥不贏那老奸巨猾的韓笠。而祝家老小又全在南安,祝晏領兵在外但畢竟有所顧忌,自然也不會起不臣之心,辛家亦如是。”

弘景帝嘆氣,“這些年朕安穩住了武将,可卻小瞧了文官的無處不入。他們看上去沒有威脅,但卻能暗中以言傳身教間接扶持新君,來日文官又會掌控朝廷。”

“所謂帝王之術,不過就是制衡之道。以武牽文,以文制武,由此陰陽平衡,方才使國家安穩。可若天平失衡,那往日深埋的隐患便日益展露鋒芒,成為紮向淮國命脈的尖刺。”

弘景帝的目光又轉而盯着首輔住宅的方向,“無論文官還是武将,皇權至上始終不可動搖。鹬蚌相争、漁翁得利,朕期待有朝一日能收網,将這朝中污穢盡數擇去。”

“待把這清澈的國家安心交給儲君,朕百年後也可瞑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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