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 若芙小産

若芙小産

到了南湘堂，長公主讓衛嬷嬷帶着侍女全都下去，一家六口聚在正廳。

穆蘭妤本有些猶豫，她實在擔心長公主和祝太傅不待見自己，于是在門口徘徊着。祝晏牽着她的手，低聲交談着，似乎是在為她鼓氣。

穆蘭妤緊張，無意間與長公主正好對視。她頭腦瞬間空白，一時不知道是該說話還是行禮，只好呆呆站在原地。

長公主朝她招招手，放輕了語氣，溫柔道，“蘭妤，進來吧，就當作是自己家，不必拘束。”

穆蘭妤一怔，她自幼父母早亡，也不曾記得他們的模樣，義父也未娶妻，她從小就是和寨中的同齡人一起長大。她也并不覺得自己與他們有什麽不同，若非說一樣，那便是由義父一人将她從小帶大，有父愛來澆築成長。

可在與長公主四目相對的霎那，她心頭湧出陣陣暖意。

……原來，有母親的感覺，竟是這樣的嗎？

她下意識往廳內走去，祝晏見狀，也連忙跟了過去。

長公主望着兩人并肩走來，淚珠不停在眼眶打轉，終于等到了大兒子成家立業的那天，她心中甚是欣慰。

祝晏攔住了穆蘭妤，示意她站着就好。而自己則徑直跪在冰冷的地面上，聲音已經哽咽，“爹，娘，孩兒多年未回家，還讓您時刻擔心，孩兒實在不孝。”

長公主偏過頭去，拿着手帕擦拭眼淚。

祝太傅也難受不已，可瞧着長公主泣不成聲，他只好強制穩住自己的情緒，“好，回來就好，一切平安就好。”

一旁的秦子邺悄聲與祝無喚道，“我第一次見長公主，她就是在哭。現在大嫂來，她和那次一樣涕如雨下，可見，我和大嫂真是命中注定的妯娌……”

他頓了頓，似乎在反思這詞，好像用的不太對呢？

祝無喚的精神恢複許多了，就連嘴唇也漸漸有了點血色，但還是孱弱，張張口卻說不了幾句話。

秦子邺寸步不離地照顧他，生怕自己走了一步，下一秒祝無喚就會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于是只得拜托章華回長留閣拿藥。

長公主眼睛哭紅了一小片，對祝晏道，“你領兵在外受盡了苦，如今陛下特招你回南安，這幾天你就待在家裏，讓娘好好看看你，啊？”

說着她又望向穆蘭妤，“孩子，你過來。”

穆蘭妤對她一見如故，幾乎是話音落得下一秒，她就已經走上前去。

長公主将腕上帶着的赤金纏絲手镯取下，“這是當年我出閣時母後給我的，今日我便将它傳給你。”

她親手為穆蘭妤戴上镯子，“晏兒在家書中寫了你的身世，還有你們相識相戀的事情，僅從文字我就能看出他對你是真的動了情。”

穆蘭妤回頭與祝晏對視，後者朝他微微一笑。

長公主輕輕拍着她的手背，“別看晏兒在課業和政務上侃侃而談，實際上我還從沒見過他與哪家姑娘能相談幾句的，你呀，是頭一個。”

穆蘭妤有些羞澀，“榑棠他确實寡言。”

“是啊。”長公主嗔了祝晏一眼，“要不然他怎能只敢在酒樓偷偷看你，卻不直接詢問呢？不然你們就能早些終成眷屬了。”

祝晏心中一驚，連忙阻止她繼續說下去，“娘，我不是讓您別說嗎？”

長公主驚訝自己脫口而出，“哎呀，我忘記了。”她頓了頓，“不過遲早都會知道的，難道你還會一輩子不說嗎？”

