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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所以，當你在魔法部看見鄧布利多校長時，”阿不思說，“你就認為這之中存在不可告人的秘密？”

校長室裏，阿不思和格林德沃兩兩相望着，反倒是話題中的鄧布利多置身事外。陽光将整間屋子照得亮堂堂的，讓他們的談話看起來不像是審問和質疑，反倒是一場親切的敘舊。但圍繞在三人身上的氛圍卻彌漫着緊張的氣息，和親切沒有任何關系。

格林德沃冷笑兩聲：“從你和哈利·波特的互動來看，難道我的想法有錯？更何況，是誰在紐蒙迦德信誓旦旦地和我說他和波特是戀人關系的？”

“我承認那是我，但就像我說的——你憑什麽指責？”

格林德沃緊閉着嘴沒有說話，阿不思剛才的那番話讓他怒火中燒。如果說他原先把憤恨和不甘藏在了內心的遮蓋底下，那麽現在這股情緒則被阿不思親自揭開了遮蓋，暴露在空氣裏。

“嗯？難道我說的哪裏有不對嗎？”阿不思仿佛沒有看見他的表情，“他是不是稱職的校長，只關系到霍格沃茨的學生和教授，有校董會評判；有沒有違背道德的舉動，身為公衆人物、威森加摩首席魔法師，由英國的公衆評判；什麽時候，這些和你這個外國罪犯有聯系了？”

格林德沃猛地在椅子上掙紮了一下，似乎要扯開手臂上的束縛，但是椅子紋絲不動，而他面前的茶幾早就被毀壞了。

他不願承認，阿不思很好地戳中了他心底最不願想的地方。也許從一開始，鄧布利多就策劃着用這樣的方法來羞辱他，告訴他他不配、他沒有資格、他一廂情願。

但鄧布利多憑什麽這麽做？憑他是勝利者嗎？難道他蓋勒特·格林德沃就沒有尊嚴了嗎？

就在他扭曲了嘴角，想要狠狠唾罵他面前這個年輕人時，鄧布利多開口了：“冷靜點，喀戎。我知道你現在是在發洩怒氣，但不要讓這種情緒影響你的理智和判斷，也不要讓它成為你攻讦他人的借口。”

阿不思回過頭想要反駁，卻看到了一雙平靜得沒有絲毫波紋的藍色眼睛。他愣了愣，心中激蕩的情緒慢慢地緩和下來，他望着鄧布利多，第一次發現他們距離如此近，讓他可以認真觀察另一個世界的自己。

他在鄧布利多臉上看見了自己從未有過的神态，那種平和的、坦然的、問心無愧的目光，深刻地映照在了阿不思腦海裏。他發覺兩人身上的氣質是如此不同，一個是咄咄逼人長滿尖刺的荊棘，一個是枝繁葉茂沉穩厚重的蒼天大樹。

他的影子投在了阿不思的身上，兩個相似的身影重合着，卻又完全不同。

阿不思不由地思考着自身。

他平日裏是個很友善溫和的人，在格蘭芬多學院，幾乎所有的學生都喜愛他，崇拜他；在同學眼裏，他與人友善，不熱情卻十分親切，臉上永遠帶着柔和的微笑；在教授眼裏，他是品學兼優的級長、學生會主席，沒有人不喜歡他；哪怕是冥頑不靈的斯萊特林，也是對他服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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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他什麽時候會變得刻薄呢？當阿不福思老調重彈，過分插手他的私人生活時，他會變得急躁，每當他回到家，看到病情沒有起色的阿莉安娜和滿臉疲憊的坎德拉，他會煩惱，會想逃開，但他會忍住不對他們惡語相向。

他的情緒容易受他人和環境的影響，他看着格林德沃的臉時，就會想起年輕鄧布利多哀傷和絕望的神情。他也許是出于對鄧布利多的同情，怒其不争，但更多的，可能是對自身命運的一種擺脫。

他不想成為第二個鄧布利多，所以他對格林德沃是滿懷惡意的，好像這樣就能改變他的命運。

阿不思發現，和鄧布利多比起來，他有太多地方不成熟了。

“是的，先生。”他嘆了口氣，目光從鄧布利多身上收了回來，重新落在格林德沃身上，“但是我不這麽做，你也不可能立刻和他握手言和，對過去就既往不咎吧？”

“就算你既往不咎……”見鄧布利多想要說話，阿不思加快了語速道，“他也是不會善罷甘休的。”

“我認為這其中有什麽誤會。”鄧布利多對他笑了笑，然後望向格林德沃，“我已經聽了你剛才的敘述了，我不否認你看見的任何事情，格林德沃。不過我希望你能夠用你的理智去思考，這樣你才會發覺其中你沒有想清楚的細節，這對我們接下來的談話十分必要。”

格林德沃皺了皺眉：“我不用思考就知道，我不能理解的東西太多了，但我又怎麽知道這些不是你的把戲呢？”

聽到這樣的回答，鄧布利多嘆了口氣。

“我知道不管我現在怎麽勸你，你都不會改變你的想法，格林德沃。既然你不能冷靜思考，那我就把那些你不曾注意，或者說不願意注意的事都告訴你。”

