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亥月·寸斛(3)
甘蘇望着樓梯口,端着果汁的彭越朝她燦爛笑笑,她上下掃他兩眼,又扭回頭。時辰見狀,不知怎的,心中頓時松口氣,他剛才差點以為她看見他了。
彭越端着果汁來到甘蘇面前,“甘蘇,你的果汁。”
甘蘇點點頭,問:“彭越,你身上有戴鈴铛嗎?”
“鈴铛?”彭越随意摸下後腦勺,視線朝樓梯口的時辰飄去,“沒有啊。”
“那就是我聽錯了……沒事了,你忙吧。”
時辰将手中的鈴铛揣回褲兜,他觑着甘蘇的背影蹙眉,能聽見鈴铛聲?
王櫻楠嚼着口香糖瞥一眼有些狗腿的彭越,下令說:“你先別走。”
彭越揣着托盤,“老板,有事?”
“坐下。”
“坐哪兒啊?”
“我旁邊。”
彭越撇個嘴,顯然還挺不樂意,但他還是勉強坐了下來,他單手撐着腦袋,視線剛好能看到正斜方的時辰。
“彭越,你是不是對我們家小蘇有意見啊?”王櫻楠認真玩游戲,話就随便說。
“我?對甘蘇有意見?我幹嘛對她有意見?”彭越笑嘻嘻看甘蘇,甘蘇一身雞皮疙瘩,扯扯嘴角喝果汁。
“你不是對她有意見,幹嘛對她那麽熱情。”王櫻楠扭頭睜大眼睛看他。
彭越也扭頭睜大眼睛回她說:“我對她熱情怎麽了?我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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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喜歡我們家小蘇?”
“不喜歡啊。”
甘蘇篤定靠着椅背,瞧着兩人你一句我一句回嘴的模樣。
王櫻楠“啪”地合上電腦,倆手肘潇灑撐着桌面和沙發,氣勢立刻上來了,甘蘇眯起眼,她怎麽聞到了不尋常的味道。
王櫻楠湊近,挑眉問:“那你喜歡我嗎?”
甘蘇背貼緊沙發,倒吸一口涼氣,時辰表情似笑非笑走近,坐到旁邊一桌,翹腿看着彭越的反應。
彭越嘴巴張老大,半晌沒合攏,結巴說:“你,你,你?”
“嗯,我,你喜歡嗎?”
彭越跳起來,後退一大步,人扶着旁邊的桌子,腳随便一踩,使勁撚了下時辰的皮鞋,以示求救。
時辰一臉看戲的表情,冷淡道:“自求多福。”
彭越站直,臉上僵笑:“老,老板,我在你這兒打工一年多了吧,你對我,嗯……這也太突然了吧。”
王櫻楠摘下臉上的圓框眼鏡,露出鶴紅色的眼影,黑色的眼線,她随手将黑長發綁成高馬尾,随後雙臂環胸,擡起下巴,攻氣十足,“突然嗎?”
“嗯,嗯……”
“我明明每天都在暗示你啊。”
“有,有嗎……”
“沒有嗎?”
甘蘇在旁抿嘴看着,怎麽有種逼良為娼的感覺……
王櫻楠看着彭越嚴肅問:“喜歡,還是不喜歡?”
彭越潤嗓子,“不喜歡。”
靜止了幾秒,王櫻楠重新戴起圓框眼鏡,将綁起的馬尾放下,人坐正,打開電腦,等着屏幕亮起。
王櫻楠:“你可以走了。”
彭越看着她的側臉,不自然眨了眨眼,“這就結束了?”
“嗯,去樓下吧,等會兒還有客人。”
彭越居然有那麽幾分失落:“哦……”
甘蘇盯着面前王櫻楠,王櫻楠繼續嚼着口香糖。彭越瞪了眼身旁的時辰,徑直走向樓梯。
待彭越下樓,甘蘇輕聲說:“楠楠,你也太突然了吧。”
王櫻楠一臉委屈,眼淚都在眼眶打轉:“你也覺得突然嗎?”
“嗯……”
“我要不喜歡他,我幹嘛每天來店裏嘛。”
“你不是老板娘麽,老板娘坐鎮,沒什麽問題啊……”
“那我幹嘛非要坐在這裏打游戲嘛。”
“你喜歡打游戲啊……”
“那我幹嘛每天都要畫個精致又不能太過精致的妝嘛。”
“你不想讓別人看見你素顏啊……”
王櫻楠眼淚成串掉,哭的模樣像個小孩,委屈的要命,她哽咽笑着說:“小蘇……怪不得你單身二十六年啊……”
甘蘇苦相:“…………”
她的确對這方面不是特別敏感,以至于王櫻楠可能暗戀了人家彭越有一陣子她沒發現。
甘蘇理智分析:“那你啥時候開始喜歡人家的?”
