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故人重逢(四)

故人重逢(四)

楚檀汐握着毛筆在奏折上用朱砂寫下秀麗的簪花小楷。

她擡頭看向那皺着眉頭的許君韶,“韶兒如何看手上的那本奏折?”楚檀汐放下毛筆。

“嗯......恕兒臣愚鈍,兒臣覺得這位太守遞上來的折子無甚麽大問題。”許君韶看着楚檀汐,眼睛單純地眨幾下顯得的可愛極了。

許君韶眼睛愈發像楚檀汐,那雙格外靈動的杏眼,水汪汪的看起來特別無辜。

“嗯。但是韶兒,這位太守你可曾還記得他曾經兩次上書要求糧草官銀,戶政司也為他撥了款、運了糧,如今卻又說沒有實力赈災,那麽他的糧草官銀去了哪裏?”

楚檀汐語氣溫柔,看着許君韶思索的模樣歪頭笑了笑,許君韶年齡尚小,只能由她慢慢引導。

“兒臣想起來!既然如此,那便是太守的過錯,按照律法中飽私囊當罷免其官職,其族人終生不得入仕。”

楚檀汐點點頭,如今教許君韶處理政務确實對一個小孩子來說還太早,這種漏洞百出的是最好的例子,至于那些牽一發動全身的全都是自己在處理。

這三年也是這樣過來了。

結束後總算是到了午膳時間,許君韶拉拉楚檀汐的衣袖:“母後,聽宮人說你選了侍臣卻不去看他們,是覺得兒臣為母後選的人不好嗎?”

楚檀汐一愣搖搖頭,“沒有,是這兩日實在繁忙,最近母後會去看他們的。”

女人笑語盈盈地說着,內心卻想着是該肅清一下宮內亂嚼舌根的下人了。

這兩日,楚檀汐分別去見了周夷、蘇子衿,甚至是楊珏的居所,至于他沈景初,就這樣被晾了兩日。

宮人不乏議論紛紛的,許宸奕坐在宮裏面無表情地拿着書,心裏卻是氣得很:怎麽?楚檀汐,你自己也心虛對這張臉嗎?

周夷在旁邊讪讪笑着,“沈兄你莫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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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宸奕擡眸看他一眼,“荒謬,我氣?我氣什麽了?我好得很。”

“可是你書......都要抓爛了。”

時逢忙裏偷閑的宮人議論:“還以為跟着沈家那個能有好日子過,誰曾想太後娘娘看都不看他一眼。”

許宸奕鼻尖吐出一口粗重的氣息,手上的力道加重,臉色卻不好看,可憐那書頁變得皺皺巴巴的。

周夷雖然不解為什麽沈景初這般看得重太後娘娘的恩寵,但是也不好多說什麽,他多年的直覺告訴自己,沈景初絕對是自己的大腿。

“你消消氣,消消氣。雖說太後娘娘是先後去了我們那,但是、但是不曾與我們有床/笫之歡啊,想開點沈兄。”周夷拿出紙扇給人扇扇風降一降心中的暴躁。

許宸奕聞言瞥了一眼人,這話若是換他上輩子,不知道可以死多少回了?自己的皇後,他們還想要床/笫之歡?

周夷看着那眼神更心慌,不是吧?自己可是一向最察言觀色的人了?不應該說錯什麽話啊!

但是,沈景初眼中那個想要刀了自己的眼神也确實不假,周夷額頭冷汗不斷。

周夷的小厮在周夷入宮前便打聽好了入宮侍臣的名單,小厮說這沈景初最有可能入宮而且最好結交。

想起自己那小厮拍胸脯打包票的樣子:“少爺你可就放心吧!我都打聽過了,那沈景初在沈家處處受制,注定要入宮給沈家鋪路的,而且沈景初文文弱弱、要死要活的,懦弱得很!少爺你就放寬心跟他打交道。”

可如今這個局面,周夷不知道為什麽居然有一種“伴君如伴虎”的感覺。

周夷心中悲涼,不由得吞了吞口水,繼續觍着臉替人扇風。

黃昏,周夷回了自己的寝宮。宮中都點上了燈,明豔的朱紅宮牆配上閃爍不定的明黃色燭光看起來倒是多了幾分莊嚴肅穆。

沈景初挑燈夜讀,楚檀汐不來他的宮殿,自己總不可能巴巴地貼上去,太後養侍臣簡直是荒唐,沈景初看着書本,心思卻總是飄到楚檀汐那。

直到一雙紅色銜珠鳳頭繡鞋踏入了許宸奕的院子,王德忠開口道:“太後娘娘到——”

許宸奕一驚,手上不由得放下書本,随即又搖了搖頭,自顧自拿起書本佯裝平靜。

許宸奕開門便看見楚檀汐那張臉,男人不慌不忙地半跪行禮。

楚檀汐走進屋來,看着眼前溫馴的男子,她俯身擡手挑起他的下巴,使他不得不凝視着自己,她用食指摩挲着人的薄唇,許宸奕不由得喉結微微滑動。

楚檀汐平靜注視着眼前這張自己讨厭多年的臉。

楚檀汐帶着溫和的語氣問她,聲音對許宸奕來說仍舊熟悉,就像是當初她做皇後時期一樣。

“這麽久才來見沈侍臣,可怪罪哀家?”

