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亥月·寸斛(1)
南山敕勒,韶光若歲
·
深冬已至,玻璃面都能結出霜花來。
甘蘇裹緊自己的大衣,匆匆忙忙跑下樓,出了大門,她張嘴呼吸,清晰瞧見自己哈出的白氣,心裏念叨着這冷到令人發指的天氣。
上班時間催人命,她立刻勒緊包趕地鐵。跑上幾步,她又停下來,神情若有所思。
甘蘇仰頭,觀望着四周,體味着令人瑟瑟發抖的溫度,她怎麽覺得之前已經經歷過一次冬天?
突然冒出這麽個莫名其妙的念頭,讓她百思不得其解。
如果她問王櫻楠,楠楠鐵定跟她說:你每年都過冬天,哪年是沒經歷過的?腦子裏又胡亂想什麽呢。
甘蘇嘆口氣,也是,她就愛胡思亂想。
算着日子,離上回看到影像,已經過去兩個月了。她這個從小到大的奇怪毛病,沒有任何緣由的,一夜之前痊愈了。
甘蘇摸上自己的胸口,那個空空蕩蕩的感覺,一直存在着。
“嘀——”一聲車喇叭驚醒她。
“要命……要遲到了……”甘蘇擡腕看表輕聲念,旋即拔腿跑起來。
*
出了地鐵,甘蘇一路跑進實驗室,掏出胸卡朝着機器按過去,“嘟。”
甘蘇挑眉,嘴角上揚,沒遲到,還有三十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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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蘇姐。”徐歲生叫她。
“早。”
“今天有晨會,我還以為你要挨罵了。”徐歲生看着可比甘蘇憂愁的多。
甘蘇無所謂笑笑:“沒事,遲到也就罵幾句,何況沒遲到。”
她比較計較的是她的工資,別的都不在乎。
甘蘇将包往桌上一放,拿起桌上的三個文件夾和徐歲生一道進了會議室。
大約一小時後,散會,大家從裏頭走出來。
甘蘇心情不錯,原因自然是怼了那個自以為是的牛教授,她把這三大本數據“砸”在他面前,他在衆人面前有口難言的模樣,真的笑死人。
徐歲生心驚膽戰:“甘蘇姐,你那麽頂嘴,不怕教授……”
“怕什麽,反正他不會開了我。”
甘蘇手篤定拍着文件夾,最近好幾個企業投資的實驗室挖她角,教授自然不會放她走,那她頂個嘴,他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
甘蘇坐回辦公桌,徐歲生從自己的雙肩休閑包裏拿出個擺件放在電腦旁。
甘蘇掃了眼,那個擺件看着還挺稀奇,有點民族風,只是跟徐歲生本人有些不搭。
徐歲生又拿出一個給甘蘇,“甘蘇姐,這個是給你的。”
“啊?”甘蘇驚訝,從他手裏接過,“謝謝啊……”
她來回看了下,暗金色托架,上頭是暗藍色石頭串着黑絲繞成的五瓣花,手掌那麽大,擺在電腦前,有那麽些賞心悅目。
“這還挺好看的,哪裏買的?”甘蘇問着。
“最近東山路有個民族飾品展,在那兒買的,好看又實惠。”
甘蘇點點頭,她也要去買幾個送給楠楠,擺在她咖啡店剛合适。
甘蘇把擺件放在電腦右側,這個位置,低頭擡眼都能看見。
*
做了一上午數據,甘蘇頭有些疼,她靠在辦公椅上,按摩着自己的太陽穴,眼睛微睜,入眼的就是那個擺件。
她盯着藍色的石頭五瓣花看,看着看着,就入迷了。
甘蘇不自覺閉起眼睛,耳邊漸漸響起了鈴铛聲,一點不清脆,很啞,但是很舒适,一步一晃一擺,成串而聲,集萃動人。
随着鈴铛聲,一切開始有了顏色,逐漸追尋牽引起來,甘蘇腦海中慢慢浮現影像。
一條清而澈的小溪,一雙腳丫,那人左腳腳踝上有串銀色的鈴铛,鈴铛由紅色的絨線串起來,白皙的雙腳搖擺,鈴铛啞然作響。
那個女孩很快樂,很天真,這是甘蘇能感受到。
不經意間,甘蘇被這份情緒感染,她的嘴角也跟着上揚。
水花濺起的聲音,小溪裏有人踏水,是位男子,男子身着黑色衣物,細看則是墨藍色,上頭有銀線繡制的祥雲圖案,腰帶上懸着那塊翠玉暗示着他身份并不普通。
所有的一切都是那麽美,唯獨怪異的是那人的穿着,與岸邊少女的截然不同。
“榮哥哥。”少女親近叫他。
他踩着水跑來,甘蘇想去細究容貌,畫面卻逐漸變暗,直到一切遁入黑暗。
痛……
甘蘇陡然睜眼,手指被文件夾的頁片劃傷,流出血來。
甘蘇起身跑去洗手間,将傷口放于清水處沖洗,她看着鏡中的自己,有些出神,又開始了,那個影像……
可是這次的人,她又沒看到模樣。
又?
她為什麽說“又”?
甘蘇蹙眉,她關掉手龍頭,神情凝重回到座位。
徐歲生瞧着她,“甘蘇姐,你受傷了?”
