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故意試探(六)

故意試探(六)

許宸奕聞言一驚,兩只手捏住小皇帝的胳膊,許宸奕的手指纖長手掌也大,加上許君韶的胳膊也細,男人抓住他的胳膊一圈還綽綽有餘。

許宸奕盯着許君韶有些惶恐害怕的眼神,小皇帝不知道自己哪句話刺激了人,眼前的沈侍臣眸子是這般駭人。

許宸奕是有些不可置信,他捏着許君韶胳膊的手有些顫抖,又發覺小皇帝眼中含上了淚光,才覺得失态,默默收了手。

“陛下恕罪……”他克制住自己衣袖中顫抖的手,同人道歉,許宸奕心中不由得狂跳起來,楚檀汐真的對自己還有感情。

“無事,朕知道你心中難受……”許君韶頗有些解語人的感覺,“朕聽說母後已經找了一名道士到時候做法,那道士說需要一個載體,母後亦回複他說有最合适的人選。聽說就是沈侍臣你……”

許宸奕心中哪裏難受,他甚至比誰都要高興。楚檀汐如果真的只是要沈景初來尋覓自己,這就證明她當初對自己的一切不全是假的,她也許真的對自己有一點點心動呢?

可是,許宸奕陡然又想到,自己該以何種狀态去面對如今身為太後的楚檀汐呢?他又看向那個識圖安慰自己的許君韶。

“陛下多慮了。侍臣不怨娘娘,娘娘與先帝情深義厚,是我肖想不來的。只是,招魂之事實屬玄學,若是失敗……徒增娘娘傷心。”

許君韶聞言,思索再三:“可是朕希望侍臣……能不能,不要讓身子被父皇所占。”

“陛下何意?”他沒想到,許君韶居然不願自己回來。

許君韶兩只小手一拍:“朕确實不想讓母後傷心,但也不想讓父皇傷心。父皇回來若是看到母後身邊有很多人,他也會傷心。母後遇見父皇再失去父皇,母後只會更傷心。”

“母後還有很長的未來要走——”許君韶比劃一番,“若是得到又失去,母後就更走不出來了……”

許君韶神色失落,許宸奕一時間無語凝噎,該如何說呢?他覺得小皇帝說的有道理,也确實自己剛來時得知楚檀汐的風流行為,他有悲傷。

假托沈景初的身體做一回自己還不簡單,只是那樣楚檀汐恐怕會真的發覺,自己回來了。

他才沒那麽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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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君韶拉起沈侍臣的手:“朕同你說,母後找的道長現在暫住暖春閣。朕能幫你的只有這些,剩下的沈侍臣要自行努力,不管是什麽方法,為了确保萬無一失,務必不能讓招魂成功。”

許君韶一臉認真,瞧着時候不早,又囑托男人再三,又匆匆從門口溜走回了承恩殿。

許宸奕等了半個時辰,掐算着許君韶和楚檀汐已經睡下,宮中也只有值夜打哈欠開小差的宮人。

他換上一身玄衣,可以很好地在夜色中藏匿,又蒙住了面,确認墨竹軒無人看向他這,許宸奕輕松一躍便翻身到了房檐之上,飛檐走壁,向暖春閣進發。

上一世,許宸奕到生命垂危才無法再施展身手,一身出神入化的武力雖讓他與毒蠱抗争許久,卻還是沒有逃過一死。

如今這一世身體康健,雖未練過武,卻所幸自己的本領尚且能用,可惜仍然不及自己前世鼎盛時期,若有機會,再加強鍛煉吧。

許宸奕在暖春閣房檐上掀開一塊瓦片,果然見閣內有一位道士。男人臉色算不上好,他這才反應過來,道法之事已然禁止許久,楚檀汐卻破了這個例。

但又思索一會,他的眉頭舒展開了,如果是為了他呢?只是為了見自己一面,不惜與這舊制背道而馳嗎?

