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往昔之人（六）

往昔之人（六）

楚檀汐深吸一口氣，轉過頭，帶着些許譏笑：“若我要你當個奸佞之臣呢？”

江瑜瑾輕笑一聲：“娘娘不會的。”

“......”楚檀汐知道江瑜瑾是怎麽來的把握，江家所有的人權當她仍舊是當初的那個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他們心中有底氣，也在這一刻放下了懸着的心。

楚檀汐擡頭看向秋千，它牢牢地懸挂在這棵蒼勁的檀樹樹幹之上，卻不是這棵樹的附庸。

“你們江家總是這樣。”楚檀汐開口，“你走吧，願明年開春的殿試，我能看到你的身影。”

江瑜瑾咬咬牙，“謝娘娘。”江瑜瑾轉身離開。

許宸奕看見那人将走，便轉身閃到樹後，等到江瑜瑾走遠，楚檀汐還是坐在那秋千上，她只是用手牢牢抓住秋千的牽繩，什麽話都沒有說。

許宸奕沉默片刻，緩緩繞到身後，慢慢将秋千推了起來，楚檀汐一瞬慌亂，回眸看見許宸奕淺淺一笑，不知為何，這一刻她的心好像忽然釋然了。

對江瑜瑾，以及對過去種種。

許宸奕放緩秋千，楚檀汐挪出一點位置示意他坐下，秋千不大，坐下兩個人只能說是将将好。

“你沒有什麽想問的嗎？”

“有。”許宸奕開口，“但我突然覺得不用問了，都過去了。”

楚檀汐垂眸一笑：“江家原來，也有一棵檀樹，應該要比這個小上一些，是江爺爺親手栽了過來了的，只是因為和我名字重合圖我開心，後來我說我想要個秋千，所以也是他做的。”

許宸奕擡眸看向檀樹和秋千默默記了下來。

“那時幾乎所有人都認為我會嫁到江家，可偏偏生了變故。再到後來，親人反目，我似乎變了又好像沒有變。其實，我真的只是到了這一步，知道該要什麽才能保全自身，保全許君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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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檀汐擡頭看向許宸奕，“陛下呢？陛下覺得臣妾變了嗎？”

許宸奕張口卻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對他來說楚檀汐确實變了，以前的楚檀汐在他面前乖巧懂事，張弛有度，她似乎知道怎麽謹小慎微地對待一個暴君，又讓他有了一種楚檀汐是沒了許宸奕就活不了的菟絲花。

可是再一見面，她雷厲風行，手段狠辣，那個憐憫一只兔子的溫柔皇後，如今卻是連殺人都不帶眨眼的。

“變了。”許宸奕開口。

楚檀汐嗤笑一聲：“也難怪，當初在陛下面前，我裝過一段時間，保持好了最溫柔的個性，所以陛下時隔多年再見到我如今這幅位權利而活着的樣子，自然是有些意外。”

“但是，哪樣的你都很好。我曾經真的因為你的變化與欺騙而暴躁狂怒，甚至真的有想過親手殺了你。可是後來我發現無論如何，你就是你，我希望你不用再因為別人活成自己不想成為的樣子。”

楚檀汐不再言語，她想成為的樣子嗎？

“自由與權力。”

“什麽？”

“我是說，擁有自由與權力便是我現在最想成為的樣子。”

許宸奕聞言輕笑：“你比我更适合做這個君主。”

“講個故事吧。”楚檀汐開口，“關于我和江瑜瑾的，你先聽嗎？”

“求之不得。”

江家和楚家是世交，于湘兒嫁入楚家很快便得了一女，一歲生辰宴那天江家的小公子江瑜瑾也被帶來趕這場熱鬧。

小孩兒歪着頭打量着躲在于湘兒身後的楚檀汐。

“好生可愛的妹妹。”江瑜瑾開口惹得哄堂大笑。

江雲天一拍小孩的頭：“你還真是死性不改，當初人家滿月的時候，你就跑到人家搖籃那戳小姑娘的臉。”