“啊……沒事。”她總會被紙張和文件夾劃傷手指,習慣了。
徐歲生從抽屜裏拿出一盒創口貼,“甘蘇姐,給。”
“謝謝……”甘蘇客氣,但又不好意思回絕,只得接了下來。
甘蘇利索貼好傷口,看了眼日歷,今天是月圓。
她随後觑着藍色五瓣花擺件,又瞥了眼低頭檢查數據的徐歲生,迅速把擺件收回了抽屜,她覺得這擺件怪怪的,哪裏怪,又說不上來。
*
別墅二樓的內側的房間,時辰手插褲袋站于那堵牆前,他一眨不眨看着牆上的一塊方牌,靜立許久,門被突然推開,“咚”的一聲門把撞到牆。
“我,我回來了!”彭越急匆匆地往時辰跟前走。
“午倉,門把壞了。”
“啊?”走了一半他又折回去确認。
彭越扶着門面往回拉些,“啪嗒”,門把從上頭掉落,他扁嘴,小心翼翼撿起來,“嘿嘿,我現在給你裝好。”
按回去後,又“啪嗒”掉了下來。
時辰回頭睨他一眼,“過來。”
彭越撿着門把走到他跟前,“我等會兒就給你修。”
“不用了,你叫人來修吧。”
“你不相信我啊?”
“嗯。”
彭越扯扯嘴角,不就是他上次不小心把門給點着了嘛……再嚴重一點就是他差點把屋子給燒了……有那麽不相信他嘛……
“啊,對了,面癱,你叫我回來幹嘛?我這可是翹班啊。”彭越身上還揣着咖啡店的圍兜。
“午倉,你看。”時辰擡下巴示意。
“看什麽?”
彭越視線掃了一圈方牌,瞧出不對勁,他上前一些,盯着“子白”左下方的那塊方牌看。
“面癱,亥月這兩個字怎麽這麽暗?”
“日晷沒什麽問題,至少我沒感覺到不對勁,所以想問問你,你有不舒服嗎?”
彭越搖頭,手在自己身上摸着:“沒有啊,我很好啊。”
時辰嘴唇微微抿起,人愈發顯得嚴肅。
他後退一步,觑着镌有“亥月”二字的方牌。
“亥月。”
時辰喊一聲,他瞥了眼彭越,彭越搖搖頭。
“亥月!”
這一次聲音低沉,力卻橫穿時間,呼喚來人。
一陣強風從敞開的房門卷入,室內的一切都跟着襲動,等平靜下來,時辰常坐的老式靠椅上坐着個人,她盤着發,服飾素淨,廣袖合攏,手置于膝前,坐姿禮而雅。
“時辰,你叫我?”
她臉微微側,一雙杏花眼觑着時辰,模樣沉靜,她眼裏萬千過往,可時間似乎沒有在她臉上留下任何痕跡。
彭越高興,走去她面前,乖巧道:“月姨。”
亥月伸手摸摸他腦袋,笑着說:“午倉,你怎麽還像個孩子一樣。”
“我就是個孩子啊。”彭越撒嬌。
她咧嘴笑,眼裏是疼愛。
時辰走去亥月對面,他擡手,将椅子上剛才強風卷落的紙張移開,人才緩緩坐下,那麽的講究。
“你的方牌變暗了。”時辰靠着椅背陳述着這件事。
亥月瞥一眼牆面,彎腰給自己斟了杯時辰剛泡好不久的熱茶,舉起聞一聞茶香,“我沒覺得。”
坐在亥月身旁的彭越一愣,這兩個字都暗那麽明顯了,還沒覺得?
“月姨,你有心事?”彭越看她問。
亥月把自己手中熱茶塞給彭越,“大人的事,小孩別插手。”
“我不小了。”
“你剛才還說自己小。”
“……”
時辰平靜道:“亥月,你是因為懲罰子白的事情而對我存有芥蒂,不願将方牌的事告訴我?”
亥月垂眸,隐忍道:“我與他夫妻十幾載,每每都是送他上戰場,最終那一戰我沒盼回他……可不管如何,我也想與他一道。”
時辰點頭:“我知道,正因為你的情義,時間才會同意你成為第十二個時,陪伴他一起守護日晷,即便生生不見。”
“我知道他犯了錯,可你會不會罰的太重?”亥月的杏花眼含淚透出埋怨。
時辰不為所動:“他私自脫離兩個辰導致日晷破裂,目的只是為了改變歷史,太過自私,又傷及無辜,懲罰他多守一千年,已經算少了。”
亥月訝然:“他,他傷及無辜了?”
彭越插嘴:“對啊,月姨,面癱和甘蘇差點被他打死。”
“這……”亥月沒想到還有這些事,“對不住,他應當也不想的,他就是脾氣烈了些,心腸還是好的……”
“我明白,所以我并未過多懲罰他。”時辰一本正經說。
“對不住……”亥月微微颔首,這麽算來,一千年真的不多。
彭越喝口茶,時辰長得一副嚴肅冷漠的樣兒,心軟得很。
彭越撂下茶杯,挽着亥月的手臂:“月姨,現在你能說出什麽事兒了嗎?”
亥月擡眸看時辰,嘆口氣:“寸斛跑了。”
彭越人一縮,目光警惕。
時辰沉默蹙眉,亥月從廣袖中拿出個紅木盒子,盒子蓋上有圓形的花紋,盒鎖從裏頭被腐蝕,她打開木盒,裏頭空無一物。
時辰:“去哪兒了?”
“尋主。”
彭越瞪眼:“月姨,你說那東西應主人召喚跑了?!”
“嗯。”
彭越跳上椅子,緊張害怕地四處看:“我不管我不管!你們趕緊給我找回來!”
時辰嫌棄看他:“午倉。”
亥月掩嘴笑:“好啦,下來吧。”
“我不要!不找回來,我就不下來,也不回去上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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