雲清道長剛剛在桌案上擺上了木質雕像,故作玄虛地捏着三炷香拜了拜,嘴裏念念有詞:“祖師爺保佑弟子富貴亨通……”

陡然,燭光熄滅,正跪在蒲團上的雲清道長心中一緊,他瞧不真切,只是戒備地環顧四周,只能看見黑暗周自己插得三炷香還依稀有點點星火忽明忽暗。

氣氛有些詭谲,雲清吞了吞口水,手企圖摸索到身邊的桃木劍,他盯着門口,陡然大門吱呀一聲打開,門外仍舊是黑暗的夜晚,沒有人影。

“奶奶的,敢惹道爺我,何方小妖,還不速速現身。”他看着門口咒罵,手卻因為摸不到桃木劍慌了起來,愈發着急,卻忽然摸到一雙錦履。

雲清道長一滞,吞了吞口水,顫顫巍巍地掉過頭,撞見暗夜中許宸奕白皙的面龐,借着月光有一種恰到好處的慘白,雲清瞳孔驟縮,撞進了許宸奕如深海一般波瀾不驚卻又無比深沉的眼神。

雲清道長剛準備慘叫,就被許宸奕一把捂住了嘴,頗有些嫌棄地看着眼前被自己吓得眼睛睜得渾圓的道士。

這是什麽不入流的道士……還能被人吓成這樣,也配得上叫道爺?

真不知道楚檀汐是怎麽找了這麽一個不靠譜的人,連點誠意都沒有。

雲清道長被人五花大綁在了暖春閣內的柱子上,許宸奕取出那人嘴裏塞的布條,雲清道長這才戰戰兢兢地問:“你到底是人是鬼啊?”

“你不是道士嗎?這是人是鬼你都不應該怕啊!”許宸奕嘴角揚起笑容,這道士還真是滑稽,他瞧着這人不适合做道士,适合去戲班子當個醜角。

“這、這好鬼不擋道,好人不誤事。你到底想怎麽樣?”雲清道長渾身顫抖,表情跟吃了苦瓜一般。

許宸奕嗤笑一聲:“聽說你要給太後娘娘招先帝魂魄。”

雲清道長聞言張着嘴啊了幾聲算是應了,原來是奔着招魂來的,他的眼中轉了一圈,腦海中飛速想着鬼點子。

誰料許宸奕從袖中掏出一把匕首,匕首刀身鋒利,在離人裆部不遠處,連帶着雲清道長的道袍一起插進地板中,吓得雲清道長一哆嗦,腦海中的主意一瞬間煙消雲散。

“幾、幾、幾個意思啊?”雲清道長梗着脖子,額頭虛汗直冒,他觀眼前人的面前,嗯……

看不出什麽,但他的求生欲告訴自己,這人不是個善茬,是真的會要了自己的命。

“這位道爺,有個交易你做不做?”

——

翌日清晨,蘇子衿替楚檀汐更衣,細心地将禁步系挂在女人的腰帶上。蘇子衿挽留不住楚檀汐,楚檀汐清晨起來便乘坐轎攆匆匆忙忙前去垂簾聽政。

許君韶不同她睡,後宮離金銮殿有些距離,因而楚檀汐也習慣了這種要早起一炷香的日子。

女人坐在轎辇上,常忠亦步亦趨跟在旁邊:“昨夜宮人看見陛下溜出去了,去了墨竹軒。”

“那想來墨竹軒的已經知道消息了。”

“娘娘故意讓陛下聽見招魂之事,陛下年紀小藏不住事,許是昨晚就告訴沈侍臣了。不知沈侍臣作何感想。”常忠擔憂地喟嘆一聲。

“哀家管他作何感想?”楚檀汐輕哼一聲,“今日早朝之後,擺駕暖春閣吧。”

“娘娘當真相信那個道士?”常忠公公有些疑問,楚檀汐聰慧,不會看不出那人的故弄玄虛,“恕奴才多嘴,奴才瞧着那人不像是個正經道士。”

“人,是你找來的,如今你又說不信?”楚檀汐斜睨了一眼人。

王德忠伸手一拍自己的臉:“奴才是真替娘娘擔憂。”

楚檀汐擺擺手,端坐身子:“其實不管他是真是假,都不重要,哀家自有計劃。韶兒既然已經告訴了沈景初,勢必哀家會收到滿意的答複。”