“可能招他的時候就喜歡了,具體的話……也就這一個月吧……”
“你是喜歡他的臉,還是性格?”
“招他的時候肯定是喜歡他的臉,現在嘛……肯定是性格……”
甘蘇點點頭,聽起來好像有那麽幾分道理。
時辰在旁拿食指輕敲太陽穴,聽着王櫻楠和甘蘇的對話。
“他不會今天跟我說辭職吧?”王櫻楠沮喪。
“不會的不會的。”
王櫻楠擤鼻涕:“那我去洗手間補個妝,改天再戰。”
甘蘇點點頭,“去吧去吧。”
王櫻楠吸着鼻子離開,時辰起身向前走幾步,在王櫻楠原來的位置坐下,他單手支着臉,打量着眼前的甘蘇。
甘蘇雙手握着果汁杯,偏頭看着外頭的夜景,想想剛才的場景,不由得笑出來。
時辰看着她的笑容,從口袋中拿出紅繩鈴铛,思忖後,輕輕晃了一下鈴铛又握住。
“叮——”一聲脆響。
甘蘇一愣,頭轉回來觑着王櫻楠的電腦,她歪頭思考,随後站起來,使勁彎腰看了眼王櫻楠的電腦屏幕,上頭是重新加載的藍色.界面。
她嘀咕:“我最近幻聽?”
時辰這下确認,甘蘇是真的能聽到鈴铛聲,可是鈴铛他拿着,她怎麽能聽見?
“甘蘇。”時辰開口叫她。
甘蘇并無反應,只是緩緩坐下,時辰蹙眉,面露困惑。
時辰接着伸出手,在她眼前試探擺了兩下,而甘蘇專心擺弄起手機。
聽不見他說話,看不見他這人,卻能聽見鈴铛聲?
“我回來了。”
時辰思考的時候,去了洗手間的王櫻楠回來,忽地一陣風,甘蘇發絲都被吹起,她恍惚擡頭,這沒開窗哪裏來的風。
王櫻楠坐下,“我要不明天再試一次?或許他明天就會喜歡我了。”
“你确定?”
“失敗乃成功之母,反正我還不想放棄。”
甘蘇放下手機雙手托腮,一臉崇拜:“楠楠,你真有膽。”
“那是,也不看本少女是誰。”
樓下,彭越有氣無力的趴在收銀臺,嘴巴撅的老高。
時辰靠在櫃邊,一副若有所思樣。
彭越擡眸:“面癱,我剛才算不算被非禮啊……”
“那叫表白。”
“我要辭職!”彭越突然精神。
時辰瞥他一眼,嘴角稍稍上揚,說:“你确定?你要是能找到比這更輕松更好的,那你就辭職吧。”
“那還是算了……”彭越繼續蔫。
時辰忽地認真問:“你幾點下班?”
“快了……”
“下班跟我去個地方。”
“哪裏……”
“東山路。”
彭越下班後,時辰帶着他一道來了東山路,兩人在人寥寥無幾的街道上站着。
面前緊閉的大門旁挂着海報,上頭寫着民族展。
彭越不解:“來這兒幹嗎?”
“沒感受到嗎?”
“什麽?”
“寸斛。”
“啊——”彭越跳起挂在時辰身上,“哪裏哪裏,哪有啊,我怎麽沒看見,你要說來找寸斛,我就不跟你來了!”
“真沒感覺到?”
“沒有沒有沒有,有的話我早跑了!”
時辰嫌棄:“你下來。”
“哼……”
彭越跳下來,時辰抖抖肩。
時辰觑着面前的海報,“我今天尋着寸斛的味道來到這裏,但是進了這裏後……”
“怎麽了嗎?”
“每一個參展的人身上都有它的味道。”
“那肯定是它的主人在保護它呗,要是讓你找到,它不就白逃出來了。”
時辰扭頭看彭越,“午倉,寸斛的主人為什麽要召喚它?”
“有用呗。”
“好的,還是壞的?”