江瑜瑾羞窘迫地低下頭，不過還好，原來他們是見過面的，以後他都不會忘了這個妹妹。

“我看這擇日不如撞日，不如我們兩家說個親？”江雲天開口。

于湘兒微微一笑，戳了戳身邊的楚相铎，楚相铎看了一眼于湘兒犯了難，女人無奈搖搖頭，真是個沒主見的。

于湘兒開口：“兩個孩子還得太小，這時候說親免得以後成為了枷鎖，咳咳......我看倒不如再等一等，也別欺負兩個什麽都不懂事的孩子。”

楚相铎拍拍于湘兒的背，江雲天思索一番，也是，這倆孩子都還太小，現在說親倒顯得着急了。

楚檀汐的童年和江瑜瑾玩得最好，她常偷跑出去爬江家的圍牆，女孩一身紅裙坐在牆頭上，看着院子裏白衣男孩。

“上面危險，檀汐妹妹你且跳下來，我接着你。”江瑜瑾伸出雙臂。

楚檀汐輕車熟路從那牆頭跳入江瑜瑾的懷裏，可惜江瑜瑾還是太小，沒能穩穩接住楚檀汐，兩個小孩摔在地上，不過好在有江瑜瑾當靠墊，也不算太疼。

“江瑜瑾！你又沒有接住我！”

江瑜瑾拉起楚檀汐的手：“你沒受傷吧？”

“沒事，小問題。”楚檀汐拍拍灰，“你沒什麽事就好。”

也許對少年時期的陪伴來說，江瑜瑾就是楚檀汐最好的選擇。

夏日蟬鳴的深夜，楚檀汐前去給于湘兒送最後一貼藥，她還未走進房門，便聽到于湘兒和楚相铎的談話。

“其實我覺得，江家那孩子挺好的。”楚相铎開口，“你還是不願意這樁親事嗎？”

楚檀汐的臉瞬間便紅透了，和瑾哥哥成親嗎？她還沒有想過這麽久遠的事，但江家待她确實不錯。

于湘兒咳嗽幾聲長呼一口氣：“瑜瑾确實是好孩子，但我心中仍有想法。”

于湘兒看向身上佩戴的香囊，“她的願望我還沒有替她達成。”

楚相铎扶着于湘兒的肩膀：“自那人入宮後告知你有了身孕，後來發現還是個男孩，你欣喜若狂，可沒多久你就再也沒收到她的來信。宮中是龍潭虎穴，這樣等着，不怕耽誤了檀汐？”

于湘兒垂眸，似乎是有些感傷：“兒時約定，不敢忘。我私心希望她好命，入宮本是意外，起初她同我說一切順遂，也不知道如今如何？”

“若是......我實在等不到了，就全了江家的想法吧。”于湘兒苦笑一聲，“你是個沒主意的，我若不在了，你就照顧好我們的汐兒。”

屋外的楚檀汐轉過身，說不傷心必然是假的，小姑娘深吸一口氣，楚相铎還想說什麽，就被楚檀汐打斷了。

“娘親，藥好了。”楚檀汐送過藥碗。

于湘兒笑了笑，将那苦味沖鼻的藥水一飲而下。楚檀汐沒有多說什麽，只是抱着于湘兒。

可惜，于湘兒一直沒有等到宮中的消息，最後時刻她将楚檀汐托付給了江瑜瑾。

楚家氛圍很是低迷，楚相铎送走了于湘兒後就準備遠行幾日，将楚檀汐留在家中。

楚相铎蹲下身，将于湘兒一直随身戴着的香囊挂在女孩身上，男人看着這個和于湘兒如出一轍的面龐淺淺一笑。

“爹爹出去幾日，汐兒要照顧好自己，隔壁江哥哥也會幫爹爹照看你一二。”