楚檀汐嘴角噙着一抹弧度,她自覺與許宸奕也許很快就能見面了。

朝堂之上,楚檀汐宣告了招魂之事,一時間議論紛紛,就連高堂之下的崔長青亦是臉色大變。玄學之事多年不盛行,主持招魂儀式的還不是天機閣的人,難以服衆,反對聲四起。

許君韶登基三年之餘,頭一次見沒有一人站在母後身邊替母後說話的,小人有些慌亂,不由得頻頻向身後的簾子後面的母後看過去。

“夠了。朝堂之上肆意妄言,與街坊鬧市有何分別?”楚檀汐呵斥一聲,大殿難得恢複了平靜。

這時有臣子手持象笏站了出來,那是上京江家的老人,身居宰相要職。

江宰相道:“娘娘,招魂之事還需三思。且不論此時大興道佛的利弊,單論先帝駕鶴西去已久,此時招魂是逆天而行,擾先帝九泉安寧!臣與天下百姓深知娘娘與先帝伉俪情深,娘娘之思莫不是黎民百姓之思,但,娘娘與先帝感情自有史書後世稱頌,臣私以為不必以招魂儀式來向大燕展示娘娘之思。”

楚檀汐耐着性子聽完,心中發愁,果然這種事就不能和前朝老家夥商量,但若偷偷舉行,屆時的彈劾奏折亦不會少一本。

早晚的事,先斬後奏也許下場更慘烈。

女人剛還想說什麽,崔長青便站了出來替她說話。

“臣要替娘娘辯駁一二。”崔長青看向珠簾之後,默然開口,“太後娘娘行招魂之事,臣覺得未嘗不可。一來,陛下如今登基不久根基不穩,招先帝之魂,可以暫時震懾四海,尤其是……對你們這些恐于見先帝之人。”

崔長青的話鋒直指剛才的老臣,江相氣得發抖,指着崔長青:“老身我家中世代忠良,老身我更是輔佐過先帝之人,何來無顏見先帝!倒是崔将軍,話別說太滿了,崔将軍的所作所為才更應該在招魂之事上深思熟慮一番吧?”

朝中之臣不由得吞咽了一口口水,這老臣有老臣的風骨底氣,拐着彎說崔長青和楚檀汐不清不楚呢。楚檀汐倒也不着急,只要沒有明面擺上來,在用人之際她不會輕舉妄動。

雖說楚檀汐忌憚許宸奕的舊人,但也确實不得不承認,許宸奕留下的人足智多謀,只是忠心不在她那。

何況,江宰相不是別人,正是江瑜瑾的祖父,亦是她的長輩,對江家,楚檀汐說是沒有恻隐之心是不可能的。

而崔長青,作為自己的人共事之人,此刻就算崔長青心中不願意,也得向着她說話,有前車之鑒,崔長青巧言善辯,對付這些有風骨的文人,他的無賴氣質使他如虎添翼,也省的女人自己辯駁許多。

“哈,那也要把先帝之魂招過來,再說本将軍敢不敢見他,聽着閣下的話,倒是巴不得讓先帝回來呢,還口口聲聲反對招魂,真是可笑。”

崔長青巴不得見一面許宸奕,同他比一比,看看誰更配得上楚檀汐。

“何況,娘娘與先帝情深似海,你說要讓後世去評判,怎麽評判?連一些付出都沒有做,靠後世自己猜測想象嗎?”崔長青滿臉譏诮,話語高昂。

“您真的是為娘娘、為先帝、為大燕皇室考慮嗎?還是為自己謀一己之私呢?崔某到覺得,招魂儀式成與不成,反而彰顯娘娘對陛下之思,何樂而不為?”崔長青說完,有些邀功地看向楚檀汐。

江宰相被氣得臉色漲紅,食指顫抖指着崔長青:“你竟然敢以這般心思揣測老身一身忠骨!這朝堂污濁不堪!既然要招先帝之魂,好啊,招啊,讓先帝重回人間看看這一團糟的朝堂!”

