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第 24 章

麥緋讨了個沒趣，拉着慕微光離開了。談峤想偷吃燒烤，被寧影看了一眼，默默收回了手。

愛吃不能吃，整一個大寫的苦兮兮。

談峤通常都是睡到自然醒，早起的次數很少。第二天早上，在夢中被敲門聲驚醒時，他頭都是懵的。

寧影看他頭發亂糟糟，眼睛不會轉，衣服松松垮垮，肩膀都差點從領子露出來的樣子，第一百次覺得，不管從哪個維度看，談峤就是個普通廢柴。朗哥懷疑他是敵人派來的殺手，如果殺手組織都是這種水平的話，早倒閉八百年了。

學校已被警戒帶圍住，他帶着打瞌睡的談峤來到翁和風常去的武館。到了一看，不僅翁和風他們，程譽也到了。

他眼下一片烏青，眼袋很大，肉眼可見地憔悴。

見到談峤，他勉強笑了笑，遞給他一個紙袋。

“這是爺爺的遺物，我在他的書桌抽屜裏發現的。”僅僅說一句，程譽眼眶就開始發紅，難以控制地哽咽了。

談峤聽得難受，打開紙袋一看，是一本已經泛黃的、邊角都磨到卷邊的醫書。

中間夾了一張處方箋，飄逸的毛筆字寫着一個方子，中間還有塗改的痕跡。背面同樣是毛筆字，寫着談峤的名字，寫明了去哪抓藥，多久吃一劑，要溫水煎服。

爺爺死前說他的病能治愈，要去研究一下醫書。從出院到他出事，時間那麽短，他就開出了方子，大概夜晚都沒睡。

談峤仿佛看見爺爺佝偻着背，一邊咳嗽，一邊在微弱的燈光下翻書的場景。醫書字太小，排版又密，必須戴老花眼鏡，看一會兒就要揉眼睛，還要感嘆年紀大了，身體不中用。

他的心中一片潮濕，下起了瓢潑大雨，拿處方箋的手輕顫起來。

“對不起，程譽。如果不是我，爺爺不會到這一步的。”

要是他能查到佟許落腳的地方，早點出手，爺爺不會死。

又是一條生命。

被佟許欺侮的哨兵女孩因他而死，爺爺又因他而死。報仇了又怎樣，死去的人不會回來了。

家人心中的傷痛，永遠無法填平。

“不關你的事，都是那些惡徒，都是因為他們。”程譽的哭腔越來越重，死死忍着眼淚沒落下，“不怪你，要不是你陪我回去，我都不知道怎麽辦才好。還要謝謝你，叫了翁學長過來，有他的幫忙，才能順利幫爺爺辦後事。”

程譽望向天空，“你還記得嗎？爺爺說，讓我們好好學習，畢業以後老了，當一對老友。爺爺在天上，一定希望我們倆好好的。談峤，你要加油，我也一樣。”

自己是這樣一顆幹涸的小草，卻有那麽多人慷慨地澆灌。

談峤深深望入程譽的眼，鄭重萬分地撫摸着那本醫術的書皮，“我答應你。”

那邊翁和風在喊集合，談峤收好書走過去。

除了隊員，還來了一個中等身材的女導師，負責給他們講解基礎事項、制定戰術。

談峤聽得昏昏欲睡，不到半小時就借口喝水，去旁邊的躺椅睡覺去了。

這一幕被其他來武館的同學抓拍，發在了論壇之上。

“天啊，還真是這病秧子，投降吧，比什麽比，浪費時間。”

“看到他這樣我真的好氣，都是向導，翁和風訓練得那麽刻苦，昨夜十二點我還看他在武館。談峤呢，實力差就算了，這是天生的沒辦法，可态度呢？擺爛擺出天際，爛泥糊不上牆，看他在那邊睡覺，我真想用水把他潑醒，讓他就地退學。”

“是啊，真是刺眼啊，連做做樣子都不肯，你哪怕上去走兩步，劃劃水呢？真替翁和風不值，談峤這垃圾憑什麽啊？論壇裏還有嗑他們CP的，真惡心，誰願意和這種蛀蟲搞CP啊？”