“會去很久嗎？”楚檀汐擡頭問道。

“不知道。”楚相铎微微一笑，“你娘親還有願望沒有完成，讓爹爹替娘親完成。”

“這個香囊原是你娘親的手帕交所贈，可惜她入宮後再無消息，原先，你娘親是打算把你和她摯友的孩子說個親，可惜之後了無音訊。爹地不強求你，江家那小子，你可喜歡？”

楚檀汐想了想：“喜歡！瑾哥哥待我極好，母親臨終前也放心托付。”

楚相铎笑着摸摸楚檀汐的頭，眼中卻已經含上了眼淚，男人抹了一把眼淚，離開了楚家。

楚檀汐看着這空空的楚宅，思索片刻收拾了行囊投靠江家。

江瑜瑾看着眼前背着小包袱的少女一時間啞然。

“你爹爹居然撇下你走了！？”江雲天義憤填膺。

楚檀汐吃着點心，江瑜瑾坐在她的旁邊聞言放下手中的書卷，他的手被楚檀汐另一只空閑的手抓着，少年心性初成，早就不知何時被這無心的動作惹得羞紅了耳朵。

“無事的。檀汐妹妹想住多久都可以，江家大門永遠為你敞開。”江瑜瑾開口，擡手為她擦掉嘴邊的甜點碎屑。

“還沒過門就這麽向着人家姑娘。”江雲天沒好氣地嘀咕一聲江瑜瑾，江瑜瑾置若罔聞只是垂眸一笑。

“檀汐啊，想吃什麽就和江爺爺說。”江雲天笑着看向楚檀汐。

“好！”

于楚檀汐而言，這段時光莫過于是在娘親死後最有家中煙火氣的日子，她習慣了在江瑜瑾看書時捉弄他，然後被他拍拍腦袋重新講學，也習慣了在檀樹下蕩秋千，聽江雲天對朝堂之事扼腕嘆息。

翌日，江家門庭熱鬧起來，府中丫鬟找上正在和江瑜瑾待在一起的楚檀汐，女孩收斂了笑容看向侍女。

“楚小姐，門外有位女子，自稱是你的母親，要接你回去。”

“什麽？”江瑜瑾和楚檀汐幾乎是異口同聲。

二人來到門口時，劉氏一眼認出了楚檀汐，發瘋似地抓住楚檀汐的手腕。

“你個小賤蹄子，還沒成親就跑人家的院裏，好不知羞，我這個做母親的還真該好好管管你了。”

劉氏罵得不堪入耳，江雲天護在楚檀汐身前。

“阿瑾，護好檀汐。”江雲天開口。

“你不是我娘，你是誰？憑什麽管我！”楚檀汐瑟縮在江瑜瑾身後。

劉氏見狀收斂了脾氣，溫柔開口道：“江老家主來了，妾身是楚相铎的續弦，今日和我家夫君一道回帝京，聽聞他女兒擅自跑到了貴府，特來替我夫君接她回去。”

“後面的事，我不想講了。”楚檀汐開口。

許宸奕恍然回過神，江瑜瑾要比自己早遇見楚檀汐，她的不幸與過去種種都是江瑜瑾在見證與陪伴，而自己除了如今的彌補，曾幾何時也是她一切不幸的釀造者。

“抱歉我......以前是我不好，加之毒蠱作祟，我第一次體驗到正常之人是如何生活，也是你教會我如何做一名君王，一位夫君。”

“都已經過去了。”楚檀汐開口，“就像我和江瑜瑾再也無法回到過去一樣。”

“按照你所說，江瑜瑾是可造之材，你打算把他用在哪？”

“他會是我朝堂之上最好的劍，也會是最忠誠的劍，他既然要替我立足，便由他去吧。”

許宸奕不再言語，楚檀汐有她自己的考量，他不喜歡江瑜瑾，這個人總是讓許宸奕想到過去的種種，越是這樣想他對楚檀汐的感情更多的就是愧疚與抱歉。

可是，楚檀汐從來沒有真正地接受他的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