祝晏無奈，卻也找不到任何反駁的理由。

穆蘭妤一怔，不太确定追問道，“他……在酒樓看我？”說罷，她認真盯着祝晏，似乎想從他的表情中看出些蛛絲馬跡來。

祝晏別開她的視線，卻更像是因為害羞而心虛到不敢對視。

長公主輕笑，“他啊，早就打聽到了你是他契約定下的妻子，可又不好意思主動去尋你說此事，所以你每次去雲州城，他就立刻動身和你去同一家酒樓，試圖引起你的注意。”

“可偏偏過了那麽多次，你卻一直都沒關注過他，于是這小子就更不敢與你搭話了。”她長嘆一聲，“要不是你将他虜去寨子，就憑他這慢吞吞的性子，還不知猴年馬月呢？”

祝晏見長公主就這般将他的小秘密輕易抖落了出去，羞憤的從耳朵尖紅到了脖子根，整個人看上去紅紅的，像極了每晚他與穆蘭妤纏綿的樣子。

穆蘭妤很聰明，通過長公主的幾句話便理清了大致的頭緒……想必這家夥還有不少秘密深埋心底，從未與自己提及過。

看來今夜又将會是一個不眠之夜。

穆蘭妤莞爾一笑，“多謝長公主将這些隐情告知，不然我至今還被他蒙在鼓裏呢。”

長公主越看她越覺得親切，“你知道英兒嗎？你們倆的性格倒是有些相像，不過她現在不在南安，我想你們定會成為很好的朋友。”

穆蘭妤點點頭，“我知道三妹妹的事情，榑棠同我說起過。”

一提起祝英，長公主又擔憂難過起來，“這孩子膽子大，可這戰場過于兇險，她又是女兒家，怎能吃得了這種苦啊。”

穆蘭妤寬慰她道，“我從小就學些刀槍棍棒，十多歲時跟着義父在枭渠周邊勘探，十六歲那年就可以自己帶一隊人去枭渠刺探情報，三妹妹如今正好也十六，您完全可以相信她。”

長公主微微詫異，“那穆老将軍就不擔心？”

“自然是擔心的。”穆蘭妤回道，“可越是束手束腳，反而會更加容易失誤。而且因為相處許久，大家都是會緩急相濟的，尤其是在戰場之上，不會丢下任何一個同伴而獨自逃跑。”

穆蘭妤開導她，“您放心好了，三妹妹定會遇難呈祥，安然回來的。”

為了讓長公主安心，祝無喚托章華去長留閣，祝英寫過的信拿了過來。他本想着自己遞給長公主，可秦子邺卻不忍心見他受累，于是替他傳遞。

長公主急忙拆開信，仔仔細細的浏覽了一遍，直到看見落款清清楚楚“祝英”字樣的筆跡，她才稍稍安下心。

“老天保佑，老天保佑……”她将信紙緊緊貼在自己的胸前，喃喃念了幾聲。

穆蘭妤拽了拽祝晏的衣袖，微微一笑，“我做的還不錯吧？

祝晏感激般望着她，“多謝。”

長公主祈禱完，這才緩緩起身走到穆蘭妤面前，“好孩子，如今你和晏兒已經成親了，我自會待你像親生女兒一樣，若你願意，以後就喊我娘吧。”

對上長公主滿是期待的目光，穆蘭妤鼻頭一酸，“娘……”

——

宮中，弘景帝出了昭陽殿，便直奔景陽宮。正殿被人群圍得水洩不通，宮女們端着盆進進出出，一個個不敢言語，生怕錯了一步惹出滅頂之災。

弘景帝剛準備進去，薛韋卻搶先一步跪在他面前，堵在門口不讓他踏足。

“放肆！”弘景帝怒斥，“你算什麽東西竟敢攔朕！”

薛韋邊磕頭邊回道，“陛下，屋裏盡是血腥味，恐怕會對聖體有損啊。”

弘景帝毫不猶豫甩他一巴掌，“朕是天子，自有上天的庇護，滾開。”說着他踹了薛韋一腳，大步流星般進了正殿。

屋裏吵吵嚷嚷，卻聽不見若芙的聲音。幾位德高望重的太醫焦急交談着病情，其中一個偶然瞧見一抹黃色，心中一驚，連忙拉扯着其他人一起請安。

弘景帝擺擺手，“免禮免禮，先說昭儀如何？”