彭越搖頭,“不知道。”
寸斛是個指甲蓋大小四腳五彩蠱,每條腿的顏色不同,四色分別為愛、恨、嗔、癡四蠱。
時辰手插褲袋,摸到紅繩鈴铛,低沉道:“但願是好的……”
彭越從口袋拿出震動的手機,看了眼來電顯示,急忙塞給時辰:“你接你接。”
時辰瞥一眼,“王櫻楠,找你的。”
“我知道我知道,所以讓你接嘛,面癱,就這一次,拜托拜托。”彭越十分懇切的模樣。
時辰無奈,按下接聽鍵:“喂。”
電話那頭的甘蘇正舉着手機放于耳邊,旁邊是同樣拜托她的王櫻楠。
甘蘇聽着那人的聲音,熟悉又陌生,不是彭越,但她好像在哪裏聽過。
“是彭越嗎?”甘蘇禮貌問。
那頭沉默許久,說:“他有事,就讓我接下電話。”
“請問他明天來上班嗎?”
“嗯。”
“好的謝謝。”
甘蘇旋即挂斷電話,長舒一口氣,她想起來聲音的主人是誰了,只是那人與彭越認識嗎?
王櫻楠抓着甘蘇的撒嬌眨眨眼,“怎麽樣……”
甘蘇淡淡道:“慫包,不是說要再戰的嘛,你這沒戰就慫了。”
王櫻楠潤嗓子,“我今天還沒緩過氣呢……”
甘蘇看着王櫻楠,認真問:“楠楠,剛才接電話的不是彭越,應該是他朋友,你知道是誰嗎?”
王櫻楠想了下說:“好像是他哥哥吧,我之前給他打電話,有幾次也是那個人接的,感覺蠻嚴肅的。”
甘蘇點點頭。
王櫻楠高興:“小蘇!既然彭越他哥說會來,那就真的會來!”
甘蘇看着王櫻楠手舞足蹈的樣子,咧嘴一笑,傻姑娘給點糖就能樂半天,“我回家了。”
“我送你!”
甘蘇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溜捶捶,她換了羽絨服和運動鞋,牽着捶捶在小區的路燈下散步。
她手插在羽絨口袋取暖,一會兒接着一會兒嘆氣。
她應該沒聽錯,那個男人就是今天她在展覽上遇到的那個……
很巧,那個男人是彭越的哥哥……
甘蘇一笑,他們還真有緣分,這叫有緣千裏來相會?
甘蘇旋即又搖搖頭,這春天還沒到,她怎麽就開始思春了。
“嗚嗚。”捶捶豎起耳朵,吐舌頭往前跑。
甘蘇被它那麽拽着,一路小跑向前,“捶捶,去哪兒!”
跑了幾步路,捶捶停下,甘蘇怔愣看着拐彎口的男人。
暗黃的路燈襯的他側臉輪廓鮮明,眼神一如既往深不見底。
“是你……”甘蘇吃驚。
那人晃晃腕上系着的紅繩鈴铛,冷笑一聲:“果然。”
甘蘇從口袋中抽出自己的左手,看着自己纖細手腕上的黑繩鈴铛,嘴角抽搐,這還是情侶的啊……
時辰皺眉觑着甘蘇,正如他猜測的那樣,只要戴上這鈴铛,甘蘇就能看見他。
他向前一步,所以,給他們兩下的是什麽蠱。
甘蘇見他這般舉動,不由後退一步,“你想幹嘛……”
“看着我。”他命令道。
甘蘇拔腿就想跑,才邁出一步,就被他抓住手腕。
“你——”甘蘇被反圈住,捂住嘴。
“轉過身,看着我。”他冷冷說。
甘蘇戰栗點頭,眼裏閃出淚花。
時辰松開她,甘蘇緩慢轉過身體,擡起頭觑着他的雙眼。
時辰皺眉,甘蘇的情緒,他一分一毫都感覺不到,難道是因為……
他抓起她的手腕,想要解開黑繩鈴铛,可不管他怎麽解,只是越纏越緊,都快将甘蘇的手腕勒出痕跡,當他不動時,黑繩才松些。
甘蘇咬着下唇,黑繩勒緊時很疼,但她不敢吭聲。仔細看,白嫩的腕上已隐隐有了紅色勒痕。
時辰本想接着嘗試,可餘光瞥見她隐忍的神情,最終松開了她。
“甘蘇。”他叫她。
“你……知道我的名字?”甘蘇訝然。
“嗯。”
“你是誰?”
時辰觑着她滿是好奇的眼睛,思忖許久,無奈搖頭一笑。
甘蘇不解,輕聲問:“你笑什麽……”
時辰一怔,他笑了嗎?他只是不知該如何表達自己的情緒。
甘蘇的确忘記了全部的事,可最終,一切又回到原點。
你是誰?
她又這樣問了。
“時辰,我的名字。”他啓唇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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