“侍臣不敢。”許宸奕撇過眼神不去看她,反倒有了幾分怨惱之情。

眼前的楚檀汐,這幅皮囊仍舊是記憶中那嬌小可人的弱女子,是會為了一只兔子的死就哭哭啼啼的人。

只是現在的楚檀汐,許宸奕實在不敢相信,寧肯讓他相信這楚檀汐也是換了個芯子的人,也不願意去想楚檀汐本就是這幅樣子。

“你入宮前哀家便聽聞你同先帝長得極像,第一次見你哀家還差點懷疑是不是先帝回來了。”

女人收了手,掩面打了個哈哈,實際上卻并不認為這是個好笑的事,許宸奕自然也瞧出來了,楚檀汐眼神悄然落在他身上,盯着人的反應。

“先帝真龍之姿,豈是我等敢于肖像的,太後娘娘着實折煞侍臣了。”

沒想到自己有一天還要阿谀奉承自己和自己的皇後,倒真是千古以來混的最差勁的皇帝了。

“你莫要緊張,你這幅面孔哀家看了親切。”楚檀汐雖是嘴上這麽說,眼神可沒有一點覺得親切的意思。

“不過......”楚檀汐輕抿一口茶,語氣停頓,“哀家聽說,你原是不願意入宮的,因為入宮還去投了湖,如今怎地有願意了?莫不是......”

楚檀汐擡眸看向那張臉,嘴角上揚似帶着幾分譏诮。

“回禀娘娘,這......”許宸奕嘆口氣,裝出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努了把力才擠出幾點眼淚,“這......侍臣确實不好說。”

楚檀汐瞥了一眼人,收斂了笑容,開口道:“你且說吧。有什麽事哀家替你做主。”

許宸奕雖不知道沈家具體發生了什麽,但旁的至少還是同周夷打聽到了些消息,二房和他沈景初家兩人定是不大對付,這一招,能賭。

上輩子,自己最煩宮裏的人叽叽喳喳什麽事都議論,如今,倒是有些消息還得聽旁人所說,若是沒有耳目,那麽他在黑暗中這般踽踽獨行就多了幾分危險。

他雖然是喜歡充滿刺激的挑戰,這幾乎可以激發許宸奕骨子裏的快/感,但今時不同往日,他面對的是楚檀汐,一個耍了自己半輩子的女人,還沒有摸清人的戰力,他更多的是對獵物的試探和挑逗,不打沒有底氣的仗也是他的原則。

“侍臣同家姐寄人籬下已久,侍臣不願入宮不過是因為......”許宸奕一臉隐忍,“但是,景初沒得選。為了家姐,為了父親。”

楚檀汐瞥了眼人,語氣不鹹不淡:“哦?倒真是苦了你了。”

許宸奕心裏可沒那麽好過,他好歹是做過皇上的人,能聽不出楚檀汐的話都是什麽意思嗎?

只是自己記憶中,那楚檀汐無甚心機、單純可愛,像個兔子一樣,出了什麽事都是縮在自己的懷裏,嬌滴滴地喚他一聲:“陛下……”。

眼前的一襲紅袍的女人眼中的神色深的像一灘不可見底的池水,似乎發生了什麽都無法驚起波瀾。

楚檀汐變得太多,變得、許宸奕都認不出來了。

許宸奕,上輩子看誰都看得透徹,鮮血骨肉堆築起來的帝王,如今卻看不透楚檀汐。

究竟,是自己讓你變了太多,還是,你本來便是這樣?男人心中這般想着,讓他如今這幅身體所帶着的明亮眼眸染上一抹晦暗。

“既然,你不願意入宮,不願意侍奉哀家,哀家也不愛強求人。”楚檀汐起身就要走,許宸奕愣了,不過想起周夷的話,罷了,無論什麽,楚檀汐今晚都不會同他有床笫之歡。

當然,沈景初面上沒流露太多感情,楚檀汐瞥了一眼冷哼一聲便就走了。

楚檀汐回到承恩殿,“德忠。去找人打聽下沈景初家中的事。”

王德忠,同先帝一起長大,忠心耿耿,先帝死後陪着楚檀汐三日不曾吃食,楚檀汐不過是做給天下人看這出戲,而王德忠确實實打實的忠心。

許宸奕駕崩後,最忠誠的便是楚檀汐和許君韶,太後之所以留着他也不過是為了這一點。

“娘娘這是......奴才省得了。”德忠不好多問,退了下去。

楚檀汐回到屏風後,金絲楠木的龍榻上小人已經睡得格外香甜。楚檀汐伸出手摸摸小孩,心底一片柔軟,臉上流露出身為人母的溫柔笑容,忽而又想起了那張臉,兀自搖了搖頭。

殿內陡然出現一抹黑色身影,身手矯健戴着面具,他問:“娘娘懷疑那位沈侍臣?”

“他給我的感覺很熟悉,所以讓我……很不舒服。”楚檀汐眸光一沉。

“娘娘是懷疑……先帝回來了?”男子目光一凜,帶着些許警惕,“可需要臣為娘娘斬草除根?”

楚檀汐不語,仍舊憐愛地看着眼前的小人,半晌才吐出一句:“荒唐。”

她揮了揮手,那人消失在夜色中,女人并未就寝,起身坐在了銅鏡面前,銅鏡中的女人年華正好,成熟的韻味顯得愈加勾人心魄。

楚檀汐喃喃自語:“三年了,你總不可能真的回來吧?”

說完,女人自己也覺得好笑輕笑出聲,三年的時間,恐怕屍骨都沒剩多少了,怎麽會回來呢?莫不是自己,真的做賊心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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