王太醫是太醫院之首，最善婦科小兒之病。他回道，“娘娘腹中胎兒已有一月，可如今不幸小産，怕是……”

他頓了頓，低着頭不敢與弘景帝對視。

“說啊！”弘景帝厲聲道。

諸太醫渾身一顫，王太醫心中惶恐，小心翼翼回道，“怕是以後再也不能生育了。”

“大膽！”弘景帝氣極了，将手中的念珠直接摔在地上，一顆顆圓潤的珠子四散開來，重重地敲在現場每個人的心上。

一衆人倉皇跪下，口中念念道“陛下息怒。”

弘景帝撥開幔帳，只見若芙面色蒼白，汗水然濕了她的秀發，順着發梢滴在床褥上，即使昏迷過去卻仍眉頭緊鎖。

若芙的兩只手死死抓着被子不放，像是做了噩夢般驚慌失措，口中似乎在念叨着什麽，看上去是那麽的無能為力。

他自責沒有早日注意到若芙身懷有孕，懊惱自己執意要将她禁足，更恨那個徹底奪取他心愛女人生育能力的兇手。

可惜，一切都不能重來，他永遠都不會再有與若芙的孩子了。

弘景帝俯身靠近她，可也只是聽到了模模糊糊的幾個音節。

正當他準備起身時，若芙像是在夢中受到了極大的驚吓，尚未睜開眼睛卻能夠不偏不倚地、正好一把抓住他的衣袖。

“救我……”

這兩個字清清楚楚，就連門口的薛韋也聽到了。

說完她又如同脫了力般，手緩緩滑落，再一次昏睡了過去。

弘景帝心如刀絞，默默擦去眼角流出的清淚，輕輕吻了吻若芙的額頭，“放心，朕一定會查的水落石出，給你和咱們的孩子一個說法。”

他為若芙蓋好了被子，又将幔帳掩好，吩咐宮女們盡心照顧……一通交待完後，為不影響若芙休息，他帶着太醫們去了偏殿議事。

弘景帝手撐着額頭，極其疲憊，“說吧，昭儀是怎麽小産的。”

景陽宮的大宮女白靈回道，“回陛下，自娘娘被幽居宮中後，便一直郁郁寡歡。而禦膳房那些個見風使舵的小人，以為娘娘從此失寵，每日送來的飯菜皆是馊的、爛的。”

“娘娘寬容，不忍我們與她一起受累，于是讓奴婢們悄悄打點些，可這群人只拿錢不做事，雖說飯菜比以前是好了一些，可仍是半生不熟或者殘羹剩飯。”

弘景帝震怒，“好一個禦膳房，可真會做事啊。”

白靈繼續道，“好在前日貴妃娘娘來探望，正好撞見來送午膳的太監，這才責了他們一頓，之後禦膳房就再沒送過馊飯了。”

弘景帝的神情稍微緩了緩，“貴妃協理六宮，這點做的還算不錯。”

白靈猶豫了一下，“今日晨起，娘娘胃口不佳，只進了幾口白粥，午晚膳也一直沒吃。後來兩個時辰前，娘娘說有些餓，奴婢便托人去禦膳房說一聲，很快就送來了餐食。”

“可、可娘娘吃完沒多久，就開始說腹痛，衣袍上也慢慢染上了血跡，奴婢……奴婢罪該萬死，尚未照顧好娘娘，望陛下責罰！”

王太醫連忙問道，“那飯食可留下？”

“有，有，就在小廚房。”白靈心中忐忑不安，“娘娘出事後，奴婢便留了心眼，将娘娘今日用過的、吃過的東西全都看管了起來。”

弘景帝指着王太醫，“你去查查，迅速回來向朕彙報。”

然後他又看向白靈，“你侍主不力，自去領十板。另外，禦膳房的人全部收監，命錦衣衛嚴審，務必給朕查出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