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子白·須俎(7)
偌大的別墅響起皮鞋聲,一聲又一聲清晰地敲擊着瓷磚地面,那人手插褲袋駐足,掃了眼雜亂的客廳,嘴角微微下拉。随後他擡頭,望向二樓,停頓幾秒後,他上樓去到二樓長廊盡頭的那間屋子。
他站在門外,神情淡定沉穩,聽着裏頭刺耳喧鬧的音樂聲,不緊不慢推開門,一個人影忽然閃到他面前。
“面癱,你回來啦!”彭越畢恭畢敬站在立于他身前,室內的老式唱片機還放着流行的搖滾樂,高速旋轉的唱片似乎要脫盤飛出。
“午倉,我出門前怎麽交代的?”時辰嚴肅質問。
彭越眼珠滴溜轉一圈,想要溜,“我馬上去打掃——”
彭越還沒來得及跑,就被時辰扯住衛衣帽子,“還想跑?”
彭越狡辯:“我不是跑,我是去打掃。”
時辰松開他,一圈一圈繞下自己脖子裏的灰色圍巾,“我不在三天,你就把家弄成這樣了?”
“我以為你明天才回來嘛……”彭越嘀咕。
時辰瞪他一眼,拿着圍巾向裏頭走去,他坐在老式的靠椅上,手指輕輕調整了下唱片機,音樂停止,室內恢複安靜。
彭越乖巧:“面癱,你想聽什麽,我給你找。”
“除了這個鬧騰的,都行。”他手指輕輕戳了下自己的太陽穴。
時辰喜歡輕音樂,用彭越的話來說,就是一聽就能睡着的音樂。彭越則喜愛鬧騰的搖滾樂,每每都把最鐘愛的歌曲刻錄成盤,用這臺老式唱片機放着,每次回看到唱針超速工作,時辰都心驚膽戰。
輕緩的音樂聲漸漸響起,彭越坐在時辰對面的位置,翹起腿望向房間的右側。
這個房間右側的那面牆顯得十分怪異,黑色的牆面似真似假,透着虛無,上頭繁星點點,像是把星空容納于此。
牆上挂着十二個方牌,六個泛着白光刻着黑字,剩餘的六個則盈着黑光镌着白字,而每個牌子下面又懸着兩個圓片,圓片的顏色各不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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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個方牌繞成圈,大致輪廓像個挂鐘一樣,占據了整個牆面。
彭越眼尖,嘀咕:“诶?字變多了?”
彭越小跑去牆面前,第一個方牌上刻着“子白”二字,他視線下移,觑着下方的兩個圓片。
圓片上分別豎着寫到:
第一辰,利荏,23:00-00:00
第二辰,須俎,00:00-01:00
彭越指着上頭多出的幾個字,“面癱,你給第一辰和第二辰起名字了?利荏?須俎?須俎也就算了,為什麽偏偏叫利荏,利荏利荏,叫着叫着就讓我想起那個犟的跟頭牛似的破孩子。”
時辰瞥一眼兩個圓片:“沒有,是它自己顯現出來的。”
“什麽時候的事?我怎麽今天才發現?”
“離開辰縛之後。”時辰嫌棄看他說,“你沒發現,是因為你粗心。”
彭越清嗓子,“我才不粗心,我就是視力不好。”
時辰懶得理他,随意拿起手邊的一本書翻閱起來。
彭越困惑道:“面癱,之前不是都好好的嘛,怎麽突然就顯出字了?”
時辰搖頭,示意不知道。
彭越又看了兩眼圓片,也不在意,蹦着回到座位上慵懶躺下,抱怨道:“明天又要上班了,休息日總是那麽短暫。”
“雙休兩天,短嗎?”
“哪裏不短,天天給人端茶送水,做咖啡,洗杯子,這是我該幹的事嗎???”彭越向時辰展示了一下他的十根纖纖玉指。
時辰頭也不擡:“你是不是覺得你的工作太累了?想換的話,我再給你找一個。”
彭越體會着他這話的意思,“不不不,夠了夠了,足夠了。”
時辰視線定格在書上的某處,思忖須臾,問:“最近甘蘇有去你店裏嗎?”