“別說學院大比的事了，板上釘釘的事有什麽好說的。橫豎是一個輸，輸了這麽多年了，今年也贏不了，三區的爛有目共睹。倒是這次蟲族來襲鬧出了很大的風波，驚動了軍部高層，聽說會有軍官下三區調查情況，順便慰問一下我們。”

“哪個軍官？”

“上校邬昂啊，三年前‘受難日’的大功臣！”

“啊啊啊英雄，我的偶像！喬雨那死叛徒有多麽肮髒，邬昂就多麽帥！要不是他終結了蟲族的攻勢，主星恐怕早就完了！”

“邬昂大校！！！他要來哪裏調查，我要和我男神碰面！”

慰問的事很快傳開，學校方面證實了消息。

兩天後，在家午睡的談峤接到翁和風電話，說學校要派向導代表去參加慰問會，他要訓練沒空，讓談峤代去。

哨兵那邊的代表則是學霸派的萬稀。

慰問會設在東一區某豪華酒店，坐了三個多小時車才抵達目的地。

除了學生代表，東區有頭有臉的人物基本都來了。偌大的會場，角落的談峤是最不起眼的人。

乘車那麽久很辛苦，一坐下他就開始犯困。

不多時，其他學校的學生代表陸續就坐，談峤聽到了交談聲。

“邬昂大校，是邬昂大校，主星的英雄！他不光是主星的精神支柱，在西區，在統帥面前，都是能說上話的人物。聽說他這次來不光是調查和慰問，還會挑選資質好的向導，提前進軍部。東部向來最弱最差，不管誰被他看中，都是飛上枝頭變鳳凰，從此飛黃騰達。”

“一三四區的向導哪有資格，要選也是從二區選。二區學校最強的向導是尤利，他今天也來了。你看他那麽自信滿滿，一會兒一定會想盡辦法出風頭，吸引邬昂大校的注意。”

尤利，跟在佟許身後，手部有藍花紋身，戴無框眼鏡的向導。

“噓，別說了，他往這邊來了！他剛死了老大心情不好，別撞槍口上！”

話落不久，談峤身邊的座位一沉，尤利坐在了他旁邊。

興致勃勃的尤利看到他，臉立刻拉了下去，“狗雜碎，也配和我坐一起。”

談峤睜開眼，笑道：“尤利同學對座位有意見呀，那我現在和主辦方說一下，讓他們換個位置。”

眼見他要起身，尤利瞪了他一眼，“給我回來，今天這麽重要，你休想給我搞事！翁和風呢？怎麽讓你一個廢物過來？”

他挑釁意味十足地用下巴看談峤和萬稀，“該不會你們這群陰溝裏的老鼠，還在偷偷練習，以為能勝過我們吧？別搞笑了。就算給你們一萬年，你們也只配當我腳下的螞蟻。惡心的下賤貨，趁早退賽，回你們那只會偷只會搶的東三區賊窟。”

萬稀臉緊繃着，沒說話。

談峤愉快地聳聳肩，“有些話別說得太早哦。”

“笑話，我不光在你面前說，我還敢在整個東部面前說！你一個沒有精神體的殘次品還敢威脅我，也不撒尿照照，你也配？”

他話說得太嚣張，前方非學生代表都有人聽不下去了，制止道：“邬昂大校要來了，肅靜。”