格林德沃瞪着他，卻沒有打斷他。

“當我第一次看見阿不思……喀戎的時候，阿莉安娜剛剛過世不久。”校長招手将扶手椅拉到身後，緩緩坐在了上面。他的面上露出了屬于回憶時獨有的那種神色，溫和而平靜：“我在溪邊獨自忏悔時，并不知道我即将遇見的人對我有怎樣的改變。當時悲傷、痛苦、懊悔和對自身的憎惡充滿了我的內心，我坐在陽光底下，身上卻比冰窟還要冷。”

疑惑漸漸地出現在了格林德沃的眼睛裏，他盯着鄧布利多，似乎想要看出他是否在編造謊言。

“我突然在水中看見了自己的臉，不是倒影，而是完完全全、真真切切的另一個人。喀戎憑空出現在了水裏，我可以和他對話，可以看見他的影子飄蕩在水草和河床底的石頭上。他是活着的人，我意識到，于是我把他當做另一個我，希望可以從他那裏得到一些問題的回答。我把我的經歷告訴他，使他得知了阿莉安娜的死亡。”

阿不思好奇地看着鄧布利多，他認真地聆聽着，想要知道從鄧布利多的角度看，那段經歷是怎樣的。

“他比我年輕一歲，卻比我理智得多。他毫不留情地指出了我的錯誤，用嚴厲的态度勸誡我，讓我立刻從無用的悲傷裏面走出來，改變我內心的想法，讓我深刻地意識到了自己的錯誤。”說到這裏，鄧布利多頓了頓，眼睛盯着格林德沃，“我想，你知道是什麽錯誤？”

格林德沃無聲地動了動嘴唇。他當然知道那個錯誤是什麽——阿莉安娜的死。

“也許當時喀戎的想法不夠客觀，略微有些偏激，但他嚴厲的态度快速地讓我意識到，我不能繼續消沉下去，哪怕是為了一個依舊青澀而大膽的我。我很羨慕當時喀戎理直氣壯的語氣，因為他問心無愧，這激勵着我瞬間成長起來。”

阿不思驚訝地說不出話來，他從來沒有想過，同樣一段經歷在鄧布利多的想法裏，有着完全不同的感受。當時鄧布利多向他訴說時，他并沒有考慮到這樣深的層面。

“喀戎沒能在那個時空停留多久，我帶他去參加阿莉安娜的葬禮，之後他就不見了。從此以後，我再也沒有見過喀戎。我以前曾想過，可能喀戎是我憑空想象出來的，一個在我腦海裏的倒影，是我想要讓自己振作起來而尋找的一個寄托。直到兩年前的那場聖誕舞會……”

他停了下來，目光停留在阿不思的身上。

盡管他的視線不帶有任何別的意味，但阿不思還是不由地想到了自己身穿藍色長裙在舞池中翩翩起舞的模樣。他之前不知道，在那個時候他就被鄧布利多認出來了，這讓他感受到了一股難以言說的羞恥。

但顯然鄧布利多想的并不是這些：“我非常驚訝，并且認識到當年的時空穿梭不是個例，哈利也見過喀戎。之後我找哈利談話，發現他們的聯系比我想象中平凡，而且誕生了不可思議的感情。”

“所以，”格林德沃慢吞吞地說，“你想告訴我，他并不是什麽傀儡，而是年輕時候的你，是真正的阿不思·鄧布利多？”

校長點了點頭。

格林德沃低聲笑了兩下，聽不出情緒。

“這就都解開了。”他說，“這個世界上除了你自己，沒有人可以僞裝成你，鄧布利多。我在看見他——喀戎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他絕對是阿不思·鄧布利多。我做過很多猜想，卻唯獨沒有考慮過你們可以同時存在的情況，這也是我犯下的錯誤。”

他的臉上露出了看似自嘲的神情：“我原本以為是波特欺騙了你，後來又認為是你欺騙了波特。不過我不認為你會欺騙我，我知道你不屑于這麽做。”

“你的用詞太過于苛刻了，格林德沃。”鄧布利多說，“這跟‘不屑于’無關，誠實地講，我對你至始至終都沒有看輕的意思。”

阿不思感到自己的臉頰在發熱，他才了解他和鄧布利多的差別在哪裏。面對格林德沃的時候，鄧布利多始終都是謹慎的，不帶個人感情/色彩，而他太過于專注于自身對格林德沃的看法了。

“先生。”他輕聲說，“我很抱歉。”

鄧布利多對他報以微笑：“你不必道歉，喀戎。事實上我非常羨慕你，因為我僅僅憑借情緒和個人喜好生活的時光實在太短暫了，看見你，就好像是夢境重現了一般。”

阿不思覺得有些低落，之前他面對十八歲的鄧布利多時，總表現得十分有優越感，但這樣的行為現在回憶起來，只會告訴他他有多麽地無知和單純。

“所以這到底是怎麽回事？”格林德沃打斷了他的自我反省，“為什麽你明知将來會發生什麽的情況下，還會在一年後重蹈覆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