“嗯,和以前一樣,一周來個兩三次。”提到甘蘇,彭越就興奮,“還是跟甘蘇呆一起我最舒服了,我恨不得她每天都來。”
“她身上的氣息真有那麽舒服?”
“嗯,我特別特別喜歡,你就沒覺得她氣息很特別?”
時辰搖頭:“沒有。”
“也是……在你眼裏,她應該跟普通人沒差,更何況現在沒了時間回還,她就普通的不能再普通了。”
時辰“啪”地合上書,起身說:“我去洗澡,你把家裏給我打掃幹淨了。”
“……”彭越跟着時辰身後一起向外走,“面癱,你幫我一起打掃下嘛……”
“你還想寫檢讨?”
“…………”
兩人都離開後,牆上镌刻着“亥月”二字的方牌晃動,底下的兩個圓片敲打出聲,幾次之後,晃動停止。
一切仿佛從未發生,只是不經意間,“亥月”二字黯淡了些。
甘蘇跟王櫻楠手挽着手從商場內出來,兩人大包小包提着,今日這家萬達新開業,全場五折,不買白不買。
甘蘇掃了眼自己的戰利品:“血拼了不少。”
王櫻楠笑着看她:“多虧我們家腿長手長眼疾手快的小蘇,不然我怎麽能從萬千婦女中殺出一條血路。”
“那你怎麽報答我?”
“給你當專屬司機,送你回家。”
兩人一路向前走,甘蘇問:“你把車停哪兒了?”
王櫻楠:“三條街後頭的一個露天停車場,萬達這兒太擠了,根本進不來。”
前方路茫茫,甘蘇嘆息:“可真夠遠的,早知道我就坐地鐵回去了。”
王櫻楠拖着她向前走,“你就鍛煉鍛煉吧,這身懶肉,天天坐在電腦前,等你老了,脖子啊,腰啊,哪哪都有你受的。”
“好,聽我們家楠楠的。”甘蘇咧嘴笑,王櫻楠跟她媽似乎,總是唠叨個不停。
走過第二條街,等紅綠燈的時候,王櫻楠突然說:“小蘇啊,你最近都沒有發呆诶。”
甘蘇一想,的确如此,“嗯,是啊,前幾天月圓都沒有發呆。”
王櫻楠扭頭看她問:“我一直忘了問你,你有見到那個男人嗎?”
甘蘇困惑:“哪個男人?”
“就有次你發呆,那天不是月圓,然後你說你看到了一個男人。”
“我?”甘蘇指着自己的鼻子。
“嗯。”
甘蘇努力回想,“沒有啊,我怎麽沒印象。”
王櫻楠一愣,“沒印象……你不是還因為那個出現在腦海裏的男人摔下樓梯了嗎?”
甘蘇盯着她說:“我是為了遛狗摔下樓的,怎麽可能是為了個男人,楠楠,你是不是做夢了。”
王櫻楠皺着眉頭,單手揉着眉心,“嘶……我做夢?不可能啊……你明明說過。”
“那我怎麽一點印象沒有。”
“那要問你啊。”
“難不成我還失憶了?我又沒像韓劇裏一樣出車禍。”
王櫻楠跳腳,把手裏的東西全扔在了地上,她捧着甘蘇的臉,擔心道:“小蘇,你不會是那次摔下樓摔傻了吧,複查的時候醫生沒跟你說會有後遺症之類的,比如失憶?”
甘蘇嫌棄打掉她的手,捏了下她的臉,“醫生說我好得很,倒是你,一天到晚腦子裏想的什麽,肯定是你做夢了。”
“我做夢……真是我做夢?”王櫻楠嘀嘀咕咕的。
“嗯,你做夢。”甘蘇看眼紅綠燈,“楠楠,趕緊拿東西走了,綠燈了。”
“哦哦哦。”
兩人因為那個男人的事情,争論了一路。
走了會兒,甘蘇突然停下來,扭頭看向右側,她遠遠觑着前方的一個雕像。
王櫻楠順着她的視線望去,“小蘇,看什麽呢?”