尤利這才作罷，低頭整理自己的領帶和衣擺，雙手規規矩矩地放在腿上，正襟危坐。

他真想入邬昂麾下？

別說，邬昂這人一向眼瞎，選尤利很有可能。

死前，談峤是與邬昂同屆的哨兵，常年争奪西區哨兵學院一二名。在軍部也是，為了争誰出戰搶破頭。由于天賦卓越，功績突出，他們被合稱為西區雙壁。

外號“棕熊”的邬昂，無論速度、力量、爆發力，都是SS級哨兵中的佼佼者。三年前，他沒去蟲星征戰，而是留守主星，立下赫赫功勞。

叫一句英雄，倒也實至名歸。

只不過，邬昂那死腦筋向來沉迷殺蟲族，也一心往上爬，喜歡去建功立業最快的前線。

他參與調查蟲患一事，也就意味着，他已不在最核心的作戰部門。

為什麽？

在如雷的掌聲中，穿着軍裝的邬昂闊步上臺。他外表倒是老樣子，頭發剪的極短。氣質卻沉穩了許多，沒了之前那種敢闖敢拼的朝氣。

過了三年，有誰不改變？比起寧清朗，邬昂的變化已經算小了。

慰問會很無聊，發言稿又臭又長，要是以前，邬昂不可能乖乖念稿子。

其他人聽得聚精會神，談峤卻接二連三地打哈欠，旁邊的尤利嫌惡至極，頻頻瞪他。要不是這在莊嚴的會場，估計尤利早就發飙用精神觸手攻擊了。

“我的發言完畢，請問大家還有問題嗎？”邬昂說完，視線轉向觀衆席。

尤利一時激動起來，手緊緊捏着褲子。

近距離接觸邬昂大校的機會他一定要好好把握，讓邬昂大校記住他。他準備了好多問題，都能趁機展示實力，他相信一定能成功。

滿懷期待的尤利正要舉手，餘光看到談峤動了。

談峤不光搶先舉手，還費勁地搖了搖，力求讓邬昂看到。

哨兵的目力何等了得，邬昂一下便鎖定了他，其他人也紛紛轉頭，這處角落一時成為全場焦點。

病秧子全程魂游天外地瞌睡，這時卻突然活躍，不僅驚住了尤利，連萬稀都不敢置信。

工作人員小跑着送話筒過來的時間，一直沒開過口的萬稀低聲說：“談峤，你想幹什麽！這是東部慰問會，你別亂來！”

“不會亂來啊，我就是有問題。”談峤沖尤利笑了笑，“我不能有問題嗎？”

被生生打斷的尤利面對這麽多人的注視，只能維持假笑，不能發作，忍到內傷。

談峤接過話筒，先喂了兩聲試了試音，接着不好意思地撓頭說：“邬昂大校，你真的很棒，從受難日那天，我就很崇拜你。”

他緊張又坦誠的樣子，讓邬昂冷肅的表情松動了些。

“謝謝這位同學，你有什麽問題？”

“也不是有問題，就是想拜托您一件事。一個禮拜之後是東部學院大比，能請您來觀看比賽嗎？這次我們東三區學校很多同學受傷，感覺很灰心挫敗，您是大家的精神支柱，要是您能來看，大家一定會特別受鼓舞。”

萬稀驚訝極了，他怎麽也想不到，談峤會提出這樣的請求。

邬昂是典型的西區作風，雷厲風行。他當即拿出終端查行程安排，回道：“一周之後我還在東部調查，我答應你，到現場看比賽。”

談峤歡呼一聲，笑道：“謝謝！”

他滿足的樣子讓前方很多領導都笑了。

一旁的尤利也欣喜若狂。

什麽叫得來全不費工夫，這病秧子歪打正着！導師早就和他說過，已經把他的簡歷遞給邬昂大校，大校很滿意。只要邬昂大校去現場，看到他技壓群雄的場面，一定會賞識他。

跟随邬昂大校的絕佳機會，已被他收入囊中！

在慰問會直播間，看到這一幕的二區人也笑了。

“聽說這是三區的E級殘廢，我看他不僅身體有病，腦子也有病。還叫邬昂大校過來，覺得東三區還不夠丢臉，非要大人物來見證你們的垃圾嗎，哈哈。”

“是不是我們學校派去三區的卧底呀，東三區拿什麽比？東三區一群敗類沒臉沒皮，想把臉丢到整個聯盟呢，一群蠢貨。”

“東三區那種垃圾實力還去髒邬昂大校的眼，你們不會覺得恥辱嗎？哈哈，我已經能想到比賽那天的頭條，說你們跪求邬昂大校看，結果被打得媽都不認識，自取其辱，想想就好笑啊。”

三區人看到談峤被群攻，不樂意了。

雖然他們也經常在論壇裏罵談峤，可這是他們學校的病秧子，只會沖他們笑，對他們溫柔地說話，二區人是什麽貨色，也敢來罵談峤？

就算要罵，也只能他們三區人自己罵！

“二區學校的人，給我睜大你們的狗眼，哪一條法律規定不許叫邬昂大校來看比賽？我們想叫就叫，和你們有半毛錢關系？”