老人拿下官帽,向許君韶以及小孩身後的人躬身一拜:“老臣無能,不能輔佐陛下,不忍與其同流合污。招魂之事,臣不再議,單憑娘娘做主,臣無能,在此乞骸骨,謝娘娘隆恩。”

議論聲再次響起,崔長青頗為滿意地看着這一幕,而珠簾後的女子卻抓緊了衣擺,她這才開口。

“崔将軍武将出身,鋒芒畢露,江丞相何苦同他計較。招魂之事,事出哀家,既無異議那便如期舉行,如今韶兒年歲日長,更值用人之際,您是股肱之臣,更輔佐過先帝,哀家自是希望江相可以留下。但若執意如此,哀家亦不會阻攔。”

楚檀汐話語客氣,卻讓人捏不到話柄。可惜朝堂上的文臣自有他的骨氣,只見老人兩袖一甩,撂下一句:“恕臣難以委身。”便頭也不回地離開金銮殿。

早朝一散,楚檀汐轉身離開,待朝臣散盡,崔長青便準備去簾後找人,往昔之時便是如此,他會在散朝之後留下來尋覓到簾後的女人。

不料,他才掀開珠簾,王德忠便幽幽從屏風後走出道:“崔将軍是在找娘娘嗎?娘娘下了早朝便移駕了,此刻不在金銮殿內。”

崔長青瞥了一眼王德忠,輕哼一聲,手中甩下珠簾,珠簾四散搖晃,攪纏在一起。

他知道這常忠公公代表的是楚檀汐和小皇帝,這麽急不可耐地離開是去哪?找她的侍臣還是商量着怎麽拉一個死人?

崔長青拾階而下,走到王德忠身邊,眸子中帶着戾氣,語氣輕佻道:“那你同娘娘說,我晚點再來找她,希望她能挪出自己寶貴的時間,看看舊人。”

“是。”常忠公公臉上保持着笑容,目送着崔長青離宮,這才擦了擦汗。

——

暖春閣,楚檀汐換去朝服,身着熟悉的大紅宮服,平靜地坐在軟榻上聽着雲清道長同她吹噓。

雲清道長受了許宸奕的指示,自是為了小命更加賣力,說得愈發荒謬。

“七月十五中元節,鬼門大開、鬼魂四散,是以招魂最好的時候!”雲清道長捋了捋胡子,“屆時,老道将取天時地利人和,為娘娘做法。但娘娘,切忌,招魂只有一日時效,中元節一過,便要放魂魄重回陰間!”

七月十五嗎?比她預期的要長了小半月。本身為害怕許君韶夏日起疹,每年提前去行宮消暑,今年要再延遲小半月回宮嗎?

她要考慮這點因素,行宮辦事雖然舒适,但花銷巨大,大燕雖國力雄厚,但也不能助長奢靡之風。

可……楚檀汐看向雲清道長興致盎然的模樣,若是拆了他的臺,反倒顯得自己不相信這些,走漏風聲打草驚蛇不是妙計。

她有了折中的主意,從一開始,她就不打算讓招魂儀式成功。

“太遲了。如今五月将入夏,六月十五,如何?”楚檀汐問。

雲清道長聞言一驚,不按套路來啊!“六月,暑期正盛,陽氣興旺,這恐怕難以成功啊!”

楚檀汐拍拍手,宮人擡上來一個箱子,掀開竟是滿滿一箱白銀,看得雲清道長眼睛都直了,目光難以離開反着銀光的白銀。

楚檀汐起身,合住了箱子,金錢的光芒消失,雲清道長順着女人壓住箱子的手看過去,對上楚檀汐的臉。

“哀家可從來沒說過要你成功。相反,哀家就要你以失敗告終。怎麽樣,六月,行不行?”楚檀汐笑着問。

雲清吞了吞口水,他想到昨晚那人也要他失敗,太後娘娘也說要失敗,一個兩個都要人失敗,他們皇室到底想做什麽?

不過沒事,有錢能使鬼推磨,只要他不說,反正目的一樣,兩邊都能賺錢,宰相肚裏能撐船,他的肚裏能裝錢。

“可以、當然可以!不知娘娘有何計劃需要老道我幫忙?”他眼巴巴瞅着那裝着銀元的箱子。

他這輩子還沒見過這麽多錢,皇室就是皇室,出手比上京城的達官貴族要大方多了,這麽想着他的手就忍不住伸了過去。

楚檀汐嗤笑一聲,果然是個沒什麽出息的假道士。不過用好了這步棋,就能好好玩一局大的。

女人的眼中閃爍着一絲狡黠,她輕啓朱唇:“接下來的,你可都要記好聽好了,斷然不敢傳出去,讓第三人知道。否則這錢,哀家就只能燒給你了。”

雲清道長笑容一滞,才覺背後發涼,伴君如伴虎啊,又是人身威脅……他有些害怕自己能不能活着走出那行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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