“那個雕像……”
“人民廣場的雕像有什麽好看的,不是一直都在這兒嘛,你從小到大應該看了不下幾百遍了吧。”
甘蘇神情認真,慢慢向前走:“楠楠,我去看看。”
“你這又是突發個什麽鑒賞雕像的愛好。”王櫻楠跟在她身後。
甘蘇穿過重重人群,包括跳廣場舞的大媽,她提着大包小包立在巨大的雕像前,四周熱鬧,她卻心中安寧。
甘蘇仰望,雕像手中舉着長刀,身披戰甲,臉上的長疤刻畫的尤為逼真,姿态勁然。
王櫻楠不解:“這雕像有什麽好看的?”
甘蘇咧嘴一笑:“甘将軍,多潇灑。”
王櫻楠稀奇:“我以前怎麽不見你這麽欣賞這尊雕像,今天發個什麽神經病,這麽多人跑來這裏看。”
甘蘇搖頭笑:“不知道,就想來看看。”
甘蘇彎腰,認真看着大理石上刻着的字,感嘆道:“甘将軍是個孤兒,憑借一己之力,平定了亂世,楠楠,你看多牛啊。”
王櫻楠湊在她旁邊一道看着:“甘利荏,是挺厲害的,歷史書上不都寫着的嘛,牛逼那是吹的天花亂墜的,什麽功臣啊,什麽大将軍啊之類的。啊對了,你以前不還說,你是他的後代嘛。”
甘蘇直起腰:“我老爸是這麽跟我說的,族譜上也是這麽寫的。”
王櫻楠鄙夷:“行行行,你這話都說了不下幾千遍了。”
“真的。”甘蘇一本正經說。
王櫻楠催促:“行了,小蘇,趕緊走了,再不走,我的足球比賽要開始了。”
“就你急。”
甘蘇轉身準備離開,她視線擦過某處,看見一個男人,等再回頭,那人已經不見了。
王櫻楠喊她:“小蘇,怎麽了?”
甘蘇快步走到她身邊,“剛才看見個男人。”
“誰啊?”
“沒看清。”甘蘇回憶,“不過……他鼻子上好像有顆痣……”
王櫻楠眨眨眼:“你怎麽最近那麽在意鼻子上有痣的男人?你是不是暗戀哪個男人沒告訴我?”
甘蘇鄙夷:“我母胎單身,你什麽時候見我暗戀過人,我這輩子有沒有桃花運還不一定。”
“也是……”王櫻楠啧啧兩聲,随後又扯着她快步走,“小蘇,趕緊走,我要看比賽,比賽比賽。”
甘蘇無奈一笑,任由她扯着向前,走了幾步,又忍不住回頭,可除了原來的一切,再沒有那個鼻子有痣的男人。
綠化帶暗處,兩人站在那兒,直直看着離開的甘蘇和王櫻楠。
彭越嘴角抽搐:“面癱,你怎麽忘了删除我老板的記憶。”
時辰冷冷道:“我沒想到甘蘇會告訴她。”
“那你接下來怎麽辦?對我老板用日規?”
時辰搖頭:“不用了,她沒見過我,所以無關緊要。”
彭越掃了眼廣場中央的雕塑,啧啧道:“我們那時離開辰縛,日晷的裂縫拼湊重合,歷史改變後,時間重組,沒想到利荏那破孩子居然成了甘蘇的祖先,這是不是孽緣啊?”
“是時間的安排。”時辰沉聲說,目光追随着那個離去的背影。
彭越雙臂環胸,突然擡着下巴繞有意味打量他,“你怎麽洗完澡突然想來看甘蘇了?”
時辰往回走:“我出來散步。”
“散步?你散步散這麽遠?”
“不然?”
“你就是想來看甘蘇。”
“不是。”
“就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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