“對啊，一群跑到公共場合亂叫的狗，反應怎麽這麽大啊。我們三區輸就輸了，輸得起。倒是你們，一個個反應這麽大，難道怕邬昂大校看了你們學校那些髒操作，你們那惡心巴拉的膿包就藏不住了嗎？”

“就是就是，談峤是我們學校的，哪輪到你們在這潑髒水？人家只有E級怎麽了，有種來戰，只要敢來我們學校，我們一人一口唾沫星子都能把你淹死，傻逼。”

“可不是嗎，輸比賽怎麽了，又不是第一次了。但他媽讓我看到誰罵談峤，我牙都給你打出來。我們學校實力是不咋樣，但一個小向導還是護得住的，你們要不來試試？”

三區人的狠是兇名在外的，二區的鍵盤俠看到這裏，也只能口上罵幾句，不敢再那麽狂。

可是，三區人嘴上爽了，心裏卻很無語。

病秧子就不能安安心心在學校當個可愛的吉祥物嗎，幹啥出去丢人，還叫邬昂大校來？

連向來撐談峤的岳舜都費解了，特意打電話問他：“為什麽？邬昂大校來觀賽，會有很多人跟着看直播的，只要輸了，鬼畜區視頻都會是罵我們學校的剪輯。”

談峤慢悠悠喝了一口檸檬水，“別激動嘛，那麽多同學現在罵我，都基于一個前提，就是我們一定會輸。但這個世界上沒什麽事情是一定的。”

岳舜驚呆了，“談峤，看不出啊，你還有這野心？”一個坐替補席的E級向導，哪有勇氣說這種話？

“萬一呢？我和你說，我們打東二區的賠率可高了，我投了兩千塊錢呢，你要不要也投點？”

“現在哪是投這個的時候！”岳舜狐疑地問：“你老實告訴我，你是不是有什麽絕招，想在比賽時拿出來驚豔衆人的？”

說起來他自己都不信，“一個E級，能有什麽絕招啊，指望你，還不如指望佛祖仙靈。沒錯談峤，咱倆去拜佛吧，讓神仙幫我們作法！這醫院管理很松散，我偷溜出去。佛是一定要拜的，佛祖保佑，這次我們能幹死二區，他媽的。”

話雖如此，幾天後岳舜才找到溜走的機會。他還特別好笑地舉着吊瓶，戴着特制的防止肺部二次感染的口罩，鬼鬼祟祟的，不知道的準會以為是去搶劫銀行的。

談峤看到他的模樣就樂，笑到走不動道，差點被岳舜一掌滅了。

來到東三區最靈的康安寺，岳舜在拜哪個佛的問題上犯了難。

先拜了文殊菩薩，說文殊是管智慧的，拜了應該比賽運會很好。又覺得一個菩薩不足以讓他們逆襲東二區，把所有的菩薩通通拜了個遍。

談峤被他一個病人拉着在寺廟裏穿梭，岳舜沒事，他倒弄得氣喘籲籲。

經過廟前的大香爐，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他忽然看到一個眼熟的背影。

穿着校服，背挺得很直，是萬稀。

他拿着一根紅彩帶，挂到了樹上最邊緣的位置，雙手合十對着香爐的方向拜了拜，轉身離去。

沒想到康安寺這麽流行，連萬稀這種學霸都要來拜。

他能拜什麽？總不可能是戀愛順利吧，萬稀看起來是愛情絕緣體。那大概是學業有成，等級早日提升什麽的。

拜完一圈，生怕護士查房的岳舜趕着回去，拉着談峤疾走。

經過那顆茂密的菩提樹時，談峤到底沒忍住，往萬稀挂彩帶的地方看了一眼。

白鴿從寺廟後方的樹林裏飛出，經過烏龜慢游的池塘上方，有的飛向綴着白雲的藍天，有的停在挂滿絲帶的樹上。太陽帶來一點點熱度，微風習習，吹來陣陣檀香。

談峤離開寺廟許久後，輕輕笑了笑。

那張嶄新的祈福紅絲帶上，寫着簡單的幾個字。

願東三區比賽順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